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阴凉的廊道,蓝辞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就跌入一个清冽的怀抱。

  满身的热触碰冰凉妥帖的西服,是冰与火的碰撞。

  “跳好了我们就回家。”宁渡很温柔,明亮的灯光倾泄,周围其他人纷纷从他们身旁走过,匆匆投来好奇艳羡的一瞥。

  蓝辞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水里捞出来的,无力地贴在宁渡怀里。他不想说话,只是靠在宁渡怀里呼吸,潮热的呼吸打在宁渡侧颈,散发着甜欲的气息。

  蓝辞双眼半瞌,睫毛像蝴蝶一般颤抖。

  半晌,周围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廊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有感觉吗?”蓝辞声音沙哑,带着累意。

  宁渡知道蓝辞在问什么。

  “有。”

  蓝辞没说话,只是喘息。

  宁渡知道蓝辞累到了极致,也知道今晚的发泄到这里算结束。他耐心地等待蓝辞平复。

  大概过了五分钟,蓝辞从他怀里离开。

  “我们走吧。”

  藏在心底的情绪和心理的压力,从医疗方案来说,建议通过运动、睡眠以及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情发泄缓解。蓝辞也一样,只不过蓝辞更加极端。

  性.爱和大尺度舞蹈都是他缓解心理压力的方式,只是这种方式饮鸩止渴,发泄之后,只会得到更大的空虚和焦渴。

  但这是他感受自己活着的方式。

  蓝辞劳累地靠在车座上,夜风从车窗哗然涌入,吹起他黑色的头发。

  到家,宁渡给他放水洗澡,他坐在浴缸里,拉住了宁渡的手腕。宁渡笑着拨开他的手。

  “好好养身体,最近我都不会再碰你。”

  宁渡说完,径直去冲淋浴。蓝辞坐在浴缸里,热水把他包围,舒缓他的血管,蓝辞放松身体,白色的泡沫亲吻他的身体,时间差不多了,蓝辞从浴缸里出来。

  他带起哗然的水声,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

  两具身体在温水的冲淋下拥抱,唇瓣相贴,柔情而小心翼翼,像是俘虏了谁的心。宁渡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深渊里的爱。

  纯洁和欲望相结合,想去掠夺,可只能放弃。

  原来太爱一个人,就会舍弃占有的欲望。

  宁渡一点一点小心地吻着蓝辞的眉眼,冲干净他们身上的泡沫。

  宁渡关上了水流。

  擦干净身体,换上睡衣,蓝辞沾上床就立刻睡着了。

  这一觉深沉,梦里是无边的黑暗。

  第二天早上,蓝辞比宁渡晚起床半个小时。他太累了,没有听见宁渡的表响。宁渡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才来叫他起床。

  今天是什么日子蓝辞比任何人都清楚。

  和往常一样的时间到达公司,蓝辞和宁渡在电梯道别,下了电梯,伊甸园监察委员会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蓝辞知道,今天是他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

  他有没有能力接林舟的班,有没有能力服众就看今天的高层会议。

  秘书也知道今天的重要性,见到蓝辞立刻从位子上站起来,喊了声蓝主席。

  蓝辞嗯了声,进了办公室。

  上午十点,高层会议。

  公司的高管全体出席,包括董事会的成员。

  宁渡换人空降监察委员主席这件事高层事先不知道,而宁渡只负责通知,不负责商量。

  股东知道宁渡的脾性也清楚宁渡的考量,他们信任年轻人的铁血的手腕,但更怕年轻人是个可怕的恋爱脑。

  蓝辞是最后一位到会议室的。

  长桌肃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他身上。

  蓝辞在林舟身旁坐下。

  “收购方案我看了,你做的很好。”林舟投来欣慰鼓励的眼神。

  蓝辞嗯了声。

  “别紧张。”

  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全部是伊甸园的核心成员,目的也只有一个,确定下一步的收购方案。蓝辞是收购的主要负责人,和林舟从三个月前就负责这次收购。

  蓝辞站起身,心跳砰砰,他无声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是长达四个小时的漫长会议。

  结束的时候会议室响起哗然的掌声,结束之后,宁渡留在了最后。

  蓝辞坐在位置上疯狂喝水,秘书贴心为自家执行官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宁渡靠在桌子上,看着蓝辞平复心情。

  片刻。

  “期权合约、对赌条款、包括一系列提前锁定禁果股票的办法,甚至规避了交易所的规定,不用公告。”宁渡道,“林舟说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宁渡帮蓝辞拧开另一瓶矿泉水。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

  宁渡自信优越,很少主动赞扬。蓝辞接过水,喝了两口,声音没有了刚才的沙哑。

  “...谢谢。”

  宁渡笑。

  “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庆祝我们的蓝主席,首战告捷?”

