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轻夏感觉自己像是在云端。

  事实上,他的确在云端。

  周围的云又白又厚又多,就像是谁家的棉花糖机炸开,那些成型的棉花糖蜂拥而出,随风飘扬。

  他缓缓站起身,脚下的触感不似好些小说里写的犹如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反倒站得稳当,像是停在饱满充实的垫子一般。

  软,但也算安全。

  白云环绕的四周,空无一人。

  安轻夏观望片刻,壮起胆子往前走。刚踏出一步,脚下延伸出一片彩虹桥,每踏一步,彩虹桥就延伸一分。

  彩虹桥是实心的,比白云踩得踏实,只可惜它每前进一寸,身后就会跟着缩回一寸。

  没有回头路。

  安轻夏发觉这一端倪,硬着头皮往前走。他心里产生一种奇妙的预感,这种预感正驱使着他一步步朝前。

  不知经过多久,眼前的云雾渐渐淡去,逐渐显示露出隐藏在其中的宫殿。

  宫殿极其庞大,仅当前可见的一角就起码有四五个安轻夏那么宽,等见到完全的宫殿时,安轻夏按捺不住地发出一声感叹。

  整座宫殿起码有二十个成年男人宽,长度暂时不明,但感觉应该不短,光是遥遥望着就令人生畏,大气不敢多喘,生怕会打扰眼前的庄严。

  这是神仙的洞府吗?会有神仙在里面居住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安轻夏小心翼翼地凑近。

  约摸百步后,眼前忽然闪现好似波纹一样的东西,安轻夏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他看过不少相关电视剧或小说,猜测眼前之物很可能是阵法,可他哪里会解阵?

  “一般来说,都会有三次机会。”他轻声开始分析,“所以,要不试试?万一今天运气还不错呢?”

  想到这里,他伸出一只手指,极其谨慎地戳了下眼前的波纹。那波纹抖了抖,眨眼间映出金光,不多时,波纹向外晕染开来,没多久开出一道一人宽的口子。

  安轻夏:“???”

  自己今天的运气真就这么好吗?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那道口子,犹豫好一会儿,见口子开始合上,赶忙钻了进去。进去的刹那,口子以极快的速度合上,恢复先前的波纹模样。

  门(姑且这么称呼)之后还是那座大到夸张的宫殿,但再也没有波纹墙挡路,只是安静得有些叫人害怕。

  安轻夏给自己壮了小半天胆,不住说大白天不至于冒出些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再度行进,往眼前的宫殿行进。

  宫殿地上铺的是青石板,可视之处还种着几棵粗壮的月桂树,正值月桂盛放,飘来浓郁香气。

  安轻夏在杭城生活过,每年入秋,杭城金桂飘香,一度香到他鼻子痒痒。这儿的月桂树长势虽好,味道倒是没有杭城那样浓郁,清清淡淡的,闻着还挺舒心。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旋即停下身。

  月桂树,云间天宫。难道是那个传说?

  安轻夏有点兴奋地搓搓手,心想这里住着的不会是嫦娥姐姐罢?毕竟他小时候可是听过吴刚砍月桂的故事。趁着这兴奋劲儿,他重新启步向前,步速比先前还快些。

  然而,这里并没有嫦娥,而根据正殿上牌匾所示,这里也不是月宫。

  牌匾上的字龙飞凤舞的,他辨认半天都认不出是写的什么,就只是觉得眼熟,似乎和之前某次梦境中见到的宫殿上的文字很像。

  他站着看了老半天,越看越觉得上面的字长得字山字海的,跟每个常用字都像,又跟所有常用字都不像。

  算了,不纠结了,反正不是月宫。

  安轻夏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抬手敲门。三下之后,没有回应,他才慢慢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园林,园林正中央架着一座石桥,将景色一分为二。

  左边是一方大温泉,正冒着热气,周边错落生长着不少五颜六色的花,一群五彩缤纷的蝴蝶在花间飞舞。

  右边的亭台傍水而建,水中种满红莲,红莲间数尾锦鲤穿行。再看那亭台,一身朱红,亭间置一圆台石桌并四个圆石凳,上头空无一物。

  安轻夏心说要是放壶茶或者棋盘就完美了,话音刚落,只见那圆台石桌上凭空变出一个棋盘,棋盘旁则放着一个白玉茶壶和两个同材质的茶杯。

  安轻夏被眼前之景惊得不留神微张开嘴巴,好半晌才回过神,胆战心惊地近前细看。

  棋盘上是未下完的棋局,他看半天,似懂非懂,拿过一颗白子放下。放下之后,没有什么变化,他吐出一口气,从亭台退出,踏上那座桥,往更深处走去。

  这个地方他分明是第一次来,却莫名有种熟悉感。不会是自己前世曾经在这里住过吧?又或者是前世认识的什么人住在这儿?

  他因这想法笑出声,怎么可能呢?虽说他时常去看些奇诡故事,如今的经历也能够称一句奇遇,可是前世这种东西怎么会说记得就记得?

