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乙十七年, 夏。南仲率天子师收复蔡城,同年虞起收截城直下南夷。
时年秋,南仲率军抵达江淮英城, 因后方粮草补给不足, 驻城久攻不下。虞起大军攻克南夷朝南夷都城进攻, 南夷首领逃亡南地。
王宫大殿。
“—塌—塌—塌—”木板被瞪得飞响。
“南方急报, 王师粮尽!”
“咚—咚—咚”木板再次响起更急躁的声音,“前线...后方来报, 督粮运补给过淮水时遇袭,淮水巨涨,粮食落水!”
两道消息一同传来, 整个大殿都一片死寂。
“如此关键之际, 粮怎可断?”高台上的少年走至台下,“所剩军粮还有多少?”
“不够一日食。”
“这可如何是好啊。”此次出征边关频频传来捷报,取淮夷是志在必得, 谁知关键时刻出了岔子。
子受当机立断,“信亚速派一千禁军运粮,另外还请吴内史拟旨让南方各州集粮送往前线。”
“可如今, 运粮就算快也要半月, 各地也是,若敌方知晓, 反扑, 王岂不危矣?”
子受眉峰一转朝那人不悦的看着,当即让他低头闭了嘴。
“如何快就看吴内史如何写了。”
吴世齐出列, “救驾之功, 想必九州诸侯不会吝啬粮食换功勋荣耀的。”
众鹰盘旋在空中,地面上一片黑红, 如同这秋日一般荒凉。
“攻城!”
“—哒哒—哒哒—哒哒—”步兵持长戈冲在最前。
“—噜—噜—咕噜—”中间最多的是车兵,以三人为一车,中间者驾车,左边的人持弓箭,右边的人持长戈。
“—蹬蹬—蹬蹬蹬—蹬蹬瞪瞪—”两翼是铜甲骑兵。
“——吱——吱——吱——”驰马盘旋,张弓要射。待一声王令而下即可箭雨而下。
“放箭!”
城内不断补兵支援,城池一旦有缺口也会立刻补上,商军久攻不下。
主帅台上,黑色玄鸟大旗飘扬。
帝乙见此状,先想的是破城之后收了江淮如何治理的问题,十万兵力到这里也还有几万,是城内兵力的几倍,这样都攻不下。
城易破,难的是人心,帝乙顿悟到了即使拿了江淮,江淮仍旧要给江淮人自己治理,千里迢迢过来,不过是让江淮换一个诸侯罢了。毕竟不可能屠城。
而此一战,又未攻下城池。
“王上,江淮百姓死守,我军已经粮绝。”
眼看城破,却粮竭,将士饿着肚子攻城。二十万兵力,除去守疆战士,已是集结各方诸侯全国的兵力,帝乙大怒,“后方支援的粮草呢?”
“吴尹率三千人马渡淮水时,丢了粮!”
帝乙右脸的肉褶皱在一块,“吴修!”
他曾记得父王文丁伐季历时,吴修是因为督运粮食有功被提拔上来的。
如今要紧的是粮,还有这城池,难不成不攻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战士已经一日未食,这仗如何能打,如何能赢。
夜色越来越深,营寨后方一阵骚动,正在商讨军情的众将与帝乙闻声赶了出去。
“臣... 臣办事不利,请王上降罪。”衣衫湿透且脸色苍白难看的人俯首跪地不敢抬头。
原是吴修带着余下的粮草赶来了,众人瞅了瞅后方几车不多还湿了一半粟米,纷纷握紧了拳头。
前方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却连饭都吃不饱。这些在内地享福的王公连粮食都看不好。
寡人有心栽培你,让你与子川分庭抗衡,此时的帝乙眼里只有满满的失望,“带下去,待回朝后再处置。”
南仲走到粮食前,用佩刀划开了口子,湿了的粟米已有许多发芽了不能食。
“把这些未湿的全部煮了,今夜让众将士吃饱!”
“不可,这是最后的粮了,吃完了就没有了,等待后方的粮食最快也要十几日...”副将又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师长难不成想背水一战?”
南仲点头,“不错。”
“如今王上还在,不容乱来,若不成,敌人则会反扑,届时一群饿得发昏得将士如何迎敌。”
南仲听着冷言道:“难不成,这城就不攻了?”
“一城得失,岂能和王安危相比。”
南仲只觉得这些人张口闭口王,其实不过是自己贪生怕死,“此是一国得失,关乎商在南方百年威信。 ”
南仲又朝帝乙跪下道:“臣在此立下军令状,明日拂晓举兵,若至日落还未攻下,以死谢大商。”
深秋的风,接近冬寒,吹得人抖动。
帝乙得眸光随着火把的火光微动,“寡人,信你!”
