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 斜阳将帐影拉的极长,等坐在帐内的帝乙卷握着手,不眨眼的看着日落。
王城的国相府内子川亦坐在凉亭喝着茶看着日落, 举杯饮茶间, 嘴角微微勾起。“就用你的亡魂, 祭奠我死去的一双儿女吧。”
一天困战, 南仲看着西方的太阳,已经埋没进去了山头, 所剩无几,天色也暗淡了下来。
晒了一天的城墙,相比如今也是热的吧, 南仲回头朝众军大喊, “弓箭上油火!”
“弓箭手掩护!”
“车兵,撞城墙!”
“所有步兵,朝缺口补上, 破其缺口!”
“架梯!”
散乱的军队开始变得十分有秩序。
城楼上的萧远大惊,原来对方是在等机会,才佯装三.退, 分散自己的兵力。
“补, 补缺口,设栅栏!”
又朝城墙边敌方架梯子的地方嚷道:“别让他们上来!”
城门不断被圆木撞击, 城内的人堆起肉墙抵挡着冲击。一道道冲击力, 越来越猛。
不管自己怎么强攻,对面应对都很有序, 留给南仲的时间, 不多了。
他不怕死,他只怕日落后攻城再无可能, 怕身后出生入死的将士门因此被反击而死。
将士,生来应当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伤口只能留在胸膛,怎能做逃兵背后负伤呢!
“长梯!”
南仲令下,一根较长的梯子架起,梯子前站了一排人。
楼上因大火灼烧防守力下降了不少,但是后续补上的援兵依旧死守,投石,扔陶器,扔木头,只要有杀伤力的东西,都用来阻挡敌人爬上城楼。
那排是人架起的肉梯,无眼的刀箭穿过他们的身体各处,仍旧不动。不闻惨叫声,只见誓死的表情——此战必胜。
日虽然落了,可他们的心不会落。至少他们是——死去的英雄。
南仲松开缰绳脚上使力蹬过赤驹,踏着这群亲卫架起的人梯,飞到了梯子上端一跃而起冲上了城楼。
“是...是...是商国的神将,是商国的神将!”
“他..他飞上来了。”
敌军大惊!
握着枪的手一横,将前方数人挑起,血溅到了城墙上,迅速被火烤干。
南仲一路杀到正楼,前方有的人拼死阻拦,有的则闻声溃逃。
“我本不想杀你!”滴血的枪指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看着比自己老的将军。
他们曾共同退过敌人,曾共同讨论过兵法,他们都是一样的年轻人,他欣赏萧,萧仰慕他。
握弓的人鹰眼杀伐,手滑落到腰间得佩剑上,是赴死的决心。
周围的火光,以及身边四处飞来的箭矢,都没有让这二人的打斗停止,一枪一剑,枪去剑来。枪攻剑守。
——磅——
终,剑被挑落脱手飞刺于火烧的房梁。枪刃刺破胸膛!
“长你一岁,却一生不如你!”
山腰那颗火红的太阳只剩下的丁点红也消失,只剩下无尽的余晖,照着寂静的大地。天空有两色,日落余晖的火红与上空的蓝白交织。
主将死,城破,江淮旗降,玄鸟升,江淮灭。
子淑的贴身女奴将房内的灯火如数吹灭后轻轻的合上了房门。
远山在房外松了一口长气,“主子几天都没有休息了,好在消息来得及时。”
望着风吹过去的南方,远山闪烁着眼眸。又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房子。
就在刚才夜深他想劝几日未合眼的主子睡觉时,南方的消息送来了。他清楚的瞧见了女主子看了竹条后,眼角流了一滴泪。
服侍女主子之前,南仲曾告诉过他女主人习性。以及每当他惹了她不悦的时候,都会找远山。借远山开开不了的口,做不敢做的事。
他告诉远山,从认识女主子开始,他就未曾见过她流泪,即使失去了挚爱。所以他觉得这样的人,将痛苦隐藏的太深,太坚强,让他无从下手去保护。
所以远山才觉得,南仲这个世人敬仰的将军,其实是天底下心子最细的将军。
年少的他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真情,刻在骨子里的爱。
次日。
大商军士首次在整顿后的英城迎来日出。
年冬,南仲率军捕获江淮余下叛逃包括江淮侯在内的数人,虞起抓获南夷首领众人。
同月,整顿淮夷两地班师回朝。
黄河两岸迎来冬日初雪,王城笼罩在一片白芒之中。小院人家的雪地上印着大大小小的脚印。其中一个半掌大的脚印浅浅的印在旁边。
“苓儿,看这儿~”随着年轻人的呼喊,一个裹得像包子的孩子扑入他怀中。
这些日子,吴世齐一得空便往这里跑,有时候能待上半日。
“苓儿又长大了,这些日子乖不乖啊?”朝中的不愉快,吴世齐到这里总能消散,阴沉的脸总能打开。
看得出,他很喜爱这个孩子。
“爹爹~”这是孩子刚学会说话时说的第一句话。
原先吴世齐并不打算如此,他只当孩子为侄子,但是这个孩子越长越大他越来越喜欢,想法就慢慢不一样了,他告诉徐易,他要做孩子的父亲。让孩子进吴家。
徐易是反对的,吴世齐是官宦清流人家,且是公候门第,未娶妻凭空多了一个孩子,会惹人非议。
士族们最看重品行,吴世齐显然以君子之称站在最顶层,这样一来吴世齐等于自毁名声。
可是他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说,都是他们的事情。他只想尽可能的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小包子用肉嘟嘟的手蹭着吴世齐的脸,摸摸眼睛,摸摸鼻子,好像在比较自己的不同。
“你真要带她回家吗?”
