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这里呢……”江灵殊喃喃念道, 她本以为她会先看到凤祈宫内发生的一些往事,万万没想到会从凌霄派开始。
不过再一细瞧,这里与她在时似乎并不全然相同, 总有着些许细微的差别。
“在这里看见什么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有可能,你不必惊讶。”薜萝在她身后提醒。
“好……”江灵殊隐隐觉得那屋内似乎有人, 于是想要推门进去,可身子竟是轻飘飘地径直穿了过去。
她起初惊奇无比, 想想便也知道, 这里是虚幻回忆之境, 她们又非实体,自然能穿墙也不奇怪。
书桌前正坐着一个身着白色云纹道袍的少女, 面容恬静秀美,半数长发只以一根木簪挽起, 朴素雅致,小小年纪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神采,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她本在认认真真写着字,忽然一只浑身乌黑油亮的小猫从地上一下子窜到窗台上,两只圆溜溜的琥珀色眸子直直瞅着她, 看了会又垂首舔了舔爪子, 憨态可掬,极是可爱。
江灵殊立时想起灵衍的那只小猫木雕来。
少女搁下笔,托着腮用手挠了挠那猫儿的下巴,忽地眼睛一亮:“有了, 来, 你看着!”
她翻出一把小刻刀, 在窗台上一笔一笔刻下了百年后江灵殊所看见的那幅画。
少女丢了刻刀,点着窗台上的画对小黑猫道:“你瞧, 我刻的像不像你?”
小猫极通人性地叫唤了两声,尾巴也摇个不停,少女看得欢喜,随手伸向一旁的蜜罐里,用小指蘸了一抹蜜糖点在它鼻尖,看它伸着舌头向上舔着,眉目间满是喜悦。
眼前这幅安然美好的画面,惊得江灵殊半晌不能言语,且明明并无什么令人伤情之处,她却于不知不觉中,已落了满面的泪。
这种万分熟悉与久别重逢的感觉,就仿佛是她看见了自己的前世——面前坐着逗猫的那个少女,她的欢欣雀跃,她的心中遐思……她无一不是感同身受、有如亲历。
即便无人提醒、即便难以置信,江灵殊也几乎快要肯定——她便是她。
“这,这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儿,一定是她……”她颤着声道,“可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见百年之前的事……”
“若她是你的前世,一切便都说得通了。”薜萝平静说道。
江灵殊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以她自己现在切身所感,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但她还是不敢认定……
若她真是她的前世,那凌霄君收她为徒,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缘故?
“白衣,你又贪玩儿了。”她刚一想到凌霄君,门外便传来了凌霄君的声音。
“嘘——”被唤作白衣的少女对小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师父来了,自己去玩儿罢。”随即便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出门外。
白衣,羽氏……羽白衣?这便是,她的名字?
江灵殊在心内默念时,这三个字就如一记烙印,瞬时便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诸多画面纷纷闪过,仿佛前世的记忆在与今生的一切交融汇聚。
她又想起,这名字,灵衍也曾于梦中唤过,于是更加疑惑。
难不成……她很久前便已有过与羽白衣相关的梦?这么说来,她们的前世……
江灵殊心中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只听羽白衣笑道:“师父尽管放心,白衣再如何贪玩,也不会误了修行,师父尽可考我,一试便知徒儿有无用功。”
她与凌霄君的关系,比寻常师徒看起来更随和些,不像她,对凌霄君多是敬畏之心,也不敢言语上随意亲近。
凌霄君温然一笑,眸光熠熠:“为师知道你勤谨,看你已然小有所成,倒是可以下山做些实事了。”
“下山?!”羽白衣闻言顿时大喜,“什么事?师父快说来听听!”
