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遥额头抵在段思远怀里, 在墨色浓重的深夜里睁开了眼。
是睡着了。
电影毕竟是真的无聊,所以看的昏昏沉沉,也确实困意上头, 磕的直接睡着了。
可拨耳机的动作很轻柔, 吻额头的时候也是。她在迷茫的奔赴下一场睡意,中途被人打扰,于是有片刻的意识清明。
郑重而温柔的…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柔软的嘴唇落在她额头上,带着凉意。
闻遥怔住,想摸摸额头, 又收住手。
贸然动手, 会打草…惊段思远的吧?
——哦。
闻遥又想, 她喜欢我。
这样的亲吻绝对是喜欢,不掺杂任何欲望和渴望,只是一个缱绻温柔, 毫无…甚至谈不上多浓稠滚烫的触碰。
闻遥嗅嗅段思远身上浅淡的香气,听到她咚咚狂跳的心脏。
闻遥想, 她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闻遥试图回想出线索。
一片静静流淌的夜色里,闻遥窥探出了段思远藏的很好的一点点真心。
可她回想了一下,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 非要回忆出什么细枝末节的时候,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闻遥:“……”
好吧,那就不想了。
闻遥放弃的很洒脱。
她想, 想不出来就算了,她…总有机会当面问的。
段思远久违的一夜好睡。
没有半夜醒来, 惊觉满屋昏暗,那种总上心尖的极度空虚和偶尔强烈到负面的情绪…什么都没有, 只是睁眼时,能感受到身旁的温热和扑在她颈窝的呼吸。
然后心软成一寸一寸。
闻遥睡觉总是团成一只小虾米,除了腿和手臂无赖放肆,别的地方都还好。
一张睡颜乖巧安静,闭合的眼睫有时候不自主在颤,唇角下垂,看上去静的很不高兴。
可段思远知道,她白天,不需要微笑,也能叫她一眼就好心情。
***
第二天醒的时候,闻遥又抬头对上段思远温和清明的眼神,这双眼看她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闻遥又看不出喜欢了。
昨晚反倒像是她一场求而不得的梦。
段思远弯唇一笑:“阿闻,早上好!”
闻遥转眼看她,顿了顿,龇牙笑:“嘿嘿,早上好呀。”
孩子气。
段思远给闻遥扎小辫,侧编的鱼骨辫然后发尾系上浅粉的蝴蝶丝带,给闻遥整理整理额前的碎发。
闻遥莫名其妙生出了点段思远未来会是个女儿奴的既视感。
段思远有漂亮的发绳。
闻遥也喜欢漂亮的发绳,她这样爱漂亮,又那样爱打扮,此刻乖乖巧巧坐在书桌前,看书桌上折叠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闻遥侧头,仰着脖颈问段思远:“你是比较喜欢女儿吗?”
段思远:“…啊?”
闻遥话题跳转太快,段思远一下子没跟上来。
“我觉得你未来肯定是个女儿奴。”
闻遥看了眼粉色的发带,小小抗议了一下:“我今天穿黄裙子诶,换一个颜色吧!”
发带批发的,一包六根,色彩各异。
闻遥喜滋滋看段思远给她换头绳,然后歪歪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然后目光从镜子里的自己挪到站在她身后段思远。
段思远也在看她。
她沉默安静,像是从前扎在人堆里,闻遥一眼都不会看的人。
偏偏闻遥对她格外留心。
段思远想,她大抵不会有女儿。
其实谁也没法说未来的事情,正如段思远也无法确定,她从前、此刻都这样喜欢闻遥,那么在未来一年、五年、十年呢?
也许会一直喜欢。
段思远又不抱希望的想,也许呢。
***
闻遥穿着嫩黄的裙子,裙摆荡开的弧度很小,漂亮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她身边是段思远,段思远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短袖加黑裤子,惬意舒爽,像道途经的风。
学校里这个时候人很少,操场上零零星星一点人。
闻遥偏头看段思远,她早起懒了,又没扎头发,在风里被吹得有点乱。
女孩子披发显得温柔。
其实段思远生得清丽,闻遥想,她穿长裙子肯定特别好看。
闻遥一开始走在段思远身边,走着走着走到她前面去,然后面朝着段思远倒退着走,手背在身后。
段思远叫她小心一些。
闻遥说:“有什么关系?”
