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而无声的暗恋, 像是今年冬季下的最大的一场雪,厚雪淹没脚踝。
那么几天的假期,闻遥拉着段思远去玩雪, 她在冬天凌冽的风里被吹的鼻尖耳朵发红, 她们两个带着同款的围巾,一端有相似的兔子。
围巾是旧年的。
段思远也是旧年的。
闻遥想换新的,段思远不想, 段思远想带闻遥亲手织的那天,闻遥不让。
闻遥觉得丑。
段思远无奈让步,被闻遥勾着脖颈绕上一圈圈围巾。
楼下草坪雪积的厚了, 一时之间竟然化不掉, 恒梧很少下雪, 闻遥觉得珍贵。
她蹿到树下,伸手晃树干,树干太粗了, 她轻微的摇晃毫无用处,段思远在不远处看着她笑。
闻遥眼珠子一转, 弯腰掬一捧雪,团成球,砸的段思远一下子茫然, 那捧雪在脸上炸开,沾染的她连发丝都有几分白。
段思远看过去。
却见雪景之中,盈盈弯眼笑的人瞳底清澈。
闻遥哈哈朝她笑, 笑她被砸中了,清早起来扯着段思远给她扎的高马尾摇摇晃晃, 发梢一荡一荡,黑亮的好像能滴出水来。
她们的年很冷清,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却热闹的不像话。
沈中阳年前回了一趟家,看着在客厅里窝在段思远身上,腿上盖着毛毯的闻遥,稍许有点尴尬。
那张偏头看他的面孔忽然和他印象里的一张圆脸不太相符了。
沈中阳大概是第一次意识到了妹妹长大了。
闻遥倒很闲适,跟沈中阳打招呼,和他说:“哥,你回来了?”
沈中阳稍许的尴尬在闻遥如旧的眼眸下变的释然,他笑着跟她们两个打招呼:“队内放假,我就回来看看。”
电竞行业在国内初露锋芒。
沈中阳开始成为很多人的神,他开始很忙…也开始频繁更换手机号。
要说从前,他最不喜欢自己娇气又作的妹妹,他妹妹要人哄、要人陪,吃的要自己喜欢,穿的要很漂亮。
也许人长大都会变,也许是因为遇见了段思远才会变。
那样娇纵,偶尔叫他气得都要脱发的闻遥,沈中阳如今回想,她乖张的脾性却慢慢变成了那年窄巷里,深沉夜色中,从巷口透进的路灯下,穿白裙子问他有没有事的妹妹。
闻遥乖了起来,好像有了点女孩子十分柔软的模样,开始变成了他小时候对妹妹的构想。
沈中阳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对闻遥的感情说三道四,毕竟,他只是堂哥。
沈中阳只问一句:“你认真的吗?”
闻遥其实不太坚定,她放弃的很快,三分钟热度也能算是夸奖。
他那样的妹妹说:“我现在很认真。”黑色的眼瞳闪着流光,“认真的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闻遥不信承诺,天长地久什么的她古往今来看的故事里看都要看腻了,可她眼下竟然也生出这样一点落了俗套的心思。
倘若要此刻的我说…
那就是要永远都在一起。
沈中阳歇了口气,才说:“你知道这很难吧?”
不说惊世骇俗,也有点吓人。
闻遥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很浅,那像是个无奈至极的苦笑。
她说:“我现在知道了。”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两个人的互相喜欢,要牵扯到那么多人。
还要说正常或者不正常。
沈中阳说不出支持,那毕竟是他的妹妹,是他从小到大,连苦头都没怎么吃过的妹妹。
那可是同性恋,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爱恋,他这个傻妹妹却大咧咧说了出来。
沈中阳坦白自己不太支持,却也没怎么言辞激烈的拒绝。
闻遥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说:“谢谢哥。”
段思远还是生疏的叫沈中阳沈同学,“同学”这两个字真的很叫不学无术还辍了职高的沈中阳很脸红:“你叫我全名就好,或者跟遥遥一样叫我哥。”
段思远不随闻遥叫哥哥,叫他全名。
沈中阳回了房间,段思远看了一眼。
闻遥莫名想起来段思远有一年误会…沈中阳是她的男朋友。
闻遥高兴的时候会叫沈中阳全名,生气的时候也会叫沈中阳全名,现在脱口随意的哥哥以前沈中阳连想都不敢想。
闻遥扯扯段思远,段思远低低头,闻遥直起腰,嘴唇贴近她耳廓,好奇问:“你那时候,吃醋吗?”
段思远:“嗯?”
闻遥说:“在你以为我有男朋友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吃醋?”
段思远没有醋,她只是很难过而已,难过到人生第一次撞墙,边哭边撞,几乎痛哭了。
其实莫名其妙,她分明从来都不抱希望,却还是在亲眼目睹时像心口被剜掉了一块。
段思远却说:“有。”
小作精想听她醋,那她就醋一个好了。也许如果她当时在闻遥身边,哪怕有那么一丁点位置,段思远都可能酸涩。
闻遥却激动起来,一脸亢奋,攥紧拳头一挥,给她加了个油:“那你就把我抢走呀!”
