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远还有点烧, 裹紧校服,闻遥催完严佳佳和陈斯鸣走后,又马不停蹄牵段思远的衣袖, 想把人带回寝室。
段思远眉眼担忧沉沉, 她在担心闻遥的处分怎么办。
段思远乖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处分这个概念。
闻遥说:“没事。”她心大的离谱,对处分的严重程度丝毫不知。
其实高二高三期间好好表现, 等到高三后期是有机会可以撤销处分。
闻遥实在不知愁。
闻遥只愁:“唉,那一千五百字的检讨怎么办啊?”
要知道…平时八百字的作文,闻遥都是想了再想, 磨了再磨, 才勉强让大结局沾上那条字数线的, 成绩也是堪堪够作文及格分数线。
段思远看她气馁的模样,屈起指尖弹了弹她额头,用力极轻, 指端在风里被吹的冰凉。
她想说,叫你冲动!
闻遥却捉住了她的手:“你手好冷哦。”
她的重点又偏了, 毫无疑问的挪到了段思远身上。
段思远在她心里实在脆弱,此般模样像轻易就能戳破的纸,闻遥担心的皱眉, 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探温。
烫得手热。
闻遥打架打得手温温热,却还是觉得段思远烫得离谱。
“你真的不去医院啊?”
段思远语气清淡又不容置喙:“不去。”
她说话时轻轻摇头。
如非必要,段思远其实最讨厌医院, 她极其厌恶生死离别。
闻遥没强迫:“好吧。”
她带段思远回了寝室,宿管阿姨是很好说话的那个, 只是微笑点点头,放她们进宿舍区了。
寝室里暖融融的灯光下。
闻遥给段思远倒温水, 殷勤地不像话。
段思远无奈,“你不用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确实担心,也许夹杂一点点的生气,归根结底的原因却是她自己。
闻遥在替她泄愤。
闻遥解释:“不是…我不是怕你怪我才这样的。”
段思远这样好的脾气,闻遥根本没想过她会怪自己。
段思远:“嗯?”
闻遥眨眨眼睛:“因为你生病了呀。我要好好照顾你的。”
其实她压根不会照顾人,在医院看沈中阳也只是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沈中阳自力更生而已。
连个苹果也叫他带皮吃。
因为闻遥压根不会削皮。
闻遥毫无感情:“给你洗就不错了,你还挑?”
但是段思远不一样。
她是精致的瓷器,漂亮的画作,要人几次三番擦拭保养。
像闻遥曾见到过的…院角清丽的野花。她不属于任何品种,不是白书研和闻晋国悉心照料的任何一束。
是毫无准备、突然来到她的世界的。
闻遥想想还是很生气:“你这么好欺负吗?”
段思远不是好欺负,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被闻遥抢先报了仇。
段思远阴暗的想法都来不及破土,叫闻遥连根带茎扯了个稀巴烂。
段思远摇摇头否认,显然闻遥十分不信。
她眼里的段思远浑身柔软,温和优秀。
那朵漂亮昳丽的小野花被她轻轻一触就掉了满地花瓣,段思远像它。
闻遥看着段思远:“哼,那就我保护你好了。”
孩子气似的承诺她说得信手拈来,段思远每每清醒一段时间就要再被闻遥拖入纠缠的深渊。
那双漆黑的眼眸明亮,寝室里的灿灿光华悉数印在眼底,聚成了一个光点。
段思远看了一眼便沉默,她根本不敢信。
却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信了半分。
那也不算信。
只是她对自己的长久理智压制的一点点放纵。
——我当一点儿真。
——这话就有一份真。
***
晚自习下课后,段思远寝室里,闻遥换了身柔软荷叶边的粉色碎花睡裙,披着外套,她坐在段思远位置上,一笔一画听写。
段思远在给她报检讨书内容。
“首先,对于伤害到了何毅同学,我深表歉意,在此向老师和何毅同学道歉……”
闻遥边听边写,心里却腹诽:才怪。
其实闻遥一点都不愧疚,但是老师面前,她再嚣张猖狂、揍得再解气也要演一演,演出点后悔来。
段思远念得声音极轻,温柔又一字一顿断开,闻遥听写的很流利。
她们寝室夜晚本就极静,所有人都在伏案学习,台灯一盏盏,光线柔和明亮。
二班的女生多文静,和段思远关系融洽,这点声响在她们耳里不算叨扰。
闻遥越听越奇怪,笔尖停了:“你怎么写检讨书都那么有经验?”
