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辞从茶水间回办公室,走着走着他慢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学会倚靠着桌子,双手插兜,松弛傲慢的说话了。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像宁渡一样,随意而立,唇角勾笑了。

  眼睛缓慢地眨。蓝辞盯着自己的西裤口袋,凝了很久。近朱者赤,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开始改变,开始得到了。

  摆脱了过去,不再是从前那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他开始借着宁渡,成为另一个他过去从未想过的人。

  冰冷、傲慢、不近人情。

  可他真的是吗。

  真的能做到吗。

  不是说,自己可以抛弃一切感情,只参与权力的游戏吗?

  为什么刚刚还是会对宁渡产生占有欲。

  蓝辞的手在抖。指尖蓦然掐进皮肉,刺痛传到神经。蓝辞强迫自己抬起头,走向电梯。

  下午,蓝辞开了两场会议,结束后,已经快下午六点。

  听安发来信息,问她要不要出来玩。

  蓝辞看着信息,没有立即回复。他收拾好东西,上了51层。

  “蓝主席。”办公室门前,秘书恭敬地站起身。

  蓝辞停下脚步。

  “执行官还没有下班吗。”

  “没有,他还在会议室。”秘书微笑,“您可以先进办公室等他。”

  按照规定,宁渡不在,见他人只能等在休息室。秘书这样说,应该是宁渡专门叮嘱过秘书。蓝辞嗯了声,径直推开宁渡办公室的门。

  立夏之后,C大进入毕业季,蓝辞从数月之前便开始准备毕业论文,初稿、二稿、查重都已经完成,现在只剩下毕业答辩。

  蓝辞打开电脑,准备最后的PPT。

  宁渡的办公室很安静,有他熟悉的冷冽的雪松香,宁静舒适。当从工作的重压中抽神,咖啡因不能再维持精神的活跃,蓝辞像是放了气的气球,无以言表的疲倦将他淹没,于此同时还有难言的情绪。

  从他开始得到的那一刻,就注定要付出代价。

  他开始变得不快乐,开始学会伪装,开始学会欺骗。

  这不是他擅长的,所以他累。

  他面临的从来都不是浮华名利,而是无法妥协的情感。

  因为无法妥协亲人的离世,无法妥协命运的戏剧,无法释怀没有爱的以后,所以他才想去复仇,这样才能活着。

  他面临很大的压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这条路没有人能陪他走,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

  日落降临城市,高楼之上,无限橘辉,燃尽长夏。

  蓝辞忽然想,自己会不会死在落日里。

  -

  宁渡结束会议,推开门。

  无限夕阳余晖里,裹着一个蜷缩的身影。

  蓝辞缩在沙发上,黑发散乱,自己抱着自己。那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身上疲倦感很重,手边还放着打开的电脑。

  宁渡放轻声音关上门,朝蓝辞走。

  其实蓝辞经历的一切,他都很清楚,因为他目睹了全程。成长太快,是好事,也是坏事。没有人可以像机器一样工作,每个人都需要放松,需要休息。但蓝辞已经几个月没有休息过了,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不停运转。

  宁渡有时也会心疼,但宁渡更明白,这是必经之路。

  没有人的成长是坦途,关山难越,但总要越。

  不管是开拓,还是攀爬。

  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

  所有人都有不得已。

  宁渡调高了室内温度,他怕蓝辞睡着会着凉。

  宁渡走到蓝辞旁边,弯腰去抱人。

  下一秒,蓝辞伸出手,温润的指腹触上他的手腕。

  “.....抱抱我。”蓝辞没有睁眼,声音是和以往不同的低。

  “好,抱你。”宁渡在沙发上坐下,蓝辞主动靠在他的怀里。宁渡摸了摸蓝辞的额头,很凉。

  昨晚是浅尝辄止,但宁渡知道蓝辞有多难受。他其实并不明白,蓝辞为什么会在昨晚流那么多泪,他眼底的悲恸宁渡无法读懂,甚至让宁渡觉得,那是他和蓝辞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有时候转变太大并不好,宁渡想。现在的蓝辞和从前并无不同,只是外表更加冰冷,内心依旧渴望偏爱,希望被保护被爱。

  “阿辞毕业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宁渡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知道蓝辞很累,也看出蓝辞情绪的低落。

  蓝辞觉得自己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宁渡的声音和日落一样温柔,“一起去看文艺复兴的城市和百花大教堂的落日。”

  可宁渡不知道,在蓝辞心底,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落日,因为那个时候他最难过。

  “那时候....”蓝辞忽然张口,声音低哑,“收购会成功吗。”

  宁渡不知道蓝辞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收购,但这并不是重点。

  “阿辞听过一句话吗?”宁渡道,“河水走了,桥还在;太阳落了,夜晚会来;即使收购不成功,我也还在。”

  “所以喜欢你,想和你一起旅行和收购从来不是冲突的关系。”

  爱人的本能让宁渡知道,浮生一梦,譬如朝露,这世界上总有比权欲更重要的东西。一旦失去了,即使千金也换不来。

  可是蓝辞不明白,即使明白,也只能清醒的痛苦。

  收购方案他今天已经全部确定了,只要明天的高层会议通过,这份方案就会泄露给商言。

  宁渡说的旅行只能是一场美梦,他去不了徐志摩诗里的翡冷翠,宁渡也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因为收购是他的一场背叛,是他不会在宁渡身边唯一的罪愆。

  百花大教堂只会听到他赎罪的声音,不会见证日落下的爱人。

  “宁渡,有人骗过你吗。”蓝辞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宁渡黑色的衣角,声音低哑。

  “为什么会问这个?”