她凑段思远太近,那种无所顾忌的孩子气再度出现。
段思远无奈笑了起来。
闻遥却兴冲冲的继续讨论可行性,她真的觉得可以,然后眼睛眨了眨,记起了她们初次见面,她困的头脑不清醒,段思远却像拨开了她脑子里乱呼呼的乌云那样的出现。
闻遥越回忆,印象里的出场就越浓墨重彩,重到几乎要画出来才可言说的漂亮。
她开始自我怀疑:“我可能…对你一见钟情呢?”
所以换个场景,叫段思远正式出场,那天最好阳光灿烂。
于是光影之下,闻遥大概会捂住自己乱跳的小心脏。
段思远觉得这话没边,无理的叫她一想就笑。
窗户玻璃上的倒影显得暖融融的,她们又聊起了天,快过年了,闻遥有点想爸妈,“其实,我那天说话的态度不太好。”
为人子女,闻遥觉得她应该再客气一些。
段思远看枕在她肩膀上的黑脑袋,她说:“其实他们是好人,只是梦想大于我而已。”
她不能要求父母一定要以自己的子女为中心,围绕着她牺牲掉他们的梦想。
“我再好好说说,”闻遥跟段思远商量,像在哄小情人,她轻佻勾勾段思远下巴,“不委屈你。”
段思远:“……”
这口气…有点怪。
段思远莫名联想到了某种情景下,事后说要负责的…人。
闻遥这样计划的很好,她算好了她父母就算不同意,但是姚朦和闻白帆还会为了自己的工作矜矜业业站在最前线。
她们分开过。
她和段思远过,闻白帆和姚朦过。反正他们和爷爷奶奶好像也是这样泾渭分明着生活的。
亲缘与距离无关。
在过年前一个礼拜,新闻在播报最新消息,赛西莱山脉的原定十一月末的气流回旋,推迟到了一月末。
而在此之前,他们的勘探任务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如果此刻放弃,就意味着所有人昼夜不歇的成果荒废。
深夜,大雪压垮了基地墙壁,汩汩从山顶滚落的巨大雪泥活埋了底下的一切,清醒着的人看着雪盖拥下。
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叫醒了沉睡的人。有人意识昏沉,只来得及感受逼仄的死亡气息。
悲剧发生不是时刻有预兆的。
他们这个基地的人,哪个单拎出去都是圈子里响当当的学者型人物,满身光环。
他们见证记录伟大的地球,摸到地球的脉搏,去无人区、去高山顶,去摸没有人可以摸到的天。
未知是很恐怖的。
勇于探索的人是英雄。
原来,英雄竟然会死。
姚朦做完笔记,扎进闻白帆帐篷里的时候,闻白帆枕着软枕,看着书,鼻梁上架着眼镜。
姚朦才看开了一点点,她翻出了自己和闻遥班主任的聊天消息,给闻白帆看。
闻白帆低垂眼眸看了一眼,对上自己夫人略带丧气的脸。
沈中阳讲了很多。
讲他对闻遥的讨厌与喜欢,讲闻遥的情绪与喜怒,也讲她成绩现在很好很好。
闻白帆和姚朦是高知,他们成绩一直好,可是闻遥不是,她一点一点靠自己,靠段思远,稳稳的爬到了前五。
姚朦忽然问:“如果…我是男的,你会喜欢我吗?”
闻白帆浮起明显的笑意,问姚朦:“应该说,如果我是女生,你还会坚持和我在一起吗?”
他们如今的生活,靠的居然是姚朦这样的大小姐孤注一掷私奔的勇气。
闻白帆就那么一问,姚朦却真的思考。
她看着眼前丈夫清隽然后发黑的脸,他日晒风吹,暴日下作业,雪山冻得他脸颊青紫,姚朦却总能看到一派独属于她的温和包容。
那是深沉的爱意。
姚朦居然觉得…她会。
姚朦想,完了。
她控诉闻白帆:“你当时还扇我们遥遥了!”
闻白帆:“…我错了。”
姚朦:“我们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她懊恼,“我还…骂了她。”
她那么乖那么懂事,只叛逆了一次的遥遥。
雪上是绝境,姚朦总在自然景色中放宽心态。
闻白帆宽厚的手掌轻拍姚朦的背,哄人:“那我们早点完成,争取过年回去陪她,然后去看看…那个女生。”
那个确实温和秀气的…闻遥的心上人。
新闻出来的时候,闻遥当时在客厅沙发坐着,段思远在厨房给她洗水果,切块装盘插上牙签。
她并不知道姚朦和闻白帆的具体地址,过耳一听,心跳了一下。
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