分明段思远干净而乖巧,学业上没有半分污点。
这么会写检讨书,不太正常。
段思远食指屈起敲敲她的脑袋,叫闻遥专心写,一千五百字不过写了一半,这小姑娘耐心就没了,动不动叹口气,还敲敲笔,时不时问个问题干扰干扰。
而且这个问题,段思远解释不好,总不能说是天赋异禀吧?
她只是知道闻遥大抵困难,于是趁闻遥回寝室洗漱的时候上网查了格式,简简单单列了个粗纲,配合她的语文功底,听上去倒还真诚。
只是闻遥话多,总爱东扯西扯,时不时搞乱她的检讨书内容思路。
段思远耐心劝道:“你乖乖写完,然后就睡觉了,知道吗?”
她即使有点烧,身体素质摆在那儿,这会儿稍有一点晕,却不影响大致思考。
闻遥低低“哦”了一声,不甘心的抬眼看段思远,她低眼看闻遥龙飞凤舞的字越写越潦草,眉眼浮着浅浅的笑。
闻遥又乖乖听写了起来。
她一配合,进度就飞快,不到一个小时刷刷刷落笔,最后署名一标,压在身上的大山就这么没了。
闻遥舒心惬意的一笑,捏笔的手松了又攥紧,紧了又放松。
段思远低眉给她揉揉指关节,“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了。”
闻遥看上去很乖:“哦。”
她心说,就不。
答应的十分不真诚,段思远看得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一切都收拾完毕了,闻遥本来准备看着段思远休息了再走,可她低头看了眼干干净净的自己,忽然又觉得…不回去也可以。
反正…她今晚处在请假状态。
段思远上了床,盖好被子的时候,闻遥窜了上来,坐在床尾,和盖好被子的段思远相视,段思远有点懵。
闻遥却笑了,她笑嘻嘻蹬掉了拖鞋,屈膝跪在床上,过长的睡裙垫在膝盖下面挪动不便,闻遥拎着裙摆朝段思远走过去。
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拎着裙摆接受共舞。
段思远讶异,却不知该开口问什么。
闻遥早看穿了段思远包容温涵她的全部,十分理直气壮。
段思远膝盖屈起,闻遥离她越来越近。
段思远忍不住往后缩一点,手臂撑在身后,圆领睡裙下的锁骨漂亮分明。
“嗯?”
闻遥笑着:“我不想回去了,我今晚和你睡。”
她没请求。
她们早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闻遥厚脸皮觉得无所谓,可每次心动难忍的都是段思远。
段思远哽了哽,拒绝的话又没能说出口。
闻遥早到了段思远身前,她抬眼看段思远,眼眸天真,跪在床上,弯着腰,上半身跨过段思远屈起的膝盖,手掌撑在她身体两侧。
那是个快要贴脸的姿势。
睡裙微微宽大的领口下垂,一点起伏的弧度在段思远眼里一闪而过。
段思远瞥见一点就偏头,呼吸都乱了,慌张失措,脸更红了。
闻遥随性,也没低头看自己衣领的习惯,大咧咧敞着毫无感觉,还好奇段思远怎么又烧起来了。
她单手撑着,温凉的手贴了贴段思远的脸颊,又去碰额头,额温还好,脸颊比较热。
闻遥一脸关心:“你现在头还痛吗?”
段思远说:“…不痛。”
她不痛。
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痛了!