  “有吗。”

  “没有。”宁渡道,“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欺骗我。”

  宁渡的见识和博学,让他全面考虑的同时,又能因利制权,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耍把戏。

  蓝辞的心忽然抽着疼。

  原来,被一个人信任是这种感觉。

  宁渡不知道蓝辞的纠结痛苦,他看了眼时间。

  “七点多了,我们回家吧。”

  宁渡放下手腕,落日的余晖已经彻底从高楼退去。办公室里一片昏暗,唯有中央商务区华灯初上夜景。

  流水般的色彩从环球金融中心映来,流过偌大的办公室,也流过蓝辞的脸庞。

  他从宁渡怀里离开,隔着城市夜晚的色彩,用夜色为掩,袒露他对宁渡的心。

  “宁渡,不是想看我穿裙子吗?我们去夜店吧。”蓝辞道。

  -

  蓝辞从宁渡这里获得所有被高高捧起的满足,拥有宁渡的偏爱,宁渡给他想要的一切,蓝辞想,他可以给宁渡什么呢。

  给他在到来他身边之前,他痛苦的记忆;

  给他他一生中所有隐藏的,对他的“忠诚”;

  给他与我周旋久,还是败给自己的夜晚;

  给他他所有的放纵、赤.裸、欲望:那是只有宁渡见过的最放荡的一面。

  昼夜的狂欢像是开启的香槟,砰的一声被点燃,无数泡沫从瓶口流出,金黄的液体流入每一个人的香槟杯。

  中央看台,所有的人穿着性感的黑色裙子,做着最放荡大胆的动作。

  卡座里坐着宁渡、许则川、傅声,一样的商务打扮,白衬衫黑西裤,只是坐在夜店里,也只剩下寻欢作乐的风流。

  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烈酒,但多数都是白兰地。

  混着喝的烈酒,是他们表里不一最好的证明。

  徐萧和蓝昼姗姗来迟,坐在卡座的另一边,目光同样看着台上的一道身影。

  徐萧也察觉到今晚的不对,蓝辞的舞太有针对性了。这种大尺度的舞,他之前从没有在昼夜跳过,而今天....

  “宁渡,他在跳给你看?”徐萧的目光离开蓝辞,移到宁渡身上。

  宁渡坐在卡座最边缘,手肘撑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抵在下颌。他的目光从进来这里就没有从台上的人身上离开过,黑色的眼眸如同一池幽深的水。

  “对。”宁渡没有否认。

  “所以,昼夜所有的人都是你们play的一环?”徐萧不太相信。

  宁渡摇头。

  “不。”

  “那是什么情况?蓝辞竟然跳这种大尺度的舞?”

  徐萧看了眼许则川,许则川摇头。

  “他在发泄。”

  宁渡没有隐瞒,在坐的人不需要他隐瞒。

  傅声蓝昼听出宁渡和徐萧有话要说,两个人牵手离开了卡座,去了舞池。听安从场上下来,许则川也离开了卡座。

  卡座里只剩下宁渡和徐萧。

  徐萧换了沙发,坐在了宁渡旁边。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徐萧和宁渡一起看着台下的人,聊天一样开口。

  “做了。”

  “什么时候。”

  “昨晚。”

  徐萧看了眼台上每一个动作带带着干净利落美感的人,又看了霸总人设,应该不会性能力不行的宁渡,淡定地问道:

  “是你不行,还是蓝辞身体太好。”

  宁渡觉得这是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蓝辞最近心理压力很大,如果我没有猜错,性和大尺度的舞蹈,都是他宣泄排解的方式。”宁渡的声音流淌在狂乱的夜店,带着难得的理智。

  “他的抑郁症好了吗?”徐萧问。

  “好了,但现在要考虑复发的可能。”

  宁渡的洞察力让他敏锐的察觉蓝辞的不一样,过于主动的性和现在放荡的舞蹈,都让宁渡看到蓝辞在释放另一个自己。

  一个和白日里冰冷克制完全相反的自己。

  这个自己,放荡、大胆、敢于借着夜色吐露自己的心声。

  宁渡忽然明白了性.爱对蓝辞的意义。

  是致死的爱和最强烈的痛苦——蓝辞在他身上找寻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