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辞一点点睁开眼睛,周围静得只剩下Moscow的呼吸声,他感受着熊呼吸的起伏,缓缓从Moscow身上伏坐起来。

  窗外的雪依旧没有停,在夜色里飘落。

  不远处的沙发上,亮着幽静的光,平板发出的光亮反射在蓝光眼镜,有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听见动静,宁渡抬头。

  看见人醒了,他放下平板,起身朝蓝辞走过去。

  “睡醒了?”他在蓝辞面前半蹲下身,隔着黑暗不明晰看着安静的人,“已经八点了,饿了吗?”

  蓝辞安静的像是失去意识的人,对宁渡的话毫无反应。

  宁渡轻轻笑。

  “阿辞真是高冷,也不愿意理我。”宁渡伸手牵起蓝辞温热的手,摩挲着,“我们去吃饭。”

  老人已经去世快一个月了,蓝辞也这样麻木的活了一个月。宁渡以为这是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但他最近发现,好像不是如此。

  蓝辞的意识在自我丧失,有自我放弃的意味。并不明显,从吃饭和拒绝与外界沟通交往,能看出蓝辞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所爱越多,人越脆弱。蓝辞太爱也太离不开他的亲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最珍视的人。

  可适度的悲伤是对死者应有的情分,过度的哀戚却是智慧欠缺。蓝辞,你得往前走。

  晚饭蓝辞依旧只吃了一点,看得宁渡想去给他输营养液。宁渡从未觉得,原来哄一个人吃饭甚至比一场并购还要难。

  夜晚的淋浴下,水雾升腾,水气氤氲里,映着两道纠缠的身影。清瘦对精壮,宁渡撩开蓝辞的黑发,带着欲.色的眼睛垂下,看着那张被吻的嫣红的唇,淋着水,微张着。

  “阿辞,你现在究竟对什么才有反应呢?”宁渡扯起嘴角,呼出一口气。

  宁渡关掉水流,扯下浴巾,带着人出了浴室。

  给蓝辞穿上睡衣,让他坐在床上,给他吹头发。清冽的洗发水的味道纠缠在两个人之间,宁渡的手指温柔地穿插在蓝辞的柔软的发间。

  关掉吹风机,宁渡拔掉插头,把吹风机放回原位。

  卧室的灯光被调过,色调温柔泛着橘光。宁渡看着那张丧失情感的苍白的脸,自顾自地说:“我的阿辞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难道真的要靠医生了吗。”

  宁渡笑了笑。

  不喜欢人的时候,他谁也不关心,喜欢一个人,倒是怎么样都行了。换做以前,宁渡还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温柔。

  宁渡撩了撩蓝辞的头发,低头轻吻蓝辞的额头,刚想开口——

  “宁渡,”沙哑的声音从蓝辞嘴里发出,那是宁渡最近三天第一次听见蓝辞说话。

  “失去的滋味,很痛苦。你不会懂。”

  蓝辞尝试着发出声音,他太久没有说话了,思维也很慢。亲人离世给他的打击很大,他不断尝试去调整,可没有用。

  他想唤起自己求生的意识,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能那样累过。

  白天和黑夜,时间的流逝对他已经失去了意义,如果不是宁渡,可能他早就了结了。可身边还有一个人,他反倒做不出轻生的事。

  “你要放弃吗?”宁渡看着他,问道:“被留下的人最痛苦,可你是轻易放弃的人吗?”

  宁渡深黑的眼眸望向蓝辞眼底。他太擅长分析人物动机,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蓝辞的过去对蓝辞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又怎样塑造了他的人格,宁渡很清楚。

  蓝辞不是轻易的放弃的人,他可能会经历极度的绝望,可他一定会涅槃重生。

  爱会让人变得脆弱,但从蓝辞张口说话那一瞬间,宁渡就知道,蓝辞没有放弃自己。

  “高贵的灵魂不会向苦难低头,如果你很累,你可以休息。如果你告诉我,你撑不下去了,那我也支持你的选择。”

  “但你离开了,有人也会为你难过。”

  宁渡很少有安慰别人,娓娓道来的时候。多数的他并不会共情他人,因为是蓝辞,是他的选择,所以他才会去平静地去安慰。

  或许那些话听起来依旧很冷漠,很不近人情,但宁渡希望蓝辞不要被打到。

  放弃很容易,但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已故的人。

  “如果我离开,谁会难过。”

  蓝辞面对宁渡的感情沉默了太久,他不是傻子,谁陪在他身边他知道,他有心,能感受到宁渡的感情。

  如果之前是下意识的逃避,但已经到了现在,过往也没必要纠结。

  浅棕色的眼睛丧失了曾经拥有的生命力,带着无比的疲倦,在温暖的灯光里望着宁渡。

  宁渡知道,蓝辞在求生。

  他就是最后的那道线。

  “如果蓝辞会离开,宁渡会难过。”

  蓝辞沉默地凝视,他不知道宁渡对他的感情从何而来,但他忽略了,感情本就是混乱的。

  是无法用逻辑串联的。

  橘色调的灯光把宁渡的每一个五官都映的柔和。蓝辞盯着宁渡的五官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宁渡自己先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蓝辞问。

  “我在笑你。”

  “我?”