凌霄君摇头笑笑:“看你急的,中元节将至,近来附近山中总传有鬼怪伤人之事,虽不知真假,但也闹得人心惶惶,且也确有人重伤在床,又或失了魂魄,神思恍惚不进水米。凌霄派断不能坐视不理,方才听说此事,我便为你揽了下来,你就当是小小历练罢。”
羽白衣蹙眉听着,沉吟道:“可若只是些鬼怪,寻常游方道士应该也管用了,应当不至如此才对……”
“若只是一般的鬼怪,又何须劳动我的高徒?”
“师父惯会取笑徒儿的……”羽白衣有些羞涩,随即抬首抱拳道,“无论如何,徒儿此去,必会伏魔镇鬼,还百姓一个清静,绝不让师父和凌霄派蒙羞!”
凌霄君点点头:“既如此,你就收拾一番,明日下山罢。切记,无论如何,你都当先顾全自己,才有余力帮助他人。”
“徒儿谨遵师命!”
凌霄君去后,羽白衣坐回桌前,一边嘟哝着一边叠了个纸鹤,接着吹了口气,便见那纸鹤摇摇晃晃飞出了窗子。
果然是仙人之后……江灵殊看得新鲜不已,心内暗暗惊奇,但一想到对方即是自己的前世,又不大好意思太过赞叹。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年纪小些的女孩儿气喘吁吁地推了门进来:“大师姐,您找我?”
“嗯,快坐下。”羽白衣点点头,招手唤她过来,然后将那小猫一把抱在了怀内向前微微托举给她看。
“呀,这哪里来的小黑猫,好生可爱!”
“上月我在这后山碰上的,师父也允了我养它,只是明日我便要下山除妖,师父事务繁忙,我也不好意思托与他,只得找个信得过又稳妥的人先帮我看上一段时日了。”羽白衣冲她眨了眨眼睛道。
“哦——”那小师妹接过小猫轻轻抚弄着,又故意拉长了声音道,“大师姐可真是狡猾,只这么三言两语地夸着,就想让师妹我捡这么个苦差事呢。”
“好璇玑,大师姐平日里可没少疼你,自然也不会让你白白受累。”羽白衣笑着从柜子里摸了一把糖果塞到她手上,“等我回来,必定多多带些好吃的糕饼果子给你,你啊,只要帮我照看着它,别让它饿着渴着、受人欺负就行。如何?”
那璇玑看样子本也就十分喜欢这小猫,听她这么一说,自然更加高兴,立时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一言为定!大师姐放心,只要有璇玑一口吃的,它便不会饿着!”
“真是我的好师妹!”羽白衣一点她的鼻尖,“去吧,若有人问你,你就直说这是我的猫儿就行。”
“那大师姐,你下山除妖,可也得小心些……对了,这小猫可有名字?”璇玑睁大了眼问道。
“自是有的,当时看它浑身漆黑,犹如墨染,就叫它阿染了。”
墨染……是灵衍那柄长刀的名字。
前世今生,竟会有这么多巧妙重合,江灵殊暗叹之余,又有一丝惆怅隐隐浮上了心头。
璇玑抱着猫蹦蹦跳跳地欢喜离去,屋中剩下羽白衣一人,她终于敛了笑,默默提笔画起符咒来,神色沉静稳重,看着几乎不像是这个年纪会有的神情。
“你师姐她出身仙山十二门之首的羽家,天资非凡,聪颖过人,实在是百年难得的奇才。我第一次见她时,便知道她可以走得比我更高更远。可她这辈子,却如天空中一颗最为闪耀的流星,璀璨光华,然,转瞬即逝。”
她想起凌霄君所说的这段话,不禁思索,眼前的女子,最后究竟因何而陨落?
她是自己的前世,亦是自己的师姐,其间的因缘纠葛、宿命因果……竟是如此奇妙难言。
看着看着,眼前的画面渐渐暗了下来,身后一直沉默着的薜萝终于又开口道:“这一段快结束了,走。”
她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扯,江灵殊只觉周身景物如浓墨化水一般陡然散去,自己随即便又坠落到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