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仿佛深陷沼泽,江屿白几乎要被那股浓重的恨意冲散理智,那一刹那他好像被始祖的记忆同化了一般,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谁,

  一声哀鸣跨越遥远的距离传入他耳中,在他脑海中震荡、回旋,带着不甘的绝望的嘶吼。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跪倒在烧成灰烬的房屋前崩溃地嚎啕大哭。

  他也在哭。

  泪是湿冷咸腻的,一滴一滴淌在他消瘦青涩的脸上,地面冷硬崎岖,石子与干柴咯着他的腿,脸上却被热浪烤得很热,火舌几乎舔到发丝。

  直到肩上一沉,江屿白也睁不开眼,只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贴在他耳边,呜呜哭泣。

  “我好内疚,为什么我是个吸血鬼,为什么我跟他们都不一样?”

  “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才对!我就应该替养父母去死!”

  谁的声音?

  鬼?

  江屿白捂着脑袋大口喘着气,他抬头望去,就见面前烧成灰烬的房屋焕然一新,没有围着他的人群,也没有火。养母站在柴房里,隔着栏杆在笑,在叫他来吃饭。养父刚宰了只鸡,正削着土豆皮,喜气洋洋架锅煮肉。

  “要来了。”

  江屿白回头,远处一片白茫茫的影子。

  谁要来了?

  “那群杀人犯,杀了你养父母的人。”那道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实感,“现在你的养父母还活得好好的,待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江屿白听见自己说:“我要拦住他们。”

  “你可拦不住,你一反抗,他们的怒火便会更加激烈,直到转移到无辜的人身上。”

  人群清晰了起来,江屿白又看到那些熟悉的人举着熟悉的武器朝这边赶过来。

  这幅身体恨到了极致,本能地怒目而视。那些人见了他,更是情绪激动,吵嚷着朝他扑过来,要把他这个吃人的怪物赶出村子。

  江屿白猛地冲过去,几乎要撞倒站在最前面的村民,他猛地抢过那人的武器,用尽全身力气推倒他。没有魔法,他就全凭胸口憋着的一股气拼死搏斗,横冲直撞,没有一点章法。

  偏偏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他们最开始的愤怒逐渐散去,只剩下对魔物的害怕,于是人群开始溃散,逃跑的逃跑,强撑的强撑。

  一声尖叫震醒了沉溺在杀伐中的江屿白,他愣愣回神,除了逃跑的人,其余人全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了无生息。而他面前站着的还是他的养母,此刻她脸上没有慈祥的笑容,只有惊恐,好像在看一个丧失理智的怪物。

  “你吓到她了。”

  又是一声尖叫,江屿白被抱住,他才发现在刚刚的打斗中,自己的胸前贯穿了一根细长木刺,痛楚涌上来,眼前更是一片血红。

  “呀,你要死了。”

  那声音似乎在惋惜,细听只剩幸灾乐祸。

  他却觉得庆幸,再望着养母焦急的脸,甚至慢慢扯出一个笑。

  死的本来就该是他。

  ·

  房间里,伊维挣扎着从密不透风的黑气里钻出一个脑袋,就见那黑影已经凑到江屿白面前,手贴在他额头上。

  见伊维挣脱出来,黑影意外回头:“咦?你怎么没入梦?”

  伊维破口大骂:“你特么的还想窥探我的记忆,你做梦去吧!臭傻.逼!给我等着,我主人破解你这点幻境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手拿把掐!等他醒过来你就完了我告诉你,我劝你现在立刻马上放了我们,我还能替你求求情,让我主人大发慈悲饶你一命!别装听不见!你知道我主人是谁吗?人家是始祖,始祖你知道吗,现今血族唯一始祖,你要是敢动他整个血族都不会放过你的!”

  黑影嗤笑一声:“这小嘴叭叭的,别嚷嚷了,你主人的魂体已经快让我弄到手了,你就慢慢等死吧。”

  伊维心凉了半截,他有主仆契约在身,自然能感受到江屿白那边情况不太好,顿时挣扎得更起劲了:“喂喂喂!快起来别睡了,这大黑炭都快啃你屁股了!”

  黑影说:“别白费力气了,他执念太深,你叫不醒他的。”

  伊维奋力撕扯着身上绵绵不断的黑雾,可这玩意儿是无形的,他的光魔法对这个东西的影响效果甚微,又感受到江屿白那边状况太差,登时悲痛欲绝,捂着脸痛哭流涕:“我靠,当初结契的时候我是看你厉害才答应的,这怎么结上一个脆皮啊?我还不想死呜呜呜小姨救救我——”

  黑影狞笑:“没有人能救得了你,这间屋子被我设了魔法阵,没人能听见这里的动静——”

  咚咚咚。

  门被敲响,门外维达尔的声音传来:“大人,您睡了吗?我怎么听见这里有点动静?”

