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听见动静推开门,只见蓝辞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窗外圆月高悬,洒落一片银辉。

  “宁渡.....”蓝辞转过头,望着站在门前的人,喃喃问,“宁渡呢?”

  林舟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紧,没有吭声,他看着蓝辞,似乎在确定某些事情。

  “宁渡怎么消失了......林舟,宁渡呢?”

  蓝辞坐在黑色的大床,眼睛不再聚焦,浅棕色的瞳孔单纯地看着林舟,像是一个等待回答的孩子。

  林舟心中的想法蓦然坐实,心脏一紧,握着门把手的手渐渐收紧。

  他看着蓝辞,喉结滑动,沉静稳重。

  “辞总,您该看医生了。”

  三个小时前,林舟带蓝辞睡下,他看出蓝辞情绪不稳,担心蓝辞做出危险的事情,就没有着急走,而是守在外面,没想到会目睹这一面。

  宁渡不是消失了,而是宁渡从未来过。

  蓝辞能看见幻觉了。

  意识到这点的林舟确认到事情的复杂性,也知道现在蓝辞已经失去了做决定思考的能力,所以他擅自留了下来。

  林舟迅速安排好公司的事情,预约医生,请好假,整理好蓝辞的病历,同时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林舟看了眼表,凌晨一点。

  林舟放下手腕,起身走向卧室,他站在门外,听着声音。

  一片沉静。

  林舟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沙发。

  早上八点,林舟推开门,蓝辞安静的躺在床上,地上是散乱的睡裙、T-back。林舟非礼勿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越过白色的地毯,林舟站在床前。

  晨阳蓬勃,金光烂漫,温柔地洒在安静的面孔,乌黑的睫毛如蝴蝶降落,高挺精致的鼻下是一张粉色的薄唇,他在阳光里静静呼吸,薄薄的胸膛浅浅起伏,精致清瘦的锁骨冷白光滑。

  对于这位上司,林舟相处多年自以为很了解,但他错了。他的这位上司,真正吸引人的并不是他那张冰冷貌美的脸,而是他身上反差的气质。

  就如同地上这些私密的东西。

  林舟垂下眼睛,静了几秒。

  “辞总,起床了。”

  蓝辞发病期嗜睡,经常不分日夜,有人在他耳边叫他,蓝辞在梦里听了很久很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是重度抑郁,蓝辞还有觉知,他思考很慢,不代表他完全丧失思维。

  他盯着林舟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在辨认。两个人面对面看了许久,蓝辞缓缓眨着眼,没有说话。

  “辞总,您该复诊了,我帮您预约了今天的医生。”林舟清晰表达他的意思,两双眼睛对着,林舟要确保蓝辞听得懂他的话。

  蓝辞只能接受信息,处理信息比较慢,他坐起身,双腿垂落,手撑在床上,目光落在白色的地毯。

  他盯着自己的脚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向浴室。

  听见浴室哗哗的水流,林舟抬腕看了眼腕表,转身出了卧室。

  半个小时后,蓝辞从卧室出来。林舟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蓝辞越过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水流流过喉咙,补充夜晚睡眠人体所失的水分。

  蓝辞一口一口喝着,注意到家里已经被打扫干净,杯子整齐的摆着,沙发上的抱枕也都摆回原位,地上的衣服被收起,地毯也被撤去。

  林舟做事很贴心周全。

  蓝辞放下水杯,盯着林舟看了一会儿。

  林舟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但蓝辞什么也没说。

  “走吧。”

  蓝辞对昨晚的事有记忆,只是不真实感很重,他对林舟昨晚没有走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心思开口说话。

  上了车,蓝辞扯好安全带就靠在后座闭上眼睛,车走了一半,蓝辞意识到早上还没有吃药,他睁开眼,拿过车上的矿泉水,吃了药。

  “我今天预约了医生吗?”

  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蓝辞有些记不清最近的事情。

  “我帮您预约的。”林舟目光直视前方,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蓝辞有些不解,“为什么。”

  后视镜里,林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平静犀利,看着眼前的车流。

  “因为您看到了幻觉。”

  “幻觉?”

  “嗯。”

  车里一阵沉默,蓝辞已经明白了林舟的意思。

  “所以那不是梦......”

  当事人唇角扯起嘲讽的笑,如坠深渊也不过如此。

  蓝辞,看啊。你不止失去了一个人,更失掉了自我。

  爱就是你患的最大的精神疾病。

  车停在医院停车场,蓝辞和林舟下车,径直去了精神科。私人医院相对安静人少,医生还是从前那位,诊疗室今天上午只接待蓝辞一位病人。

  “好久不见,蓝先生。”

  诊疗室安静,桌子的左上角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中间是摊开的一本书,边角页写着“罪与罚”,医生坐在桌后,穿着干净整洁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蓝辞在她对面坐下,嗯了声。

  “您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照例询问,距离上一次蓝辞来这里已经过去两个月,医生需要问这一段时间蓝辞的体感。

  “......很不好。”蓝辞张口,嗓音低哑,浑身没有什么生气,像是丧失活力的一个提线木偶。

  医生点头,继续微笑询问:“您有按时吃药吗?”

