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渡收到消息是在去公司的路上,思嘉坐在一边看文件,他拿起手机。

  -林舟:这是蓝辞的病历。-

  宁渡还未点开图片,紧接着另一条信息进来,宁渡的手顿在距离屏幕不到半厘米的地方。

  -林舟:他能看见幻觉了。-

  宁渡盯着那条信息,面容平静,他想他和蓝辞到底该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那条信息闪着刺眼的光,刺着宁渡眼睛,更刺着宁渡的心。

  五年了,蓝辞还要折磨他自己到什么时候。

  如果忘不掉是对他当初风流在上的惩罚,而如今,丢掉自我,望而却步,他已经赎清了当初的罪,而蓝辞却在堕欲里沉沦。

  多年前一句红尘自有乐事,却不能永远依恃,让他明白,好事多魔,瞬息间便是乐极生悲,到头一梦,所以他尝试放不下,放不下就让它过去。

  人不可能总在拥有,他也一样。

  爱一个人,未必一定要得到。他对自己就是这样残忍。

  宁渡多想蓝辞是一个可以解决的问题,可蓝辞不是,他是他的禁忌,是他失掉自我,丧失骄傲的方尖碑,永远插在他的心上。

  他曾经会爱,也爱过。但现在,他倦了。

  红尘因果,缘起缘灭。

  他还了、了了,他不想再沾染名为“蓝辞”的因果了,那是在抽他心上的血。

  “在想他?”

  一道声音蓦然打断宁渡的思绪。

  思嘉处理着公司的文件,并没有看宁渡。宁渡嗯了声。

  “这些年,你变了很多。”思嘉说,“以前的你从不会为感情所困,喜欢,但你不会让喜欢阻挡你前进的脚步。”

  思嘉看着平板上的文件,左右脑同时工作处理信息。

  “可你从五年前回欧洲,去了趟佛寺,你就变了。你变的不再纯粹的冷酷,从外界的感官回归到了内心,简而言之,你变沉默了,从前不在乎的,你现在最在乎,而从前你最喜欢的,如今都可有可无。”

  思嘉喊了声宁渡,停下手,侧头看宁渡,目光清澈认真。

  “宁渡,你不觉得爱情是毒药吗?”

  思嘉看着眼前的人。他和多年前第一次来C城时变了太多,那时候的宁渡危险迷人,骄傲自信,游刃有余,是最年轻的执行官,是最令人畏惧胆怯的宁家太子。可如今,他依旧是考究名贵的黑西服,坐在白色的皮质座椅,手肘优雅撑在一边,但再也没有当初的随意。

  他沉稳了,安静了,也更冷酷了,所有的思绪不再向外,而是向内。他更加成熟了,也更加让人看不透了。

  思嘉看着面前变得让她几乎不认得的人,第一次觉得,情人是最艳丽的毒蛇,爱情是树上的禁果,先动心的人会被引诱着摘取,偷咬,然后就会被驱逐出乐园。

  宁渡的手指摸过手机圆润的边缘,他即使坐着,脊背也挺的笔直,黑色的西服妥帖,纯黑不染。

  他抬起头,余光里,车窗外高楼林立,车辆川流。

  “思嘉,爱情不是毒药。”

  “那是什么。”思嘉看着宁渡。

  宁渡望着多年未见,风韵不改的城市,说道:

  “是命。”

  -

  宁渡这次回国最主要的事情是帮思嘉稳住家族,同时借思嘉的家族势力彻底和宁家决裂。

  五年前他回欧洲,宁之远对他的不满丝毫不掩,宁季也因为那条娱乐丑闻彻底和宁之远摊牌,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蓝辞阴差阳错的复仇,给了宁季摆脱家族的机会,也把他推到众矢之的。

  对于混乱,他作壁上观,会维持家族的利益,不会让人轻易撼动宁家的权势和地位,但如果是宁家自己造孽,那么他丝毫不介意让混乱扩大。

  “没听说过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么他找我复仇,也有情可原吧?”宁渡从沙发上起身,连最后厌恶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甩开父亲的手,转身出了满地狼藉的厅堂。

  他完美继承宁之远的冷漠,也终把这种冷漠回旋扎到宁之远的身上。他和蓝辞的事情已经解决,从他选择把伊甸园给蓝辞那一刻,他就站到了家族的对立面,所以他必须保证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尽可能保全蓝辞。

  宁之远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他只有暂时的归顺,才能稳住宁之远。现在他已经厌倦了和宁之远的虚与委蛇,他必须快速和宁家切割,才能保证此后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被外界人为干预。

