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遥去交了检讨, 乖乖双手奉上，眉眼低低的垂，眼睫也直耷耷向下。
老师看了一眼字迹潇洒自成风骨的长篇检讨, 闻遥用了作文格, 字数很清晰，一千五甚至超了一点。
见她道歉态度诚恳，周晴才说：“昨天的事情我没跟年级主任说。”
闹到年级主任面前, 这件事情就过大了，她问过何毅，显然何毅也不太愿意宣扬。
闻遥抬眼看她面前的这位老师, 抿抿唇, 有点疑惑道：“谢谢老师？”
她摸不准这个老师的意思。
“用不着谢, ”周晴说，“你是个小姑娘，生气了也不能这样冲动, 知不知道！”
同样一比，段思远就显得温柔克制多了。
闻遥说：“知道。”
她现在的模样乖巧, 扎着马尾，耳洞里卡一枚透明的无菌棒，校服领子也规规矩矩, 干净清透，一点也不像能把一个大男生拖去厕所的样子。
可老师亲眼看到的。
“而且，如果你打不过何毅呢, ”周晴语重心长，“自己也是会受伤的。”
她在跟小姑娘讲道理。
闻遥自信道：“我不会打不过他的。”
她可是沈中阳亲手教出来的！虽然不能说什么特别厉害, 遇见真的厉害的比如陈斯鸣，她多半也得认怂, 但何毅那样一看就虚的男生根本不足为惧。
闻遥觉得都小意思。
周晴：“……”
她用本子拍在办工桌面上，看着惊了惊的闻遥，佯怒道：“你还很骄傲嘛？”
闻遥忙摇头：“那没有没有。”
打架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这是一件非常解气的事。
周晴说：“不许有下次了，知道吗？”
闻遥特别识时务者为俊杰：“嗯嗯。”
她回教室的时候路过二班，何毅隔着教室玻璃窗脸色阴沉，他们班男生之间的情意也一般，此刻在被人嘲笑。
闻遥愉悦的勾勾嘴角，目光又在段思远身上，有她在的夜晚，段思远睡得特别安心，身挨着个小暖炉，被她又揽又抱，那一点微末的不舒服早就没了。
她精神看着不错，醒的早反而心思清明。
闻遥放了心，身后楼梯又跑上来的脚步声，丁悦悦来看她的男朋友。
闻遥侧了侧头，分了一点余光给来者。
今天中午放学，所以女孩子穿的很漂亮，里面是红色花纹的小短裙，穿着花边袜和黑皮鞋。
闻遥眼神轻慢。
其实很难办，闻遥自己也是个女生，所以对女孩子天生就会有偏心，正如她可以一言不合揍何毅，也敢和沈中阳说断就断，却不想打丁悦悦一顿。
丁悦悦脚步声停顿，没再前进。
闻遥收回了眼神，往班里走。
她有的是办法。
不打就不打。
闻遥想，也不知道那句话，何毅有没有给丁悦悦带到。
***
中午放学的时候，段思远没走，闻遥背着书包路过二班的时候，段思远不动如山。
闻遥看了看周围喧闹推搡下课的同学，从后门溜进二班。
段思远瞥见眼熟的影子：“你来了。”
闻遥坐在她身边：“都放学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段思远摊在桌面上的是进阶数学题，闻遥看题目就觉得头大。
可是段思远草稿列了一面又一面，闻遥摸过她的草稿本准备看两眼，段思远才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摁住了草稿本。
闻遥：“嗯？”
段思远很淡定的转移话题：“我申请了留校，两个礼拜回一次家。”
闻遥：“啊？那晚上…你们寝室不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段思远说：“对。”
她们班确实只有段思远一个人做了这样的申请，她无所谓回不回家，反正不过是换个地方睡一觉而已。
闻遥表情有点苦：“你不怕吗？”
她单听一个人睡寝室，脑海里就控制不住的冒好多个鬼故事出来。
光想一下，闻遥就怕的要捂脸。
可是闻遥想了想段思远：“你怎么不先跟我说呀，我可以跟你一起的！”
她虽然怕，但是身边有人她就一点都不怕了。
段思远看不出闻遥还怕鬼，笑了笑，那句“不怕”在听到她后一句时又收了回去。
段思远确实不怕鬼。
可她说：“还好。”
她模棱两可一句话，说得像有一点点怕鬼的样子。
