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抑郁的时候,食不下咽,胃隐隐疼,身上的疲倦感很重,少于和外界交流。蓝辞也渐渐丧失自己的表达欲。

  蓝辞没有那么严重,因为还未到绝望的顶点。

  城市断电,就在一瞬间。

  灯火熄灭,整城市像是停止工作的大型工厂。

  蓝辞从来没有觉得城市那么静过。灯光从自己眼眸抽离,周围陷入一片黑暗,蓝辞肩膀隐隐紧绷,抬头。

  “是断电。”宁渡的声音响在耳边。

  “嗯。”

  蓝辞的呼吸有些紧。他还未去拿手机,旁边已经亮起白光。

  宁渡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黑暗里,有人牵起他的手。蓝辞曾经观察过宁渡的手,宁渡的手很长,但很有力量感,骨节白,很适合带有金属感配饰或者露出指的黑色手套。那会衬得宁渡的手节更加修长。

  牵他那只手很热,宁渡像保养过皮肤,手没有粗粒感,反而摸起来很滑。他的精致让蓝辞想要宁渡的脸,过于出众了。

  蓝辞缓缓蜷曲着手指,指尖似有似无得碰过宁渡,宁渡的唇不着痕迹地勾起。

  他本身就是优越的长相,肩宽腿长,又爱穿西服,在外风度翩翩,冷酷惯了,可一旦接触起人,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像是感情骗子,最擅长攻心计来蛊惑人心。

  在他的法则里,获取一颗从未被人进攻的经验的心,就想夺取一座没有守卫的城池。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得没有大脑的理智,对于宁渡来说,在得到之前,所有的引诱、物质上的帮助,都是获得好感的手段。

  “我不知道怎么走,你带我吧。”

  宁渡没有来过蓝辞家,只在路边抬头仰望过,所以他今晚跟蓝辞回家,只跟在蓝辞身侧。肩头偶尔擦在一起,会给心脏造成微妙的化学反应,难以名状丝丝缕缕缠绕。

  暗恋一个人是小心翼翼,明恋一个人是温柔的进攻,狩猎的夺取。

  跟着蓝辞登上一层层老旧的房子,楼道阴湿,灌着冷风,但胜在楼道干净,并没有自行车堵塞。跟着蓝辞上楼,狭窄的通道站着两个成年男性,宁渡往后退了一步,提着手机照在锁孔上。

  蓝辞拿出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发出内部运行的声音,然后弹了一下。蓝辞拉开门,旋转着拔出钥匙。

  “你要住这里?”蓝辞问。

  宁渡往屋内迈的脚一顿,提着手机的光往下照,却也能清晰的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蓝辞半抬头,平静地看他。关太亮,背景太黑,就很容易看见空气里漂浮往下落的尘埃粒子,宁渡看着蓝辞那双浅棕色,几乎可以称得上凉的眼睛,

  “如果你觉得太快了,我可以回去。”

  宁渡说的绅士,但作势往里面迈的架势一点没变。蓝辞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过身。

  “进来吧。”

  把钥匙放到一旁的桌上,蓝辞给宁渡找了双鞋。两人弯腰在门口换上拖鞋,蓝辞试着开灯,摁了两下开关,发现依旧在停电。

  “今晚没办法洗澡了。我找新的牙刷给你。”蓝辞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手电筒,家里牙刷三个月换一次,日常都会备着新牙刷,以备不时之需。蓝辞走到电视机前,蹲下身,拉开低矮的抽屉,在里面找牙刷。

  宁渡站在门前,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大概八十平的房子,整洁、干净,家里生活的痕迹很多,看得出在这里住了很久,主人也很爱惜。

  “停电以后天然气不能用,我去烧热水。”蓝辞把牙刷递给宁渡,宁渡接过牙刷,顺势拉着蓝辞的手,把人拉进怀里。

  身体蓦然贴近,蓝辞闻到了宁渡身上冰凉丝缕的雪粒感。

  “你干什么。”