段思远只好替她留心。
闻遥看段思远神情沉默,问她:“你在想什么啊?”
段思远总是很安静,平常时候也是她话比较多。
段思远什么也没想。
也许平时总发着呆想学习,现在却不太愿意,在更吸引人注意的闻遥身边,段思远真的一点心思都没法分给学习。
“你…”闻遥摸了摸耳垂,似乎对接下来的问题有些赧然,可她直视段思远剔透的眼眸,跟她扯闲话,“你希望你未来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段思远没提出模板之前,闻遥已经成了她最喜欢的样子了。
她喜欢的样子只好按照闻遥来。
她没法思考会和别人有怎么样的未来,这种设想出现在脑子里一秒都叫她难以忍受。
段思远说:“乖一点吧。”
乖一点、柔软一点、张牙舞爪的时候也不要离她太远就好。
闻遥看了看自己——她实在没法把乖这个字放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
段思远温和一笑:“就这样。”
她这点要求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
“那你呢?”
常常沉默的段思远问闻遥,眼眸一瞬不移的看着闻遥。
她也想知道…闻遥喜欢怎么样的人,或者是…怎么样的男生。
闻遥今日格外青春漂亮,像精致照片里的艺术写真。
她摸了摸垂在肩侧的发辫,边想边说:“要比我厉害、比我…”闻遥看了看段思远,“成熟稳重,脾气也得比我好,最好长相也要是我喜欢的样子。”
闻遥颜狗一直没得救。
段思远听她叨叨一大段。
闻遥还没说完:“然后我不会做饭,她要会做…”
然后闻遥发现了,她自己什么都不会,抿抿唇,语气有点认真的问段思远:“你说,她可以什么都会做吗?我这样会不会像在找保姆?”
段思远被她语句里的天真打败:“你觉得你是在找保姆吗?”
闻遥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是。”她这时候脑子就很清楚,眉眼弯弯解释给段思远听:“因为我会爱她,但是我不会爱一个保姆。”
闻遥把“爱”说的太轻飘飘了。
段思远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闻遥还不懂喜欢,却敢说爱。
少年人敢喜欢,可是爱应当是藏在心口,不敢言之的最郑重的一字。
所以段思远珍之慎之,不敢轻言。
她艰涩道:“未来…非要爱才会在一起吗?”
闻遥理所当然:“是非要爱才会结婚!人一生是很漫长很漫长的,如果不足够相爱,多待一秒算不算折磨?”
闻遥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都是恩爱到白首的存在。
老院的躺椅。
如今风吹雨淋,当初却崭新的秋千。
还有一同侍弄的花花草草,甚至还有小小的不过丁点大的闻遥。
都忘不掉亲眼见过的那份情意。
“我很羡慕我爷爷奶奶的感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闻遥眼里晶晶亮,她见识过了这样的爱情,自然也不愿意凑合,“难挨的日子是十分漫长,所以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真的很难熬。可是人生过的高兴起来又很短暂,未来有怎么样的变故都无从知道,所以…非要那一份爱在。”
她最幸福的年少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
闻遥分明不懂爱,却因着羡慕和向往,能够时时刻刻提起。
段思远说:“嗯。”
闻遥说的很有道理。
闻遥伸出试探的爪爪:“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段思远沉默了片刻,避开闻遥灼灼如光的眼眸。
她理了理错综的心虚道,“没有。”
她否认了。
段思远不看闻遥,只好低头踢开脚边的碎石。
闻遥:“啊?”
她眼眸满满的不敢置信——可是她昨晚!这个人昨晚!还亲…亲了她额头的!
这都不是喜欢吗?
闻遥气的跺脚。
段思远看她生气,笑了笑,指尖轻轻勾她耳际的碎发,把风里乱糟糟的女孩子弄得整整齐齐:“那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段思远以为一定是没有的,所以听见闻遥说“有”的时候,怔愣了两三分钟没有说话。
她脚步也顿在原地。
闻遥背着走也跟着停下。
“有?”段思远声线有点颤,她以为闻遥不懂喜欢,“是谁?”