  又不是带着任务降世的神仙。

  又笑了两声,他继续向前走。行过这座桥,还有三座,一红一黑一青。走过这整整四座桥,才能触及到远方的建筑。

  白、红、黑、青,白虎、朱雀、玄武、青龙。安轻夏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心里惊奇,可又觉得还挺贴切。

  那些作品里不就是经常会把四方神用在建筑里,有些宫殿还以墨麒麟镇守,不过目前看来,这里应该不存在这样的神物。

  他可没有那些冒险者的本事,要真遇上墨麒麟,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打交道,没准儿一眨眼就成它的盘中餐了。

  安轻夏无意识发颤,轻轻甩了甩头,走向最近的殿门。

  那宫殿的殿门在桥廊右侧,走上大概二三十步即达,门紧闭着,光是站在那儿就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压迫感。奇怪的是,这种压迫感只存在很短的时间,来不及细究。

  安轻夏像一开始一样,在门上轻叩三下,依旧是没有回应,于是推门而入。

  踏入之后,门自动关闭,宫殿里大得吓人,跟安轻夏朋友买的江边大平层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殿里没有点灯,但很亮堂,是外头透进来的自然光。

  安轻夏以前就很喜欢这样的房子,明亮通透,住着很舒心,如果这儿能放个藤椅,再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那就是他最喜欢的下午茶放松时刻。

  念头刚落地,藤椅、奶茶陆续凭空出现,和先前亭台里发生的一模一样。

  我是在做梦吗?

  安轻夏掐了下自己的脸,疼的。

  居然不是梦吗?那这也太好玩了。

  安轻夏快步走到藤椅上坐下,望着奶茶杯上氤氲的热气。他只敢看,不敢喝,万一里头有什么不对头的东西,喝完之后离不开梦境了怎么办?

  他转念一想,离不开这里又如何?

  现在仅靠想象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比现实来得自由愉快么?回到现实,要去完成那种稀奇古怪的任务,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回家,倒不如停留在梦里,起码这里是能够由自己掌控的。

  如是想着,他的身子陷入藤椅中。藤椅里放着靠垫,软乎乎的,就着暖洋洋金灿灿的阳光,教人有种惬意的昏昏欲睡感。

  如果没落入远古时代,他或许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坐在窗边的秋千蛋椅里画画,然后喝自己煮好的奶茶,还能吃上一口从蛋糕店买回来的一角千层。

  哪像现在。

  安轻夏叹气,双手抱住膝盖,整个人蜷在藤椅里,期间还不忘脱掉鞋子。阳光铺在脸上,比妈妈的手还要温暖,他缩得更紧,将脸埋在膝盖间。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现世的,有当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泡沫一样,轻飘飘地浮着。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被这些泡沫吸引,意识慢慢变得模糊,眼皮缓缓张合,最终闭了起来。他双眼闭上之后,梦境外的床上,阿暮睁开了眼,坐直身子去看安轻夏。

  安轻夏仍然紧闭双眼,阿暮对此感到困惑。

  “他还没醒。”他说。

  心里的声音道,“引他入指定的梦境后,若其再次入睡,即可出梦。不对,快回去!”

  阿暮闻言,心头一惊,连忙躺回去扣住安轻夏的手,二次入梦。

  宫殿里的安轻夏只小憩一小段时间便自动醒来,这样的姿势他睡不习惯,起身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酸麻麻的,十分不得劲。他伸了个懒腰,放下手的时候,又试着回忆起那些泡沫般的记忆,忽然感觉陌生又熟悉。

  一连看了几个泡沫,他感到有点无聊,打了个哈欠,开始用视线探索房里其他的事物。倏然,角落里一个画架吸引住他所有注意力,他大步流星走过去详端。

  这画架的样式分明是现代社会才有的,在古代出现的可能性不大,画架上还蒙着一块天蓝色的布。

  照常见的场景,多是用白布遮盖,而安轻夏喜欢天蓝色,所以他只会使用这个颜色的布去遮挡。

  这里的主人也喜欢这样吗?会不会太巧了?

  他伸出手,试探着抓住那块天蓝色的布,一点点地将它拉下。

  蓝布遮住的画架上放着一副画,画的是一个人,只是这人的脸部像是用特殊颜料涂抹过,呈现正在燃烧的静止感。

  画家为他的衣装上了色,灰色长袍,配白色长靴,靴上隐约可见紫色祥云纹样。

  他的视线停在画中人身上好些时候,发现无论怎么看都得不到更多线索,偶一转移视线,瞧见画布右下角有个不甚清晰的署名。

  安轻夏眼神本来就不是太好,这署名又模糊不清,只得挨得更近去看。

  他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辨认出那署名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一路传到头顶,双手也不自觉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作画人的署名是安。

  “怎么可能?”安轻夏叫出声,“我从来没有画过这样的画!”

  他边说边往后推,小腿咚地撞上先前的藤椅,整个人后仰,翻倒在椅子里。

  那张画里的灰袍人骤然开始发生变化,他的身高比先前高了点,肩膀往里收缩,逐渐替换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安轻夏第一时间就注意那人穿着的黑色款皮卡丘裤子,他有一模一样的,是某个牌子的联名款,当时他还蹲过新品预售,赶在前500名付款,拿到好大一份礼盒。

  皮卡丘裤子往上,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T,款式非常大众,更难听来说,就是烂大街的日常款,然而,穿着这件大众款白T的脸却是一点都不大众。

  安轻夏望着不远处那张犹如自拍照一般的素描,双手已然冰凉到极点。

  “不会吧。”

  许久之后,他近乎是发着抖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