闻遥想,不痛就好。
闻遥压根也没想过段思远会拒绝,十分自然熟的翻了个身躺在她身侧,往被窝里缩,又伸手拽了拽段思远的被子,把自己盖的严实。
段思远脸上的热才退掉一点点,才敢再正眼看着闻遥一点儿也不客气的模样,无奈道:“我发烧了。”
闻遥这会儿都已经瓜分好了段思远的枕头,舒舒服服躺下了,她抬眼看着段思远说:“我知道啊,可是发烧不会传染,感冒才会。”
很有道理,所以一点都不虚的样子。
段思远理智上头,可寝室床太窄小,两个女生虽然都瘦,却也难以避免会有相贴的部分。
如此刻,光滑的腿触在她膝盖下。
段思远喉咙一滑,忍不住阖了阖眼眸。
她在动。
闻遥在动,腿弯随着姿势乱碰,及小腿的长裙早就被掀翻到了肚子上,光滑的大片肌肤随意贴在别人身上。
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打架不用愁。
闻遥已经敢人在清醒时就睡的大咧咧了。
段思远都怕自己绷不住,又不敢动,怕闻遥误会接触让她讨厌。
她在这里这样胆战心惊。
闻遥却闲适的阖上了眼,还侧身朝着段思远睡。
她把段思远挤在靠墙那一面。
段思远认命睡下,呼吸都放缓了。
她平躺着睡,闻遥面朝着她,不知怎么回事余光里瞥见闻遥睁眼看她。
闻遥用腿蹭蹭段思远。
光滑皮肤之间互相触碰,有种很不同的感觉,闻遥第一次尝试就有点上瘾,又往段思远身边挪了挪。
段思远都快要抵墙了。
闻遥才罢休。
今夜的闻遥睡得很安静,从头到尾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段思远身上,热乎乎地像个小暖炉,叫冰天雪地彳亍独行的段思远觉得温暖。
她梦里荒芜很久了。
眼下逢春,枯草成新绿,有花盛开。
第二天段思远天未亮又睁了眼,却一动不动。
屋里安静,树袋熊似的挂在她身上的女生枕在她胸前,像在听她隆隆的心跳。
乌黑缭乱的发绕在她颈肩上,几丝顺着衣领滑进了领口,撩的她痒。
段思远没早起,她轻轻揽了揽闻遥,好像共枕眠的情侣。
她觉得眷恋。
眷恋此刻昏色的天和寝室里的宁静温馨,还眷恋她身边人的体温还有莫名其妙的姿势。
闻遥醒是被寝室里其他人吵醒的,她们普遍起的更早,闻遥迷蒙不满,攒了一点起床气,却在抬眸望向段思远时全都散掉了。
她目光深深,混在不太明朗的屋色里,一点光亮折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闻遥枕在她心口,听到心跳节奏忽然的快。
段思远温声细语,揉了揉闻遥散着发的后背,说:“早上好。”
阿闻。
她没叫出声,寝室里人来人往,不见得有人能听到,可这是她独占的名头,段思远不想叫人听见哪怕一厘。
闻遥却好像听到了,她神情先是空白,而后慌忙坐起身,垂顺是长发凌乱却漂亮,往肩背后延,才又回头看了段思远一眼。
闻遥记得段思远昨天发烧了。
可她现在眼里那人气色很好,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也叫人一眼便觉得清新。
她看出她的温和和从容,也看出她藏在皮下的喜悦。
闻遥说:“早上好,远远。”
分明只是有来有往的互相问早,却像莫名有种仪式感。
秦叶路过时听见那么一句,抬眼望向上铺,她素来高冷、言笑只浮于表面的朋友对那个昨晚揍人揍得极狠的女生笑弯了眼眸。
一个目光不离,一个回头对视。
她们之间自成一个小世界,秦叶怔怔看着。
人笑起来,眼眸是会晶晶亮的。
秦叶从没见过段思远晶晶亮的样子,此刻,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