吴世齐点头。
“外面已经有人在非议你了~”
半年来,吴世齐常带着一个小孩子出现,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这齐二公子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人,这是他的私生子。
私生子的名声可不好听。
“我不在乎!”
唐婉皱眉,不理解他的做法,将孩子放在这里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带进吴家,给自己惹麻烦。
吴世齐笑容渐渐淡下,抱着孩子走到她跟前,“你看。”小包子鼓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唐婉。“难道你不喜欢吗?”
孩子天真的眼神,让唐婉措手不及,垂下的手紧了紧。“我...”
小包子瞪了许久,突然眯眼嬉笑,“娘...亲...”伸出了短小的双手。
二字在唐婉心中徘徊,“等等,谁教你的?”
看着前面以前杀伐果断的女子无措起来,吴世齐大笑,“哈哈哈,我们苓儿天资聪颖,当然不需要人教了~”
“要...抱..抱~”
吴世齐笑着把孩子倾抱给她,唐婉只得将小包子抱到自己怀里,刚抱上就蹭了过来,肉嘟嘟的脸在唐婉冷艳的脸上蹭来蹭去,又用小小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和嘴唇。
似在比较,和爹爹的不一样?
不知为何,唐婉心中软和许多,之前反对的想法也慢慢消散。
娘亲吗?她生来双亲就离去,爹娘更是从未喊过,也未曾想过孩子之事,自入了吴家将那去子药喝下,更是如此。
一人来,一人去,了无牵挂。
肉嘟嘟的手抵在自己的唇上,唐婉突笑。
“原来,你是会笑的。”吴世齐背着左手,看着刚刚露笑的唐婉,楞道。
当即唐婉的笑容便消失,双眼横看过吴世齐。
“你笑起来,可比这样好看。”
唐婉不予理会,抱着小包子转身就走了。吴世齐提步追赶过去,“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之前是我冲动了些,如今父亲出了错,王上回朝怕是要降罪,府里不安全,我还是先将他养在此处,等我处理妥当家门在接她回去。”
“孩子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行!”
吴世齐站在哪儿止住不动,风雪地里,脚印少了一双,一个两个,一个两个,一个两个,在不知道印着多少的时候吴世齐开口,“她也是你救回来的。”
然后脚印不在向前,唐婉回头,“所以呢?”
吴世齐支支吾吾,“所以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唐婉一笑两字,“随意。”了之。
她只是觉得,吴世齐这种读书人,能妥善的处理朝政,情商怎么如此低下,这种事情是该随便跟人商量的吗?
这个孩子的命,的确都是唐婉救的,包括吴世齐,吴阳。那日城南郊外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包括躺在吴世齐怀里的人,真正的难过,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吴世齐想通后和徐易商量了一番,将徐易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还是唐姑娘厉害,老头子我劝了公子这么久,公子丝毫不肯听。”
“二哥哥也和婉姐姐般配,婉姐姐这么厉害,一定能治得二哥哥服服帖帖的。”徐栗此言早已经忘了唐婉是吴家主母的身份。
“等等,栗儿,小小年纪不要胡言乱语,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吴世齐极力的辩解。
“本来就是嘛~”
“我看也是,二公子和唐姑娘甚是般配,将来的路上以唐姑娘的身手,定能助力公子不少。”徐易看的明白,觉得这个唐婉颇有本事,吴世齐不会武功,难免易遇险,若能拉拢也是极好的,于是有心撮合。
“徐伯~”吴世齐拖着长音,试图让这父女两不要在打趣他。
“身为二公子母亲,能帮他的婉自当帮。”
不知道为什么,吴世齐听着母亲二字格外厌恶。
徐易只是眯着眼睛笑,并不言语。
几番不舍后,还是要别离,南方平定,大军即将班师回朝,朝中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做,吴世齐揉了揉小包子的脸,“爹爹家西院有个小娘做的点心特别好吃,等空了我带苓儿去找小娘给你做点心好不好。”
小包子听不懂是吴世齐的话,只是笑着肉脸使劲点头。
马车走后,徐易摸着花白的胡须,“真是,阴盛阳衰的一对儿啊。”
“阿爹,栗儿觉得齐二哥哥一点都不像男子。”
徐易摸了摸女儿的头,“可不能这样说,你二哥哥幼年冬天落了水,落了这病根子,导致自幼体弱多病才如此,天不佑人,好在...”
徐栗抬头,“好在什么?”
“赐了一个二嫂嫂给你二哥哥!”
父女相视而笑。
江淮来报,王师回朝,渡淮水时遇袭。南师长为救君上中箭落下淮水,生死不明。君上受伤!
平定南方本是喜事,谁知贼人不死心,想来一个玉石俱焚,袭击了回朝而松懈的王师。
消息一出,子受率城内余下禁军亲自去迎接回朝的帝乙。
战事平定她才安然入睡,得知要回朝她的心情才稍好,而如今传回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
劈在了她的心尖上。
“把楼内全部的探子,以及各地的探子,全部,全部派出去找!”黑影将过程全部报告给了子淑,听到消息的人差点没有站稳。
“可是,楼中在监视着各方势力,派出去怕是...”
眼睛里的冷光朝他看向,比这雪地的寒风还要冷,“是,属下这就去。”
终是站不定了,失了力气般的卷倒在地,碰到了一旁的树丛,积雪从叶子上滑落到她脸上,她觉得好冷,好冷。
“夫人!”盘中的热茶随着盘子一同滑落在了地上,热茶洒出将地上的雪融化一大片。
远山着急的呼叫着,“快来人。”
闻声的众奴仆纷纷赶来,“叫医官,医官!”
情是良药,也是毒.药。毁人心智,伤人性命。何以至此?
皆有情深所致。
王师归,众将士归,凯旋踏马归,将军府归来的只有沮丧的空山,以及身后牵着的赤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