  “想和你亲近,想和你抱。”宁渡低头嗅着蓝辞的鬓发,手扣着他的腰,蓝辞被迫以一种极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势,被宁渡揽着。

  蓝辞轻轻呼出一口气:“宁渡,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喜欢一个人,看他哪里都好。”宁渡道。

  “之前你不这样。”蓝辞看着头顶无尽的黑说。

  “嗯。因为之前没有喜欢你。”

  宁渡像是捧着最赤诚的心给蓝辞看,蓝辞却觉得宁渡不像是宁渡,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

  宁渡身上纵然有冰凉的气息,但身体是暖的,太阳一样吸引着蓝辞,蓝辞没忍住,还是伸出手,一点一点环上宁渡的腰。

  “别发疯,宁渡。”

  “喜欢你,不是发疯,是认真。”

  宁渡的情话一口一句,说的太走心,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蓝辞不再开口他任宁渡抱了一会儿。

  还未分开,客厅的灯骤然亮起,蓝辞偏头闭眼。

  “可以洗澡了。”蓝辞从宁渡怀里退出来。

  “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我身材很好。”宁渡笑着自荐,蓝辞连后退了步。

  宁渡的手机也恰好响了,蓝辞连从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在□□的人身边离开,去找衣服洗澡。

  家里有另一个人让他很不自在,如果说站在黑暗里,还能听着宁渡在他耳边说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那么现在开了灯,再听宁渡那么随意又信手拈来的情话,蓝辞真觉得自己很可笑,会去相信宁渡的话。

  走进浴室,蓝辞缓缓回忆起这不短不近的一周。

  从前的生活算不太太平,至少没有变故和风波。但现实发生的太快,如电亦如幻,像是一班飞驰的列车,从他眼前骤然开过。

  让他静的如同死寂的森林。从花洒落下的水随着他的手移动调节器,缓缓变热,热的他几乎感觉不到烫。

  一切都变了,和宁渡的关系,亲人的昏迷,人已经无法在感知外界的欢乐,只剩下和世界隔了一层膜的相望。

  他和宁渡的关系也变了,交织上了金钱,染上了黑色的阴影。

  那是成人的世界。

  他迈进去的太早。

  关上水流,蓝辞穿上衣服,拉开门。

  宁渡还在打电话。

  家里没有宁渡能穿的睡衣,蓝辞随便找了两件宽松的给给他,轮到内裤时,蓝辞拉柜门的手都停了。

  宁渡就不该来。

  蓝辞把找好的衣物放在沙发,转身去浴室吹头发。

  -

  宁渡洗完澡关上了浴室的灯,推开卧室的门,他发现里面是黑的。宁渡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了两秒,随后缓缓放下毛巾,关上了卧室的门。

  床不是很大,两个成年人躺上去会略显拥挤,蓝辞背对他躺在内侧,宁渡掀开被子。

  房间太安静了,睡在上面的人都是第一次体验“同床共枕”,蓝辞一直睁着眼睛,他很累,但完全无法入睡。两鬓角抽抽得疼,疼的让人近乎麻木。

  蓝辞用头蹭了蹭枕头。

  疼。

  “睡不着?”

  宁渡声音也从背后传来,蓝辞模糊的嗯了声。

  “要抱吗。”

  宁渡侧过身,黑暗里的人好像在犹豫,几秒后,有人闭着眼睛蹭进他的怀里。身体有些凉,双手缩在胸前婴儿状一般微勾着头,柔软的头发隔着棉质的布料蹭着他。

  蓝辞没再说话,只是把头抵在宁渡胸口,一点一点呼吸。

  夜晚很安静,家里拉着窗帘。宁渡身上很热,惧冷的蓝辞感受着那片热源,第一次呼吸沉了下来。

  世界慢慢在他脑海中安静,他慢慢坠入一场疲倦深沉的梦。

  第二天早上醒,宁渡已经不在身边了。

  睡衣被整齐叠好放在床尾,宁渡给他留了信息。

  -公司有早会,醒了打电话给林舟,让他带你去医院,-

  蓝辞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他昨晚竟然睡着了,而且睡了这么久。

  蓝辞看着关着的抽屉,是安眠药起作用了,还是身边的人。

  蓝辞没有打电话给林舟,起床之后自己做了些吃的,下去就去了医院。

  地铁上,蓝辞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蓝先生,您的亲人已经醒了。”

