羽白衣下山之后, 第一件事便是先去附近的村落里打听了最近发生的古怪事件,又亲自登门拜访了一户疑似因鬼怪作祟而有了病人的人家,做起事来倒算是直截了当。
江灵殊渐渐觉得, 自己在这九重梦渊中看着前世的事情,许多本该忘却的记忆似乎也在一点点回到脑海中, 甚至于羽白衣一开口,她便能下意识回想起她要说的话。
此时, 她正坐在床前, 为床上躺着的人诊治——那男子的面庞呈一种中了毒般的青灰色, 双目翻白微睁,口也微张着, 整个人直挺挺僵着四肢,气息亦是十分微弱。
“眼看着他一天天不行下去, 我这方圆几十里内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个个都说不知是得了什么病,昨日那个,还,还说要准备后事了……”男人的妻子抽抽噎噎哭道, “仙子, 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我,我给您磕头!”
“诶, 快起来。”羽白衣手疾眼快, 一把扶住了对方, 和颜悦色地道,“娘子莫急, 且将他哪日患病,那天又都做了些什么,种种细节都向我道明再说,如此,会更方便我行事。”
她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这略有些昏暗的屋中,如同自带一身光华般,是那最洁净明亮的存在。
“好好好,我这就一一说来。”女人胡乱抹干着泪道,“不过是七天前的事儿,他挑着菜走去镇上卖,天黑了才回来。我看他神情恍惚不大对劲,就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他回来时为了抄近路,是从几里路外的一个乱葬岗里穿回来的,却在乱葬岗里莫名其妙迷了路,反倒耽搁了不少时间。第二天,他便病在床上起不来了,问他他也再答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我寻思,他大约是在乱葬岗里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就请了个道士来家里做了一通法,当时看着,他似乎好了些,可一夜过去,却是比前日里更加严重了,看他病得越来越厉害,我才想起来请大夫,也没一个能治的,一直拖到今日……”
说到伤心处,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羽白衣一边安抚着她,一边蹙眉思索,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他每一日都会比前一日病得更重些?”
“是,是这样,没错。”
“那夜里时,你是与他同榻而眠,还是另睡一屋?”
妇人没想到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还会问自己这些问题,不由有些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们夫妻二人,原本自是睡一张床的。只是,来的道士和大夫都说他需得静养,若再被搅了睡眠,怕是会更不好,我睡觉时又总爱翻来覆去,所以自他病了之后,我就一直睡在偏屋里头了,不过也是守着他到挺晚才去睡的。”
“哦……这样。”羽白衣点点头,对妇人的反应毫未在意,又问,“挺晚,是到多晚?”
“是到子时。”
“你在偏屋,可能听到这里有什么动静?”
妇人想了许久,摇了摇头:“没什么旁的动静,只是近来夜间风略有些大罢了,可这秋日里本就多风,也没什么奇怪的。”
“好,我都知道了。”羽白衣微微一笑,“你们这村子里,只你夫君一人得了这病么?”
“嗯嗯嗯,”妇人连连点头,“咱们村里是只他一个,但附近别的村子里也还有几人有相似症状,我都去瞧过,家里都同我一样,没什么法子,只能看着人一日日越发病下去呢。”
“那些人家的病人,也都是去过乱葬岗的么?那些人去的日子和得病的日子,也是否都与你夫君差不多?”她越发仔细地问道。
“的确也有经过乱葬岗的,可也有并未去过,只是出了趟门喝了回酒就病了的,日期倒是都大抵相近……还有一点相似之处,那便是他们病了的当日或前日都是天黑了才回家的。”妇人想到什么要紧的事,便忙不迭地都说了。
羽白衣听后,沉思良久,对那妇人道:“娘子今夜可早些睡下,我自会在这里守着,你若听见什么,也别从房里出来,切记。”
“好好好,一切都听仙子的!”两人商量一番,那妇人便先去奶孩子了,剩下羽白衣独自守着床上的病人。