  看着蓝辞冷秀的脸和那张习惯性微抿的优美的薄唇。

  这样一个人,如果家世显赫些,一定会被培养成高高在上的人,引无数人趋之若鹜。

  但为什么没有呢?

  可没关系,从今以后,宁渡会让他是。

  “没什么,只是我的阿辞太美,多盯着我一秒,我就以为他是想和我接吻。”

  映在眼里的人无可挑剔,只是蓝辞毫无欲望。

  “我没有欲望,如果你想,可以等等。”

  都是男人,洗澡的时候宁渡对他做过什么,蓝辞很清楚,宁渡有什么反应他也很清楚。只是他现在对这些燃不起丝毫欲望。

  他说的平静,也说的意有所指。宁渡反应了两秒。

  “蓝辞,你不会想和我做.爱的。”

  宁渡想起那张早就准备在三楼玻璃房间,用来在上云雨交.合的熊皮地毯,蓝辞不会想躺上去的。

  “随你。”蓝辞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尽管他愿意说话,但每一句话他说的都很累。

  宁渡关了灯,蓝辞自然朝他靠近。对宁渡说谎太容易了,在这个人怀里装睡也太容易了。

  闭上眼睛,蓝辞脑海里不断闪回母亲听到父亲跳楼的消息时,崩溃又不可置信的样子,也闪回他们仓促回国,他躲在母亲怀里哭的画面。

  什么都没有了。公司、父亲的生命、母亲的生命,现在甚至连姥姥也死了。

  他的家,彻底没有了。

  蓝辞从未告诉过宁渡,其实他特别怕黑。而现在每一次关上灯,他都能看见亡人的脸。哭的、笑的、温柔的。

  他没有宁渡想的那么坚强,爱的人越多,越脆弱。爱是养分,没有他就会死,而现在所有爱他的人都离开了,他又凭何活下去呢。

  闭上眼睛,他终于还是被无尽粘稠的黑暗包围,一点一点拖进深渊。

  -

  初春的雨天,下着冰凉的细雨。漫山间,肃静的可以听到风过公墓的声音。

  蓝辞站在一块公墓前,看着上面的照片,弯腰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

  风吹过,宁渡撑着一把伞,立在蓝辞身旁。

  “宁渡,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蓝辞看着墓碑上的人说。

  “好。我在外面等你。”宁渡想把伞留给蓝辞,但蓝辞拒绝了。

  凉雨如丝,斜刮到脸上,蓝辞像是感觉不到凉。

  “姥姥,你见到爸爸妈妈了吗。”

  “你们是不是相聚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究竟有没有天堂,有没有地狱。我们在教堂做的弥撒和祷告,是否真的能抵达上帝。”

  蓝辞每一句话都和雨一样凉。当年的记忆无一不印刻在他脑海,从未忘记。

  “背叛的人真的会受到惩罚,下地狱吗。”

  蓝辞问雨、问天、问从山林吹来的风。

  眼泪蓄在眼眶。

  放得下吗?蓝辞。他问自己。

  仇恨、生命、珍视的人。

  放得下吗?忘得掉吗?

  十九年了,他没有多少记忆,但死亡和贫穷的阴影足够让他记忆深刻,也让他知道他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为什么坏人可以扶摇直上屹立不倒,而他们就要家破人亡。

  为什么。

  他想过不去怨恨,可墓碑上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变故究竟来自谁。

  “姥姥,我好希望宁家的人都可以下地狱啊。”蓝辞渐渐控制不住阴暗的心理,轻声呢喃。

  眼泪模糊着他的视线,仇恨在他心底滋生。如果可以,他真想杀了宁家的人。

  这就是失去所爱后即将失控的理智吗。

  蓝辞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宁家现在已经和他是两个世界了,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诅咒了吧。

  蓝辞扯起嘴角嘲讽的笑。

  这就是命吧。

  初春的雨太凉了,凉的让蓝辞止不住在冰冷的墓碑前发抖,压抑的哭泣。

  不远处,是母亲的墓碑。

  蓝辞跪在母亲的碑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和孤独。

  “你们都离开了,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妈妈。”

  我为什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死,为什么。

  天地间的雨越下越大,世界在上帝的眼泪中倾倒。

  蓝辞终于晕倒在下山的黑色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