  到病房的时候,蓝辞气喘吁吁,他带着围巾扶着病房门不断换气,直到平复,才缓缓压下病房门。

  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开颅手术及时,病人意识清醒。

  插着吸氧管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看着蓝辞,蓝辞的手都在抖。

  “姥....姥姥....”

  老人朝蓝辞很轻的笑,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阿辞....”

  眼泪蓄在眼眶,又不断顺着脸颊滚落,蓝辞的眼睛红了。

  接下来的一周蓝辞都陪在医院,宁渡只有在周五那天出现。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蓝辞注意到他,从病房里出来。

  从那天和宁渡一起回家后,他和宁渡已经一周没见了。宁渡比他想象的要忙,忙起来不会联系他,蓝辞想,自己的金主太好伺候了。宁渡应该是忙完公司的事情来的,身上还穿着黑白的成套西装,连大衣都没穿,高挑的身形站在医院走廊,是相当夺目的存在。

  “吃过饭了吗?”宁渡问。

  “嗯。林舟带的。”蓝辞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状态比宁渡上次在医院见他时好了很多。亲人对蓝辞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亲人,蓝辞就是枯死的树。

  “要进去看看吗。”蓝辞问。

  “如果你欢迎。”宁渡眉梢微挑。

  “来吧。”

  自从发现和宁渡躲不开,蓝辞就不躲了。不论怎样宁渡都会把他绑在身边,宁渡想和他玩,他就要和宁渡玩;宁渡说结束,就可以结束;宁渡想再来一次,他就得和宁渡再来。他和宁渡,没什么解,宁渡才是钥匙。

  什么时候彻底腻了,宁渡自然会结束。徐萧说的对,大家各取所需,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推开病房门,里面很豪华。各种仪器齐全,空间宽敞,有独立的卫浴和沙发。宁渡来的时候老人正坐在病床上听书。

  抬起头,望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

  “姥姥,这是我朋友,宁渡。”蓝辞自然地介绍,他介绍完,发现老人一直盯着宁渡在看,甚至放下了手里的手机。

  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深深隐藏在褶皱的眼窝里,这是蓝辞第一次见老人用这样一种认真、无声、且伴随着惊讶的目光打量一个人。

  宁渡也是第一次见这位老人,老人属于精神矍铄的类型,如果不是病痛,她应该很健康。从那张脸上,宁渡可以目睹她过去残存的风韵,也能看到她和其他老人不同的一面。

  冥冥之中,宁渡感觉蓝辞的这位亲人,有些特别。

  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去看一些过去的人,或者事。

  “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字紧相连属——”宁渡接着老人刚刚听到的《红楼梦》片段念了下去,只是还未念完,老人径自张口。

  “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事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啊。”老人念的很缓慢,细细听去,竟笼罩着一层故事感,那是宁渡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乐极生悲”“到头一梦”念的如此撼人心魄。

  “您也喜欢《红楼梦》?”宁渡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老人看着他的脸,悠悠收回目光。

  这张脸,太像某位故人了。

  宁渡、宁渡。

  怎么会姓宁,又怎么会有那么一双黑色的眼睛和过目不忘的脸。

  老人关了手机,注意到身旁的蓝辞,再多澎湃的情绪也都压了回去。

  “喜欢很多年了。”

  “人的多年,为一生。”宁渡道。

  老人笑了笑:“一生也不过是一个瞬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