她翻开包袱,取出一个精巧的小木匣,从中拈了一颗赤红色的丹药压在那男子舌下,又以手指沾水化了金墨写了符咒在他胸膛,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将那人的被子重新盖好,点了屋内一支蜡烛,自己静坐在床边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狂风骤起,吹得窗框不住晃动,但明明风还未入,屋内的蜡烛便先熄灭了,羽白衣立时睁开双目,仍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床上。
只见一团不断变幻着形状的黑影猛然间穿过了窗子,向那男子额上扑去,却在还有极远时便被一道突然闪出的金光给挡了回去,只闻一声悲号,那黑影陡然一缩,急速穿窗遁逃了。
羽白衣这才起身,见床上人到底无事,松了口气之余,幽幽说道:“这都让你给逃了……还真是不简单呐……”
次日清晨,妇人来时,一眼便看出她夫婿面上清明了大半,喜得连连道谢,羽白衣则在一旁画了张符纸与她,收拾着东西道:“将这符贴在窗子上,再给他抓些清心安神的药遵照医嘱服着就行,不出半月人便可复原如初了。”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那妇人激动地泪涕交加,差点儿又要给她跪下,“这些东西是奴家一点儿心意,还望仙子收下,不然奴家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这……”羽白衣瞧着那妇人手里提的咸鱼腊肉等物,不由哑然,她吃的一向清淡,极少食荤腥之物,且这些东西一路带着,也是不大方便的。
她好说歹说,妇人总算是收回了这些腌食,不过却又殷勤地炒了杂菜裹在煎饼里包于叶片中让她拿着路上吃,这回羽白衣没再推辞,大方收下——她师父凌霄君可是说过,替人消灾后,拿些干粮还是无妨的,一来这些东西不算贵重,二来也能安主人家的心,倒是不必太过迂腐什么都给推拒了。
羽白衣咬着香气四溢极有嚼劲的杂菜煎饼,一边感叹农家菜肴朴实美味,一边细细回想着昨夜里发生的事——那鬼魂是一主魂中又夹带团聚了数团小魂,裹挟而行,非同寻常,显是不止祸害了一人,兴许近来的事便都是它做下的。而她下了金符也没能彻底镇住,也足可见其怨气深重害人之多,不过对方受到重创,短时间是没有余力再吸人精魄了,必得找地方先恢复元气才行。
既如此,她就去那乱葬岗瞧瞧,管它什么大鬼小鬼一窝鬼,只要是想害人的,一个也别想逃了。
吃完煎饼,她仰头灌下一大口水,心满意足地向前走去,蹦蹦跳跳,没个正形——下山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行事,不像在凌霄派中,但凡人前事事都得端着些,以免失了大师姐的礼仪气度。
她一路向着乱葬岗的方向去,走上一片斜坡时,正巧遇到一个砍柴回来的老爷子,见她这么一个白净整洁的女娃独自走在这里,不由有些惊讶,主动搭话道:“小姑娘莫不是走错地方了罢?这后头的路坑坑洼洼,可难走着呢,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片荒郊野岭,你一个人在这儿走着,可是不大安全。”
羽白衣点头问道:“老人家,前面是不是有座乱葬岗?”
“对对,正是,你莫不是来祭拜先人的?”老爷子迟疑着道,“可这中元节还没到,再说了,那儿最近常听说有闹鬼的事儿,不大干净,你还是别去的好。”
“无妨,”她莞尔笑道,“我正是要挑这时候去呢,多谢您提醒,您老慢走。”
对方一听,顿时疑心眼前的少女是不是脑袋有些问题,又觉她一身白衣看着实在孤僻清冷,心里一阵害怕,忙背着柴离去了。
羽白衣心中暗笑,继续前行,又翻了几个土坡,过了两片不大不小的林子,终于到了那乱葬岗的所在之地——现下正是正午时分,她一路所见皆是艳阳高照,唯独此处天阴得厉害,可见此地的确阴气甚重。
她在乱葬岗中随意逛着,看着那些有名或无名的坟冢,心内十分平静,很快便在中心位置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慢慢吃起午饭来。
这里就算再阴沉,那些鬼怪也不会挑着大正午的时候出来作祟,便是有,她也不带怕的。
“噗——”一声没由来的笑忽从周围的林子里传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嗤笑,同时还伴随着忽而闪过的人影,在这样的天、这样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羽白衣咽下一口煎饼,有些好笑地朗声道:“既不是鬼,又何必装神弄鬼呢?”
她这话一出口,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红衣女子袅袅婷婷自林中走出,缓缓吐出几个字:“姑娘,果真高人。”
江灵殊刚一看清那女子面庞,便忍不住掩口惊道:“衍……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