王令下,将所有粮食烹煮,又赐酒,今夜饱餐一顿。
南方的鹰朝黄河飞去,展翅翔于大河的黄水之上,山上哨岗内的人取了鹰脚上绑着的小竹片后立即上马飞奔王城。
前线的消息,她比谁都知道的快,更详。
—咚——咚—竹条从手中滑落,落到了地板上,反复弹起最后落定。
上面一行刻字,清晰印着,师于上前立状,明日日落城未下,则身献。
“你好狠的人,好狠的心啊。”心头上的肉如针扎,鼻中酸楚,亦无人倾诉。
远山隔得远远的也能瞧见,女主子那颤抖伤心的样子,猜想定是军中出了事情主子才会如此,想到这,他自己不免也伤心了起来。
远山努力让自己平静,不表露出悲伤,“夫人,秋凉。”递上了一条宽敞的袍子,瞧见了地上那块竹条,只不过他不识字。
数条炊烟从寨中升起,迎着东方的拂晓,秋风一吹,都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南仲伸了手,是握不住的风,于他而言,秋风带来的不是凉,而是温暖的,是他的胜利。
天色渐亮,属于太阳的光已经洒在了东方的大地上,“今日,诸将士可还吃的尽兴?”
饿了一日的饱餐,自当时都吃的饱饱的,充满了力气,于是士气高涨应答。
“不瞒诸位,我军昨日已经粮尽。”
高涨的士气一下溃散,昨日就感到不对劲,没有粮食,吃不饱没有力气,这仗还怎么打,送死吗?
“可是,就在对面的城中,刚过了秋收,那里面,满满都是粮食。”
南仲指着对面没有攻下的城池,竭力道:“退,无粮,淮水敌人随时反扑,将成败军之将。进,亦无粮,但则满城粮食待胜利之耀士。”
“退则亡于败将,进则一线生机,城破之时,即是诸位,凯旋归家之时!”
出征半年的将士,归家二字激起热血,退也是死,进也是,若城攻破了,城内满粮仓的粮食就不用挨饿,届时就是战争胜利之时。
南仲取枪上马,抽出佩剑,映照拂晓之光大喊:“吾欲与诸位,共进退!”一军之帅打头阵,是助士气最好的方法。
更何况这还是诸将心中的战神,想着归家,想着亲人,内心之火燃起。
不得不承认,行军打仗的勇谋,子羡不如南仲。
但是论权谋政治,子羡得心应手,他庆幸得良将攘外,让自己能安心抚内。
赤驹长鸣之声响彻天地,之后大地抖动,将城内半睡的人震醒。
头盔从脸上震下将睡着的人惊醒,看着破晓的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抖动的城池,揉了揉眼睛后吓得头盔都未捡起就失声大喊,“商军,商军攻城了,商军攻——”第二声还未喊完就被光源处飞来的羽箭射穿了的胸口。瞪得极大的眼睛盯着自己不断流血的胸口...
——嗖嗖嗖——
箭雨下,那人彻底无声,从城楼上栽倒落下,成了一摊血。
江淮各地调来的人不断的补上城墙守城,弓箭手的手指都拉出了血,敌方的人还是那么多,还是不断向前。
“可恶!”城内粮草充足,人守也够,只要能守住都城,那么一切希望都尚在。
守城的人是江淮的第一大将,萧远,因功赐国姓。而江淮侯等朝中的统治阶层早就往南逃走了。
弃国都而逃。
南仲和这个萧远打过交道,东征的时候江淮派来助阵的人就是萧远。此人胆识过人,如今死守是断定远征军队打不了持久战,最后会缺粮而退。
“萧将军,萧元忠非良主,弃江淮百姓而逃,你一身谋略,何故跟随这样的人!”城下激战,南仲应敌也不放过攻心的机会。
只不过....一支充满力道随时可以射穿数人的箭朝南仲射来,南仲俯下身,箭从背后划过插入地下红土没过半支。
“我忠的不是他江淮侯萧元忠,我忠的是老候爷,守的是江淮百姓!”
城楼上数箭齐下!
城下陷入了困境,只得暂退。
正午时分,虽是深秋,但南方烈日灼烧实在厉害。久不见烈阳,出在了今日。
城下攻城将士裸于烈阳下,光照刺眼抬不起头,不得已再退!
萧远见烈日灼烧敌军,敌军士气低下,亲率骑兵出城溃敌。
商军又退。
烈日远去,南方深秋的昼夜如夏冬,温差大的很。
一只鹰盘旋在一具尸体上空,利眼一骤,顺风而下,将一只利箭刺穿了右眼尸体头上的左眼啄了下来。
太阳已经到山腰了,不久将暗。
——城坚,师军三.退——
看着西方太阳落山洒下的余晖,远山静静的站在主子身后,这次竹板上的字明显要比昨夜的少,可是主子的伤心,只加不减。
远山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的凶险,只不过远山去过屠宰场,也去过拷问奴隶的地方。他觉得那些地方离死只有一步之遥,那么战场呢。
或许就是已经站在死亡上了吧。
远山合上双手放在胸口,闭上了眼,“主人和夫人都是大善人,善人都会一生平安。”
也许在远山和这些小奴仆眼里,子淑真的是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