闻遥坐在段思远身边，时针转动，学校里逐渐安静。
闻遥翻了翻段思远做到的题目最后一页的答案，问段思远：“这题你算出来多少呀？”
段思远看了眼长篇的草稿，报了个数值。
闻遥一脸惊喜说：“对了！”
闻遥看着题目就觉得脑子乱成一锅，对学霸只有满怀敬佩：“你好厉害哦！”
那道题目边上标了三星难度。
属于闻遥平时看到就直接放弃的水准，她想，反正做不出来，留点时间给别的能拿分的题目，顺便还有时间可以通篇检查一遍。
段思远准备竞赛很用心，对她而言，这样的题目做不出来，其实是她学习的不到位。
闻遥忽然记起红榜前许的那个愿望，闻遥看了眼黑板上方，国旗标志左侧的四个字——鸿鹄之志。
她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那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闻遥也想知道…有没有可能…她也可以听懂这样的题目。
段思远自然不会不应。
她不强行拖着闻遥向上走，她期盼闻遥高兴、快乐，如林间自由的雀，她会给她全部能能给的。
却也愿意…带着闻遥走得更远一点。
只要那是更好的未来，段思远没有什么不能同意。
闻遥听了段思远极其细致的半个小时的讲解，听得囫囵，有几次想放弃，然后看看眼眸温和的段思远，又忍了。
段思远是个认真负责的小老师，但凡闻遥问了，她就讲，基础也讲、复杂也讲，连苏姜总说的闻遥会问的本笨问题，段思远也细致解释。
闻遥弄懂的时候，已经顺带知道了很多别的因为考的不够频繁而被闻遥忘记的知识点了。
闻遥想，不愧是竞赛难度。
段思远说：“会了？”
会这个字太厉害了，闻遥不敢说。
闻遥只说：“懂了。”
段思远弯唇笑了。
***
闻遥出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她匆匆去医院看了两眼沈中阳，发现陈斯鸣也在那。
闻遥拎了拎手上打包好的老鸭汤，看着显然没做好她突然出现的准备的陈斯鸣：“好巧，你也吃点儿？”
陈斯鸣：“额…好、好。”
陈斯鸣刚在沈中阳面前讲了一通昨晚的事，说话情态惟妙惟肖，沈中阳身临其境。
眼下见到当事人，心里发虚。
闻遥放下汤，给沈中阳盛了碗汤，问陈斯鸣：“你怵啥？”
陈斯鸣能怵啥，当然是怵闻遥了，他认识闻遥一年多，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面。
闻遥无所谓似的拨了个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抿两口，问沈中阳：“住院要住多久呀？你这破腿什么时候好啊？”
沈中阳也不知道，那条腿箍了石膏，架了起来。
他现在全听医生的，为了照顾好自己还叫了个护工。
沈中阳病房里的热水壶空了，陈斯鸣去接热水。
等到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沈中阳叫停自己的妹妹，问她：“昨天晚上，听你陈哥说…怎么回事？”
闻遥就知道陈斯鸣会跟她哥哥说，无奈的撇撇嘴：“什么怎么回事，不就那么一回事吗，没控制住，揍了人。”
沈中阳也很气他妹妹不把这当回事，但是气到喉咙口又被生生咽下：“你受伤没？”
闻遥耸耸肩：“没有。”
她态度轻飘飘的，全然不觉得自己情绪失控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沈中阳心知闻遥性情冷漠，却没法对她发脾气，只能再问：“是…为了谁？”
为了…段思远。
闻遥想了想：“为了…一个很喜欢的女生。”
沈中阳叹了口气，“下次不许这样。”
尽管这话没用。
闻遥还是很敷衍的应了应。
护工吃好午饭回来了，陈斯鸣也打好水进了房间。
闻遥见护工动手也麻利，沈中阳身边又有陈斯鸣：“行吧，那你好好休息，有事电话联系。”
她转身出门走的潇洒，沈中阳心里却觉得沉重。
***
闻遥晚上翻/墙进了学校，学校里组织留校的学生一起晚自修，上到八点半结束，闻遥悄悄混在人群里，跟过往的同学一起溜进了寝室。