  蓝辞连续四个小时讲话,现在已经对说话产生了畏惧,他点点头。宁渡看了眼腕表,他还有下一场会议要赶。

  “好好休息,我们晚上见。”

  宁渡离开,蓝辞喉结滚动,看着电脑里的资料,闭上了眼睛。

  -

  商言接到蓝辞的信息是在周六的晚上,蓝辞约他在东湖见面。

  夜晚的东湖下着暴雨,雨打湖面,冷风瑟瑟。

  蓝辞穿了件薄薄的风衣撑着一把伞立在夜晚的大雨里。商言走过去。

  蓝辞从口袋里摸出一份U盘。

  “这是宁渡接下来的部分收购计划,禁果可以作为参考以求自保。”

  银色的U盘在雨夜里闪着冰冷的银光,商言伸出手,在空中顿了一秒,接过U盘。

  “辛苦。”

  蓝辞把手插回风衣口袋,雨声哗哗响在耳边,蓝辞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立在雨里,看着远处隐没的连绵山脉。

  风从湖面吹来,吹起他黑色的衣袂和头发。

  “蓝辞,快毕业了。”商言忽然开口。

  “嗯。”

  商言站在蓝辞旁边,和他一同静静看着远处的湖面。他们之间难得拥有这样的平静,许是达了协议,蓝辞也接受了利益关系,对商言只有冰冷。

  “不管收购和反收购是否成功,这件事都会持续长达数年。”

  商言的声音在大雨里格外清洗,蓝辞没有反驳。

  “你会一直和宁渡在一起吗。”

  蓝辞撑伞,声音和雨一样凉:“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宁渡为这场收购准备了三年,三年没有结束,就说明这场收购很棘手。禁果和伊甸园的情况很复杂,而且最重要的是市场。”

  “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一件事。”商言忽然开口打断,蓝辞沉默了两秒,“什么。”

  “从前我以为你和宁渡最多不过是谈场恋爱,想让你帮我打探消息。”

  “你帮我当成他的情人,要我帮你窃取资料,而从没有想过这场收购会由我来操刀。”蓝辞没什么感情的揭穿商言的话中话。商言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蓝辞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权力果然是最好的东西啊。

  商言自知自己的心思逃不过蓝辞,索性也坦荡起来。

  “你说的对,所以我才更不明白,如果你真的爱宁渡,为什么还会帮我?你现在已经完全有能力坐镇伊甸园,收购成功,你也可以问宁渡要股份,这样你不用背叛宁渡,也能得到你父亲的公司。”

  “那你知道送和抢的区别吗?”

  商言一愣。

  “就像你说的,情人只能是宁渡的附属,自己强大握在手里的,才是高枕无忧的。”蓝辞道,“我不是坐以待毙,等待别人施舍的人,我帮你拿回禁果,你借给我五个亿买下伊甸园,我们合作,双方都有利可图。”

  蓝辞的野心太大,赌桌上来赌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大笔的筹码,最多输光了回去东山再起,但蓝辞不一样。他没有筹码,他自己就是筹码,输了,就是全部的身家性命。

  “你想过如果收购成功,宁渡发现你背叛的下场吗?”商言问。

  作为一个公司的高层,负责核心的收购,每个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手机电脑都被时刻监听。一旦泄露机密,随时都会吃牢饭。

  蓝辞不会不知道背叛的下场。

  蓝辞立在夜雨里,目光悠静,他像是看透一切,也准备好迎接命运审判的人,平静的在等上帝的宣判,无所谓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

  他孑然一身,毫无留恋,即使输了,最多不过是把命赔给宁渡。

  他从不拥有,所以也不畏失去。

  “想过。”蓝辞静静道,“宁渡会亲手送我去坐牢。”

  “值得吗?”商言问,“上一代的事情不该影响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蓝辞的眼睫忽然颤了颤,风吹雨,斜打在他身上,湿了他黑色的风衣。

  “你是说,父亲跳楼,母亲劳累病逝,吃不起饭,上不起学,在该学习的年纪,我却要去夜店跳舞,忍受所有赤.裸猥亵的目光,时不时还要担心,出了门会不会被别人喊变态,宁渡一句威胁,我就要跟他玩性游戏的人生吗?”

  蓝辞问,“这样的人生,换做是你,你能忍受吗?”

  商言喉结滚动。

  “商言,人失去一切的时候,你知道他会变成什么吗?”

  “什么?”商言转头,他看到雨夜里蓝辞冷白清秀的侧脸。

  他看着蓝辞转过头,平静如湖水的眼睛让人想起长白山的天池,美丽却冷。

  “会变成一头孤狼。”

  商言的瞳孔蓦然放大。

  “这是我派人跟踪宁季拍下的照片,帮我散播出去。”

  蓝辞从口袋里拿出黄色的信封,商言接过,打开。

  “宁季是同性恋?”商言震惊之余蹙起眉头。

  “她是不是同性恋不重要,重要的是私生活混乱。”

  商言一下明白了蓝辞的意思。宁家二小姐要联姻的消息在圈子里早有耳闻,这种照片散播出去,对宁家的影响可想而知。

  “你要趁机收购伊甸园的股票?”商言抬头。

  “对。”

  商言深吸一口气,把照片重新装回信封。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做。”

  蓝辞嗯了声。

  “时间不早了,宁渡还在等我。”

  “好。有事随时联系。”