  “嗯。”蓝辞流程化的回答。

  医生思索着,又问:“您最近是否还像以前那样饮酒,抽烟,去酒吧跳舞?”

  这次蓝辞沉默了。

  宁渡走后,他在一定程度患上了烟瘾、酒瘾,在正常的时候尚且可以控制,一旦换季,或者工作压力大发病的时候,他就会疯狂抽烟、喝酒,嗜甜。家里的威士忌、白兰地没有断过,烟更是消耗品,别人以为冰冷不近人情的他,其实是最放荡堕落的存在。

  毕竟谁会把白天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和夜晚穿着短裙坐在卡座里掸烟灰寻欢作乐的人联系在一起?

  吃药、断药、复诊、叮嘱、再吃药、再偷偷断药、再复诊。

  看似在听话治病,其实骨子里全是反叛的堕欲。

  看见蓝辞没有立即回答,医生就知道一切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您究竟在和谁作对呢?”医生微笑,声音柔和,“您看似在我这里按时复诊治疗了五年,但您从未按照医嘱行事,比起治愈,您好像更享受发病期带给您的堕欲。”

  医生温柔地陈述客观观察的事实,试图和病人建立良好的信任和沟通的桥梁。

  抑郁症多数是心病,药物医身不医心,心不开,药永远都没用。

  蓝辞的手扣着蓝色的牛仔裤,没有说话。

  “您的自虐已经持续了五年,您还是不肯告诉我您自虐的原因吗?”

  医生目光柔和却犀利,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内心。蓝辞无所遁形。

  他看着牛仔裤上的走纹,手指轻轻扣。

  “我曾经为了虚无的东西背叛了一个人。”蓝辞张口,声音低哑,他像是在叙述一个关于夜色的朦胧的故事。

  “我们认识在酒吧,地位很不对等,我活的很压抑……”蓝辞说,“我在他身上放纵内心的欲望,我知道很不对,很畸形,但我好像爱上他了……我不想做他的情人,很患得患失。我扭曲的从他身上获得慰藉,也出卖了他,他走了。”

  蓝辞想到哪里说哪里,语序混乱,没有逻辑。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也很温柔,很强大……比起爱情,他更在意他的事业……他能够征服世界,他把后背给了我……我却对着他插刀子,我看到他流血,流了一地……全是红色。”

  “他一直想听我说爱他,但我没有资格。因为爱,不会算计。”

  他盯着桌角,自顾自地流泪,继续。

  “他离开了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我不能承认,我爱他,因为承认了,就代表,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一个人不能否定他的过去,因为会颠覆他的现在,所以我必须装作很正常,很快乐。可一到夜晚,我就像疯了一样想他,我不敢关灯,更不敢出门,因为出门我就会漫无目的去酒吧,就好像我在酒吧,就能再见到他。”

  “我买了很多奢侈品,来暗示自己当初没有做错,可每当到了夏天和冬天,我的理智就像死掉了,任由情绪操控。我酗酒、抽烟、泡吧,和朋友说谎我很好,可其实我就是想在情绪里沉溺,因为那时候我才敢想他,才敢承认自己爱他。”

  蓝辞抬起头,泪水从他眼底滚落,和医生对视一瞬间,他就别开眼睛。他的一生都在逃避自己的天性、欲望,从未真正直视过自己,就连爱,都不敢说。

  他的虚伪、自视甚高、自怨自艾,都让他可笑的像是一个小丑,永远在用痛苦表达他有多在乎。

  医生看着流泪的双眼,从病人混乱和加工过的语序里组合出了一个故事。只是失去就是永远,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改变。

  正是过去不可以改变,所以现在才更痛彻心扉。积攒的情绪如洪水冲破谎言的堤防,汹涌澎湃的奔向名为宁渡的广袤雪原。

  医生递过去纸巾,“您的自虐是对他的怀念和对自己的惩罚。”

  蓝辞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窒息感涌上。“呕——”他跌落椅子,跪倒在地。医生猛然站起,冲过去,单膝着地。

  “蓝先生,深呼吸,深呼吸——放松您的情绪,不要沉溺,您看着我,您看着我——”

  医生尝试拿开蓝辞紧抓衣服的手,不断安抚他。但积攒多年的想法和情绪,乍然冲破心房说出,得到了不只是如释重负,更是无数宣泄。

  蓝辞跪在地上,抓着衣服不断干呕,为自己卑微作践的感情而恶心,他浑身抖动,近乎窒息,在模糊的余光里,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蓝辞想,他再说不起一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