段思远还没回寝室，闻遥站在她寝室门口等，一片走廊等灯都是黑的，只有她头顶上放这一盏明亮。
闻遥被夜风吹的舒坦，惬意的眯眯眼时，等到了段思远。
段思远瞳孔微怔，似乎在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闻遥笑眯眯站在她面前，打破她的错觉，告诉她这是现实：“我来陪你睡觉啊！”
段思远心里打了个突，几乎缓了几秒才正确理解了这句话。
段思远无奈又想笑，想劝小祖宗，这话不能随便说。
可闻遥心思最敞亮，说来说去都是段思远满脑子歪心思而已。
闻遥见她表情古怪：“你一个人不是有一点点怕吗？”
虽然段思远说得只是“还好”，但是闻遥听出了画外音——段思远有一点点怕，无论是怕黑还是怕鬼。
于是闻遥翻进了学校，像个英雄一样出场。
段思远展颜一笑，唇边笑意似天边弯月。
闻遥看段思远用寝室钥匙开门，提议：“我想看恐怖片。”
段思远一愣：“你不是害怕吗？”她推开门，顺手开了灯，明晃晃的灯光照在身边闻遥身上。
她皮肤白皙，几乎要发光。
闻遥说：“这不是有两个人吗，我们一起看我就不害怕了呀。”然后又积极安利，“我上网看到了推荐，据说真的有鬼！”安利完了见段思远还是没什么反应，只好一双眼细细看着段思远，看不出她同意了没，软声央道：“一起看看嘛！”
段思远把自己更换的衣物准备好，拢在手上，偏头看了闻遥一眼。
闻遥见她意动，眨了眨眼睛，好像刻意想做个谄媚的表情，偏偏又不得要领，于是看上去好玩又可爱。
段思远说：“可以啊。”
她原先就没想着拒绝，只是闻遥一直叨叨叨叨，话里话外都像是段思远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似的。
闻遥欢快的跑回寝室去洗漱，等到回来的时候，段思远已经看了很久的书了。
闻遥雀跃的心忽然安静，好像段思远无时无刻不在学习，她见到学习便会头痛脑热，段思远不会，她聪慧而沉稳，像很多老师口中的像个大人。
闻遥端了个凳子乖乖坐在段思远身侧，没出声打扰，也陪她一起看，像那只总在她看书时，躺在她身边的白猫。
台灯昏黄。
段思远却没法把目光从闻遥身上挪开，闻遥细密的眼睫映下阴影，漆黑的眼底流转光芒，思考时候喜欢舔嘴唇，手乖乖搭在膝盖上。
闻遥看段思远久久不翻页，猝一抬眼就撞到她眼里去了。
闻遥：“你看困啦？”
段思远说：“没有。”
“如果要看电影的话，最好早点。”
现在近十点，一部电影两个小时，看完大概十二点，熬夜对身体不太好，段思远不会愿意闻遥这样。
“好呀好呀，那我们现在看好了。”
闻遥往床上爬，段思远才知道，原来闻遥想在床上看电影。
段思远熄了台灯，寝室一片漆黑，窗外清冷的月光不管用，闻遥给她打手电筒，一束泛白的灯光照在她身前的台阶上，段思远一步一步迈。
最后一步时，闻遥手电筒照在段思远身上，那道身影轮廓漂亮，闻遥直愣愣看着，段思远舒了口气才往床上爬。
有人在床上等的感觉很不一样。
闻遥熄掉了手电筒。
调整好了看电影的姿势，闻遥给段思远了一只耳机，恐怖片的前奏响起，段思远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闻遥真是害怕，尤其是看到了好评如潮的恐怖，就更怕。
事实证明怕个鬼，整本电影看到后面很无味，根本没鬼，剧情也俗套，闻遥看困了。
她困倦的眨眨眼，然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歪头靠在段思远肩边上。
段思远目光停在闻遥脸上，那张被恐怖片的光照的一闪一闪的面庞纯净漂亮，只有她不睁眼的时候，段思远才敢看她，目光细致从她的额发到眼睫，从鼻尖到嘴唇，一丝不漏。
段思远给她拨掉了耳机，关掉了电影，摁灭的手机屏幕。
看闻遥又往她怀里蜷了蜷，睡很熟的样子。
段思远心里暖得不像样，然后在漆黑一片里，低头亲了亲闻遥的额头。
周遭安静。
她心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