闻遥继续走,然后看段思远跟在她身前,笑眯眯道:“我不说。”
闻遥身后有人路过,段思远把人往跟前揽。
闻遥眨眨眼睛,贴她很近,抬一点眼睛,目光直直撞进段思远眼里。
她眼瞳里的倒影忽然笑了起来。
段思远听见闻遥问她,语气里笑意难藏。
她问:“段思远,你会撒谎吗?”
闻遥又姣又俏、歪着头看她。
段思远垂眼,才轻抬眼睫看看闻遥。
闻遥却没有等段思远回答。
“会哦,”闻遥弯唇笑起来,像故事里的胜券在握的赢家,她抢答,“你撒谎了。”
她一双慧眼如炬。
闻遥一语戳破了段思远维持的冷漠假象。
“你有喜欢的人!”
闻遥这样说,可她把坏里坏气的笑收走了,没有继续猜下去,只是继续跟段思远慢悠悠散步。
闻遥想,段思远!胆小鬼!
闻遥对胆小鬼不屑一顾,有个疯狂的想法冒出尖尖。
***
又是一场月考。
闻遥的考场位置在一点一点往楼上班级挪,她在一点一点进步。
有进步就是很愉悦的考试感受。
中午午休的时候,闻遥去跟和她从未天涯沦落菜鸡的陈斯鸣交流的时候,走过女厕所,又碰见了眼熟的一幕。
于妙被人堵在厕所里。
闻遥走过路过,探了个头进去,为首的不再是丁悦悦,换了一个人。
闻遥不眼熟她,她也不眼熟闻遥。
于妙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往闻遥身上扒。
陌生的女生轻蔑笑笑:“同学,你要多管闲事?”
闻遥居高临下觑于妙,“不是,只是…可以借我一分钟吗,我想问她一个问题。”
于妙有不好的预感。
闻遥说:“论坛的帖子,是你发的吧?”
冷汗倏忽冒上额头。
于妙摇头说:“不是不是不是我。”
闻遥叹了口气:“我还没有说是哪个帖子,你真的不要拿我当傻子。”
闻遥说:“我问好了,你们继续吧。”
于妙有点崩溃,眼白过多的眼睛通红,不敢相信闻遥会因此抛弃她。
闻遥微微笑着,好心情的跟于妙解释:“这次我不拦,毕竟你做错了事,人是需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的。”
她对女生心软,于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让于妙付出代价,如今眼下也还挺好。
她倚在门口,跟施暴的女生说:“你们快点打,打完了我看看要不要送医院。”
闻遥虽然漂亮又无害,但是讲起话来总带掉吊儿郎当的味道,有点拽,又不像底气很虚的样子。
为首的任雪萍斜刘海下一双锐利的眼眸看着闻遥,松了口:“行了。”她叫停了真的准备继续动手的人,不满道:“她是谁啊,叫你们动手你们就动手,没点脑子。”
任雪萍语气阴狠的,对吓得一颤的于妙说:“算你走运,没有下次了,我再听到你嘴里说我们几个,哪怕只是个姓氏,都不会让你好过。”
任雪萍走过闻遥身边的时候,朝她看:“这次算给你个面子。”
闻遥垂眼:“别,我可不想保这样的人。”
冷哼一声的人走出了厕所门。
于妙开始崩溃大哭,眼泪糊成一团,油兮兮的刘海纠结成条。
闻遥冷眼旁观。
她仁至义尽了。
于妙朝她走过来,满眼泪和鼻涕分不清,闻遥说:“你别靠近我!”
于妙就很委屈的停下,哭声不停。
闻遥皱皱眉,觉得吵,同时还有点想不明白。
“如果实在难过,不如转校。”闻遥给个很贴心的建议,“反正这里也没人留你。”
似乎意识到话太绝对了,闻遥改了个问句:“所以,这里…有人留你吗?”
反问得很讽刺。
这里没有人留她。
“反正在这里也没法生活的好一点儿了,不如换个学校。”
于妙终于有了勇气应声,她在恒梧二中过的太过糟糕,确实…
闻遥巴不得眼不见为净,还要防人背后捅刀:“那就希望…你到了新学校一切顺利,没有人把你在这里阴暗凹糟的过去发成帖子哦!”
她语带恶意,走出了女厕。
闻遥就是无法原谅于妙,远比高一时候她的谣言更不能忍受于妙揭开段思远的伤口。
闻遥想,伤痕揭开时,段思远在平静温和,也会很痛很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