  宁之远以利益为第一准则,而他更有底线。

  思嘉今天要试婚纱,宁渡陪了她一天,晚上许则川喊着喝酒,宁渡喝了两杯,玩了把桥牌就走了。

  夏夜朦胧,夜风习习。

  叶宫的玫瑰随着夜风微微摇曳,散发清香。

  叶宫华丽的汉白玉石阶上坐着一个人。白T牛仔裤,黑发散着,恍若多年前。

  宁渡的脚步放慢,最终停下。

  他看着石阶上的人,没有说话。那人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双被泪水浸润的眼眸,可怜、破碎。

  宁渡收回目光,走上石阶。

  一步、一步,从他从那人身边而过的时候,手腕被一道猛力攥住。

  宁渡站着没动,也没有回头,他闻到巨大的酒气。

  “宁渡,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忘了你。”

  被酒精浸润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惊的平静。

  宁渡没有回答蓝辞的问题,他站在石阶上,声音如夜风一样凉。

  “你喝多了,蓝辞。”

  “五年了,我尝试过很多方法忘了你,吃药,找人,当关上灯,别人压在我身上那一刻,我还是会想起你的脸,想起你给我的吻,想起你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蓝辞的手在抖,声音染上哭腔也染上可悲的笑意。

  “宁渡,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忘记,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而我却承受你离开的后遗症,凭什么?宁渡。”

  蓝辞攥着宁渡的手腕,感受冰凉的衣袂在手掌的触感,和风吹过脸,风干眼泪的凉意。

  “你让我病的无可救药,现在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还要去结婚......”蓝辞仰起头,看着宁渡的侧脸,声音嘶哑,不掩疯狂,“宁渡,你凭什么娇妻良缘,豪门联姻?我却只能疯了一样妄想你?”

  “宁渡,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蓝辞踉跄地站起身,他死死攥着宁渡的手腕,隔着上下台阶绝望无力委屈地看着宁渡。

  这个人到底有多冷酷,才能做到多年样貌不变,面对他的疯狂,神色不改,他还有心吗?他的心从来不会为他疼吗?

  剧烈的呼吸发出悲鸣,宁渡听着、感受着。

  他忽然笑了。

  “蓝辞,这就是你五年想对我说的全部的话?”宁渡唇角嘲讽地提起,发出嗤笑。

  “蓝辞,我们谁比谁残忍?谁比谁自私?谁比谁冷酷?”宁渡觉得好笑,“我凭什么这么对你,那你又凭什么那样对我呢?”

  爱是一回事,忘不掉是一回事,有苦衷,他理解是一回事。但每个人都有一颗心,会疼,会不爽,会觉得自己的尊严和爱被放在地上践踏是另一回事。

  “蓝辞,我承认当初威胁你是我做过最卑鄙的事,可后来,我爱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给你要的地位,给你要的名利,可你呢?你联合我的对手欺骗我,背叛我,到头来,你却还要告诉我,你有苦衷,那我呢?就活该成为你复仇的工具吗?”

  时隔多年,再提起往事,扎在宁渡心里让他疼了多年的那根刺,终于被鲜血淋漓的拔出,让宁渡再一次感到背叛的疼。

  “我给了你要的一切,体面结束这一切,还不够吗?”宁渡问,“你说我凭什么,难道我还要在你背叛我之后,继续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让你不那么痛苦——”宁渡笑了笑,转过身,看向自己爱了多年,却一直伤害自己的人,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蓝辞,我是一个人,我有尊严和骄傲——”

  “我也会疼。”

  四目相对那一刻,那双墨色的眼睛和从前一样流淌过深空的星河,汇聚着点点星光,可里面更装着让蓝辞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终于,当初离别没有说开的话语,在此刻画上圆满的句号,同时也撕开两个人所有心照不宣的体面,将最残酷的真实抛开给对方。

  蓝辞没有想到宁渡会说这些,站在台阶上的脚往后退了一阶,握着宁渡手腕的手也松了下来。

  “对....对不起.....”

  看着蓝辞慌张无措的样子,宁渡笑了起来。

  “现在,你还要控诉我吗?”

  广袤的夜空下,宫殿华丽,一眼千里,却是无尽的无处话凄凉。

  蓝辞的情绪骤然被浇了盆凉水,冷静下来。宁渡知道今晚结束了,他平静地拨开蓝辞的手,说道:“回去吧。”

  宁渡转过身,朝叶宫走去。他和蓝辞的纠葛到此为止吧,他已经没有第二次的勇气再去葬送自己,而蓝辞也该往前走了。

  他们,只能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