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

  电梯门打开,先是一只黑色的尖头高跟鞋,随后是垂在腿部,黑色锋利的风衣下垂线。

  “人怎么样了?”

  徐萧一身黑色的风衣,身后是听安和许则川。

  “血已经止住了,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人就救不回来了。”

  宁渡纯黑的西服,衣领杂糅,衣扣崩了一颗,外套一半都是水。医院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冷峻的五官锋利冰冷。他半倚靠在病房门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远远看去,像是守在房门最压迫,也最无声落寞的人。

  不是此情此景,徐萧大概要夸上一句帅哥养眼。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今天不是下葬吗?人怎么会自杀。”徐萧是一个小时前收到的消息,当时正在和听安做指甲,看到宁渡发来的信息,徐萧抽出烤灯的手,拿上衣服就让许则川送她来医院。

  “我之前观察过蓝辞,他呈现出的悲伤超出我的意料,在我们谈话之后,他的状态明显好转。我以为他不会再做出极端的事情,就把和心理医生的诊疗推到了今天下午。但没想到.....”宁渡想起最近一周蓝辞明显的好转,声音顿了两秒,“——没想到他在掩饰自己的心。”

  宁渡外热内冷,骨子高傲又自信。最善于通过观察生活的蛛丝马迹来完成自己的逻辑推理,这种情况大多时候都是对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人才会利用他的自信,利用他最引以为傲的优势,来欺骗蒙蔽他。

  徐萧无声呼出一口气。事已至此,问责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你准备怎么处理蓝辞的问题。”

  “醒之后先看心理医生,我怀疑蓝辞有抑郁症。确诊之后,我会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好起来。”宁渡道,“但如果活着真的令他痛苦,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抑郁症是心理疾病,药医身体,不医心。心理的折磨远比身体要煎熬痛苦百倍,宁渡没有理由留下一个死意已决的人,也不会把他人的痛苦看作是不坚强的表现。

  他爱他,但他更尊重他。

  徐萧闻声沉默了一会儿,半晌。

  “我听说,你马上要宣布伊甸园收购禁果的消息。如果你忙不过来,我和听安可以来照顾蓝辞。”

  宁渡看了眼那双牵着的手,目光浅浅移开。

  落在听安脸上,对视两眼。宁渡开口:“宁渡。”

  听安宠辱不惊,点头:“听安。”

  宁渡通常不会主动对陌生人报自己的名字,一旦他这样做,那就证明,他主动许出一个承诺。

  你帮了我,日后你可以像我提出一个要求,我会满足。

  宁渡不常有这种举动,徐萧和许则川听到的时候皆是一愣。

  蓝辞,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我会在一周后,也就是新年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召开发布会,宣布收购禁果。”商业信息在安静的医院走廊交换,这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保密了。

  收购了禁果31.9%的股票,宁渡已经是禁果最大的股东,商家现在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召开发布会的同时,禁果也会收到他的收购要约,接下来就是他和禁果高层的冲突。

  商家内讧,修改了最能保护禁果的《禁果法》,那就怪不得他了。

  “至于剩下的收购流程,傅声给了我一套特殊的方案,不会出任何错误。”

  宁渡做事虽傲慢,但有极为缜密的规划,他做出的决定每一个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就算他说出的话有再大的野心,徐萧都会相信。

  “好。你专心收购,有事随时叫我。”

  -

  蓝辞睁开眼,动了动右手。

  疼。

  乌黑的睫毛颤了好几次,才缓缓移到不远处的沙发上。

  “呃.....”

  轻微的动静,沙发上的人很快抬起头。

  “醒了?”他走到床前,低声问。

  “没必要的.....宁渡。”沙哑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宁渡知道他在说什么。

  “蓝辞,你的命是我的,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

  温柔的蓝辞不吃,宁渡不介意换一个办法。

  拉过椅子坐在床前,蓝辞注意到他甚至没有换衣服。

  难得见宁渡不是干净的无可挑剔的模样。

  蓝辞疲倦地收回目光。

  他闭上眼睛,多呼吸一口气,都觉得艰难。

  “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宁渡?”

  安静的病房只有蓝辞艰难的呼吸声和宁渡无声的沉默,宁渡看着蓝辞拒绝交流抵触的模样,叠起长腿。

  “我以为你懂我对你的感情。”宁渡回答。

  蓝辞无声扯起嘴角,宁渡对他什么感情?