  敌人的敌人就是伙伴,商言明白,蓝辞更明白。事到如今,大家是一个战线的人,相互尊重,相互信任,这是最基本的合作条件。

  夜色里,蓝辞转身,风从衣摆而过,吹向广袤的远方。

  -

  蓝辞推开东湖会所包厢的门。

  吵闹的声音瞬间将人淹没,宁渡坐在沙发的边缘,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

  蓝辞解开风衣两颗扣子,自然顺从的坐进宁渡怀里。

  “喝多了吗?”蓝辞问。

  “没有。”

  宁渡不嗜酒,蓝辞知道。

  从上次会议之后,蓝辞坐稳了伊甸园监察委员会主席的位置,再多的风言风语都销声匿迹。从那以后,宁渡也发现蓝辞的话更少了,人沉稳了很多,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插花,有时候也会弹弹琵琶。

  每个人排解压力的方式不一样,宁渡也没有过多干涉。

  但蓝辞尤其喜欢酒精、性.爱。

  每次在床上,蓝辞的嗜疼超出了宁渡的预料。

  捆绑的双手,磨红的膝盖,合不拢的双腿。

  宁渡越发看不懂蓝辞了。

  蓝辞逐渐不让他关灯睡觉,每次睡觉也必须要他陪,他回来晚,蓝辞就坐在沙发上等他。

  性是他们每晚的必需品,每当夜晚来临,蓝辞像开在地狱的一朵妖媚的花,绽放在他的床上,宁渡能察觉蓝辞的变化,不是情绪,而是心理。

  蓝辞的心理发生了某种变化。

  宁渡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那我们回家吧,我累,宁渡。”

  宁渡放下酒杯:“好。”

  夜晚的房间潮热,熊皮上全是汗液。

  蓝辞伏在宁渡肩头细细喘息,肚子里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置。

  雨哗哗的下着,蓝辞摸着自己的肚子,用脸依恋地蹭着宁渡。宁渡吻了吻他粉色的耳朵。

  “下周我答辩,你要来吗。”蓝辞半瞌着眼睛,声音黏哑。

  “来。”宁渡道,“阿辞的毕业典礼我怎么会缺席。”

  蓝辞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如果还有亲近的人,就只剩下宁渡。即使他瞒着宁渡做了很多事,但蓝辞想,他喜欢的时候,是真的喜欢。

  爱和恨从来都分不开,他有多恨宁渡就有多爱宁渡。即使有一天宁渡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做的一切,他也不会感到后悔。

  人的一生拥有过就够了,不是所有东西或者人都可以留在手边。

  缘起性空,一切都是偶然,因缘所生,本来就是没有的。

  从得到那一刻就注定了会失去,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能珍惜的,握在手里的,只有当下。在真相还未揭露之前,他想和宁渡爱的彻底。

  一生不过是一个瞬息,而他想活在那个瞬息里。

  蓝辞感到有泪水蓄在眼眶,“宁渡,我们毕业去翡冷翠好不好?”

  蓝辞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让它听起来正常。

  “好,我让秘书排时间。”

  -

  风浪滚滚,长夏不凋。

  从天边吹来的风徜徉在百年名校,在蓝天里轻扬,在绿树间嬉闹,穿过古典长廊,聆听古老的书籍,讲述悠悠历史,诉尽赤诚情话。

  当白发苍苍的校长念完毕业典礼最后的致辞,身穿学士服的诸位高声欢呼。

  他们拥有人类的智慧,狮子的勇气,狼群的凝聚和开拓的精神,未来属于他们,世界也属于他们;愿他们拥有自由,敢于批判,能够说不;也愿他们懂得包容,懂得谦卑,能够征服世界,也能降伏其心;愿他们的灵魂更加贴近,愿社会因为他们不再冷漠疏离。

  也愿他们拥有自己的时代。

  落花流水春去也,炎炎盛夏正当时。

  蓝辞穿着紫色的学士服走在盛夏的校园,阳光从树影投落,把红色的建筑群照亮。

  蓝辞看着每一处建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在这里生活了四年,C大的每一处角落他都去过,他在这里拥有过梦想,也在这里拥有过对未来的期许。

  但未来永远是一个谜,命运永远让人猜不透。

  就像他永远想不到,在孤独的人海徘徊,来牵他手的会是叫宁渡的人。

  蓝辞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下。

  宽阔的林荫道上,风安静从红色建筑群中穿过,宁渡抱住一束紫罗兰站在苍蓝的天空下。

  蓝辞静静地看着宁渡。

  他忽然想到了他和宁渡的初见。

  宁渡穿着纯黑西装,端正不失优雅的坐在卷帘之后,那时他觉得宁渡危险。他的感觉是对的,宁渡是一个危险的人。

  危险到即使那是威胁,那是仇人,他依旧会爱上宁渡。

  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在那晚去跳舞。

  这让蓝辞想到了仓央嘉措的诗。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守,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爱,便可不相离。

  最好不相许,便可不相续。

  隔着悠悠长道,绿草如茵。蓝辞望着宁渡的眼睛,平静却又汹涌。

  紫罗兰的花语是:给你我的忠诚和永恒的爱。

  宁渡,我忽然不想和你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