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里的湖水静静流淌着,在墓园化为一条边界分明的分界线,左侧漆黑阴森,漂浮着不明生物;右边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几尾小巧可爱的鱼儿在里面游动。

  梅莱芙忽然死死扣住女佣手腕,目光遥遥朝某个方向望过去,眼里翻滚着浓郁的恨意:“她醒了。”

  女佣吓了一跳:“谁?”

  梅莱芙没说话,甩开女佣想搀扶她的手,步履匆忙地离开。

  宴会如期进行,天蒙蒙亮时大多宾客已经去休息,花园里的人稀稀落落。

  公爵的庄园应有尽有,关押犯错事的家伙少不了地牢,梅莱芙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把地牢建得远,算得上人烟罕至,除了看守的侍卫,这儿出现了另一个人。

  维达尔来时没惊动这里的侍卫,他用了点魔法,一路畅通无阻,停在一间灯光昏暗的牢房前。

  里面正是凯恩,看起来他的待遇似乎还不错,一晚上改变不了什么,他虽然没有先前那样意气风发,眼神里却难掩高傲。

  里面的凯恩明显听到脚步声靠近,睁眼一看,见来的是他心先凉了半截,当即从床上起来:“我没想过害你!你看你也没被我怎么样,你连伤都没受!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要,我赔得起,你就饶了我吧!”他抓着栏杆,奋力辩驳,“我们之前从没见过面,今天我只是说了你几句话而已,你就要我的命,这太不公平了!”

  维达尔说:“你一个侯爵,跟始祖讲公平?”

  凯恩脸涨的通红,死死盯着他。

  维达尔手指勾着钥匙,望着被关进牢笼仍旧心存侥幸的凯恩:“况且我们并不是从未见过面,我记得你,半年前你去过一趟荒城。”

  凯恩顿时僵住了。

  维达尔继续说:“我该说地位越高心思越少吗,几个公爵都没有你这样贪得无厌。你控制了半座荒城平民以此来向圣殿索取那样高额的报酬,可你得到以后却还不满足,五百三十个无辜平民你全部杀光,又堂而皇之地离开。”

  凯恩愤怒地一拳砸在牢笼上,砸得牢笼哐哐作响。他终于明白无法动摇面前这个人的想法:“你又要发你的善心了?虚伪做作!哪个血族没有杀过人,你都跟了始祖还能是什么好东西,一边享受血族优待,一边装模作样替人族出气,畜生!猪狗不如!”

  维达尔摇头:“虽然我也想过借他的手除掉你,但又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

  凯恩没明白他的意思,在他眼里一个没有魔法的圣子再弱小不过了,除了始祖在背后帮忙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虚伪!”

  维达尔冷笑:“谢谢夸奖。”

  凯恩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你等着,我死后成了亡灵也不会忘记你,我要缠着你一辈子!”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见维达尔还没动作,眼神阴翳,“你既然不打算放过我,又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维达尔淡漠道:“让你也感受一下荒城人当时的绝望而已。”

  他抬手,打开牢笼的钥匙登时化为灰烬,牢笼里的凯恩就像那串钥匙一样凭空被火焰灼烧,绝望的嘶吼声在牢房里回荡。

  ·

  江屿白把维达尔送到房间后便去了自己房间休息,梅莱芙给他安排的房间很大很通透,还带了个小露台,通风又透气。

  伊维左看看右看看,一头扎进露台上的躺椅中,抱着抱枕悠闲地躺下来:“不得不说梅莱芙公爵真会享受,这儿的环境不是一般的好啊。”

  江屿白随口说:“喜欢你就留在这儿。”

  伊维警惕抬头:“你认真的?”

  江屿白微笑:“当然。”

  伊维在他的笑容中打起退堂鼓,怂怂道:“当我没说。”

  江屿白撑着露台边缘,这个角度能将庄园的美景尽收眼底,视野分外开阔。

  忽然间,他好像看到远处有个漆黑的影子悬在半空中,他皱眉:“你看到黑影了吗?”

  伊维茫然抬头:“什么?我没看到。”

  黑影仍旧漂浮在半空中,就在江屿白以为这像之前在墓园见到的,只是一个虚影时,它忽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那道声音突兀而低哑,几乎让人听不出性别。

  江屿白退了一步,撞在桌子上。

  那黑影翻出一只惨白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江屿白:“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

  江屿白手一翻飞出一道魔气击溃黑影,那黑影瞬间炸开,滚滚浓雾朝江屿白扑过去,伊维吓得炸毛:“哇啊啊这什么东西?!”