  “你的感情......我确实不懂。”

  “那就慢慢懂,我们有的是时间。”宁渡声音谈不上冷,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凉,让人觉得宁渡在用理智解决所有的事情,不受任何情感的干扰。

  “我以前或许还喜欢你带给我的感觉,但现在......我没有任何情感了。”

  “你懂吗?”他看着窗外明亮深蓝的天幕,嵌着明亮的北极星。

  身后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蓝辞没有回头看。

  “好好休息蓝辞,如果真的想清楚了,不决定活了,告诉我,至少我还要为你准备后事。”

  宁渡在做出选择和决定之前,思考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他选择了,就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地下赌场那一晚,他接过了许则川的药,也朝着他要去的地方走,红尘自有乐事,不能永远依恃。他既然享有了红尘的乐,就该知道乐极背后的悲。

  他选择了蓝辞,就会承担蓝辞带给他的所有。

  况且蓝辞的问题,并不复杂,他愿意陪蓝辞一起面对、解决。

  蓝辞是一个内核干净,性格坚韧的人。

  不应该被打倒,更不应该因为死亡而凋零。

  他可以走的更远,也可以走的更好。

  属于他的蓝辞的长夏才刚刚开始,他会让蓝辞和莎士比亚笔下的诗歌一般,耀眼、长存。

  只要蓝辞看着他,朝他走。

  “宁渡,随你吧。”

  蓝辞闭上了眼睛。

  -

  蓝辞在医院待了一晚上,宁渡第二天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很休闲的装扮。她住在一所别墅里,养了五只流浪猫,蓝辞跟着她上了二楼,宁渡则在楼下。

  “我们的谈话绝对私密,即使是楼下的人也不会知道,这是我的道德操守。”

  “你可以叫我林医生。”

  医生在一张圆桌后坐下,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座大型的,只搭建一半的纸牌塔。蓝辞在她对面坐下。

  “你很喜欢这个纸牌塔。”林医生笑着看蓝辞,“你从进这个房间,你的视线就一直在它上面。”

  “想抽抽看吗?”林医生问。

  蓝辞看着高大的纸牌塔,许久,收回了目光。

  “会塌。”

  林医生含笑看着眼前苍白瘦弱的青年。

  纤细的手骨节清长,越过空间距离,捻住最上方的牌。

  下一刻,纸牌哗然塌落。

  医生笑了。

  “红桃K。有意思的一张牌。”

  林医生并未管桌子上散落的扑克,而是笑吟吟的看着蓝辞。

  “有什么说法吗。”蓝辞看着手里的那张牌,抬起头问道。

  医生笑了笑。

  “红桃K在扑克牌中是非常特殊的一张牌。不论是在普通规则,还是有大王小王的规则下,它都属于顶级的牌面,象征着力量和权威。”林医生从散落的纸牌里找一张红桃A,那是这套塔牌里最多的一张牌,“同时,红桃K在国际象棋里代表国王,也象征着统治和最高权威。”

  “你在观察过这副塔后,选择了抽取只有一张的红桃K。”林医生一笑。

  窗外的暖阳从林医生背后的落地窗照进来,淡淡的金光照在蓝辞脸上,也无法中和青年身上冷秀夺目的气质。

  “蓝辞,这是一套预知牌。”

  蓝辞看着手里的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那张红桃K。

  “预知牌又怎么样,我又不是King。”

  他张口说出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脖颈纤细修长,宛如天鹅颈,右手手腕除,从黑色的毛衣里流出半截白色的纱布。

  “牌当下选择了你,要么你过去是,要么未来是。”

  蓝辞淡色的唇角微微扬了下。

  “过去都过去了。”

  蓝辞话里的意思很深,林医生几乎立刻捕捉到了蓝辞幽微的内心。

  “过去,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是死里逃生,世界上再没有人在他身边,而他恨的人也杀不了。蓝辞第一次感觉到了平静,一种不再在乎任何人或事的平静。所以这时候,他不介意讲一个故事,一个早就被人们遗忘的故事。

  “曾经我拥有一切,社会中最看重的财富、地位、名声,这些很重要,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人。但我爱的人,都因为财富和金钱离我而去,要么成为了成王败寇的寇,要么因为没有钱而离开我。所以我觉得,我的一生,都要为了钱。我并不喜欢钱,我只是想用钱,让他们留在我身边。”

  蓝辞说的很慢,他看着窗外的日光,如同打开了内心的盒子,向别人倾诉一个无关紧要,可对他来说,却让他痛苦一生的故事。

  “我做过很多工作,被人欺负、辱骂,我从没有退缩过,害怕过,因为我知道,我不能退,就算所有人都说我是错的,我也不能退,退了,我身后的人该怎么办?我就一直跑啊跑,但我还是跑不出去,仿佛我越在意,我就越失去。”

  “妈妈,姥姥,我爱的,都离我而去。我明明那么努力,可我还是在失去。”

  无色的眼泪如同紫罗兰上垂着的露,从蓝辞眼里滑下。

  “可现在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除了我。”

  蓝辞说故事并不明确,医生却能摸到一个脉络。

  “过去,是令你痛苦的根源,对吗?”林医生轻声问。

  “或许吧,一切都来源于那场失败。”

  “那是怎样的失败呢?”

  林医生注视着蓝辞的双眼,只不过蓝辞却没再说话。

  林医生知道,这次的谈话结束了。

  送蓝辞下楼,宁渡正等在一楼,他脚边围着三只橘猫,两只布偶。布偶水蓝色的眼睛盯着他,漂亮的像是一只公主。

  见蓝辞下楼,宁渡从沙发上站起身。

  “结束了?”

  “结束了,宁先生。病人的情况我会稍后向您沟通。”

  “好的,谢谢。”

  宁渡自然地牵过蓝辞的手,出了医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