  黑影笑容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冷静:“听见了又如何,以我强悍的魔力没人能打开这扇门——”

  咯吱——

  门被打开了,维达尔的衣角若隐若现。

  黑影恼羞成怒:“打开了又能怎样,只要他踏入房间,他的身体一瞬间就会被我的法阵搅碎——”

  哒、哒。

  维达尔安然无恙地走了进来,灿金色眼睛直直望着黑影。

  一秒、两秒、三秒,维达尔没受到任何伤害。

  伊维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黑影,诚挚问道:“你脸疼吗?”

  “……”

  黑影勃然大怒:“那梅莱芙居然给我卖假书?!无良奸商,我要弄死她!”

  维达尔平静道:“你设下的法阵没问题。”

  黑影登时警铃大作,如果说面前这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破解他的魔法阵,那么魔力一定在他之上,如果硬碰硬他根本毫无胜算。

  怎么办,难道这回注定失败而归了吗?

  伊维也这么觉得,他已经顾不上思考为什么没有魔法的维达尔能破除掉黑影的魔法阵,兴奋地朝维达尔喊:“快救救我主人!他不小心被这家伙阴了,还在梦境里呢!”

  黑影警惕抬头,却见维达尔迟迟没有动作。

  他垂下的目光好像绕过了所有人,落在跪伏在地的江屿白身上,却毫无波澜,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黑影从这份沉默中琢磨到了些东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伊维这时想起来维达尔的身份,一个人族圣子,想想好像也不会救江屿白,顿时快急得跳脚:“你想想他平时怎么对你的,救了你多少次,你就这么报答他?”

  黑影立马按住伊维脑袋不让他说话,冲着维达尔笑道:“我看你身上的魔力也不像是跟血族同流合污的人,我们没必要为了这个血族结仇,你说对不对?”

  维达尔这才看他:“你说的很有道理。”

  黑影放下心来,掐着伊维脖子狞笑道:“不是你们的外援还好意思这么嚣张?你放心,我肯定先把你煮了吃了,再慢慢吃掉你的主人。”

  伊维还瞪着维达尔:“呜呜呜呜!”

  救人救人!

  他这么年轻,还不想死啊啊啊!!!

  跪在一边的江屿白似乎在梦境里看到了什么,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紧抿着的嘴唇微张咳出一口血来,气息愈发微弱。

  鲜血的气息溢散出来,黑影立刻扭头,如同魔怔一般贴近江屿白在他身上猛地嗅闻。

  轰——

  谁也没反应过来维达尔是什么时候动的手,只见他浑身气息变得凌厉而疯狂,爆发出的魔力猛地将黑影砸在墙上,黑影登时惨叫一声,用以维持梦境的魔力濒临溃散,江屿白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

  维达尔趁他病要他命,抬手光明的徽印结在指尖,猛地飞射而出,正中黑影胸口。

  黑影溃散之迹,猛地发出怒吼:“你这个死骗子!!”

  随后整间房子里的黑雾都消散开,被缠了许久的伊维从半空中跌落,趴在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我就知道我命不该绝,爹的,太吓人了。”

  他刚想赞叹一下维达尔计谋了得,把黑影骗得团团转,就见维达尔已经走过来扶起了仍在昏迷中的江屿白。

  伊维爬了起来,担忧道:“他没事吧?”

  维达尔将人抱到床上:“没事,休息就好。”

  伊维脱口而出:“那你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见维达尔又皱眉,伊维才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明明江屿白得救了,为什么维达尔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总不能是不希望江屿白得救吧?

  伊维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越想越有道理,默默地在一旁偷偷盯着维达尔。

  维达尔在看着陷入沉睡的江屿白。

  如伊维所想,他确实觉得自己不该出手的,只要停在一步之外,冷眼旁观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死在自己的执念里,血族就不会得到一个始祖的助力,也能让人类有所喘息,这才是他作为圣子应有的职责。

  或许他还能挖走始祖心脏,造福一下人类。

  但他又想起经常看到江屿白的那双眼睛,与平常血族只在饮血时双眼变红不一样,江屿白似乎生来就是赤瞳,一双干净温柔的眼睛,对上这双眼,好像江屿白做任何事都一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样子,心软又单纯,不忍心他受到刁难,还总为他出头,一次次伸手想要帮他,时时惦记着他的安危。

  ……他也不想让江屿白被莫名其妙的人吞掉灵魂,占据身体,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可以的话,维达尔想一直待在江屿白身边看着他,不让他作恶,这也算是履行他圣子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