  黑烟紧紧裹住伊维,又猛地缠绕住江屿白双腿,微凉气体扑面而来,湿濡的烟涌入江屿白口鼻,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翻上来。

  涌入脑海的记忆显得越发突兀,江屿白脚步虚浮,半跪在地上,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他好像看到自己身体缩小了些,也跪在地上,一边的河流映出他的脸,青涩的外貌、血红的瞳孔。

  ——这是始祖幼时的回忆?

  噗呲。

  一团火苗燃起,江屿白这才抬头,看到了一片广袤荒野。放眼望去杂草丛生,只有中央燃起火堆,火堆周围还有器皿与行李,大概是过路人在此地短暂休憩。

  他趴在地上,虚弱的身体让他只愣愣地看着火光出神,随后才看到火堆对面站着一个人。

  跃动的火光中,江屿白几乎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和他手上提着的灯。

  一盏刻着兔子图案的灯,又丑又怪。

  那个人问:“你是什么人?”

  声音模糊而遥远,像隔着浓浓的雾。

  不需要江屿白回答,那个人已经有了答案。

  “怪物。”

  下一瞬间,火焰猛地窜高,江屿白瞬间感受到灼灼热浪炙烤着他的身体,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

  江屿白身前落下一道黑影,这人大概以为江屿白已经没有威胁,捂着胸口靠坐树桩上。陌生人伤口处涌出的鲜血瞬间刺激了江屿白,他挣扎着爬起来,猛地朝陌生人扑过去,一口咬在那人脖颈处,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只觉得这股香气实在太过诱人,他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血,以至于他觉得以前喝过的都那样粗劣,比不得一点。

  江屿白饿得发抖,疯狂地吞食着那人的血液,不知是不是受伤过重的原因,那人扯着江屿白衣服,却半天都拉不开。

  一个身受重伤半死不活的人类,一个尚且年幼身体孱弱的血族。

  鲜血顺着人类脖颈流下来,途径锁骨、落入衣襟,滑到腰腹。失血过多的人类不满地掐住江屿白后颈,苍白的嘴唇微微发颤:“你弄脏了我的卷轴。”

  江屿白腾不开手去抓他乱动的手,眼神凶狠,像只可怜又凶悍的狼崽子:“呜——”

  “小鬼,起来。”人类推不动他,放腰间的手死死抓着卷轴,“我可不想跟你这么弱的家伙结契……”

  江屿白喝够了血,只觉手腕上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就糊上血迹。他见人类有要走的意思,身体比头脑更快扑过去按住人,血迹黏在人类按住的卷轴上,一道辉光闪过,契约成立。人类脸色变了几番,猛地推开江屿白,又踉跄着跪倒在地,伤疼得更厉害了。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江屿白又陷入浑浑噩噩的昏迷中,他几乎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

  人类头晕眼花,手颤抖着拢住扯散的衣服,喃喃道:“亏了。”

  那大概是他们见的第一面,江屿白差点被他烧死,他差点被江屿白咬死。

  周围依旧很热,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但这一次景色不是荒野,而是装潢温馨的家里。

  他想起来了,他就是从家里逃出去的。

  圣魔大战持续了无数年,战争逐渐波及到他们家庭,高举着法杖和火把的人类围在他们的院子外义愤填膺地叫嚷,他那无辜可怜的人类养父母被烧死在他面前——对,养父母,他是个生下来就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在人与血族关系不那么恶劣时幸运地找到一对善良的养父母,视他如亲子。

  他那老实本分的养父为了掩护妻子逃跑,被同胞用削尖的木刺穿刺了四肢扔进屋子里,可怜的养母在柴油与火焰咆哮着扑过来时张开双臂抱住他,又将他推到柴房的小门洞。

  那是个狗洞,往日江屿白会在里面放碗小狗饭,路过的流浪狗会摇着尾巴过来吃。

  半人高的窄小窟窿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江屿白哭着折返回来想将养母拉走,她刚爬到一半,烧焦的房屋轰然倒塌。

  最该死的人活了下来。

  江屿白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一路沿着人烟罕至的小路走,汗也流尽,泪也哭干,一直走到精疲力尽遇到一个怪人,一番厮打花光了他最后的力气。

  沉睡中的头脑开始剧烈疼痛,数不尽的恶劣情绪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那颗冰冷的、属于血族的心脏被恨意占据,疯狂跳动,江屿白快被这些情绪折磨到发疯。

  他太恨了,恨到想将眼前见到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