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轻夏梦中惊坐起,抬手摸到一脑门汗。

  他回忆着梦境,脑海里的画面却犹如碎裂的玻璃,无论如何拼接,总有裂缝,甚至还一不留神就要伤人。那些画面渐渐模糊,独有因此引发的恐惧和惊慌还是真实的。

  太奇怪了。他心道。

  正郁闷着,屋内被推开一道小口子,随后一名少年进屋。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少年忽然大叫一声,安轻夏本就余惊未定,被他这么一喊,差点又要昏厥。少年快步走到他床前,叽叽咕咕开始说话,安轻夏是一句都听不懂。

  又两句话后,安轻夏意识到什么,开启鸿蒙系统里的语言翻译器。

  “……你要是再不醒来,你的同伴就要把我们部落拆了。”

  这还真是阿暮能干出来的事。

  安轻夏张张嘴,吐出来的声音嘶哑不已。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跟少年要水喝。

  一连咽下两椰壳的水,他才觉身子畅快些,只是这水凉飕飕的,落进肚子后总觉得不大舒服。他不好在少年面前表露出来,只得转移话题,问起阿暮当前的去向。

  “他跟我们族长出门去了,说日落就会回来。”

  “噢,那我也就睡了半天。”

  从傍晚睡到下午,可不就只有半天的工夫,就是可惜没吃到早午饭。

  少年瞪大眼,“什么半天?你睡了快三天!”

  安轻夏也随着他的话瞪大眼,“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少年掰着指头数数,这方法还是安轻夏教给他的,他一天一天地点手指,完了举起手指到安轻夏眼前,“你看,是不是三天?”

  安轻夏看着他被晒黑且有些粗糙的手指,“这……”

  的确是三根手指没错,虽然更准确点来算是两天半。可不管是两天半还是三天,显然都是不正常的。

  安轻夏想着想着,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光脑袋疼不说,小腹也隐隐胀痛,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两椰壳凉水作怪。

  少年一见他脸色改变,忙凑过来问话,等半天没有回应,直说自己现在去找族里的老人过来,让安轻夏先撑着云云,而后着急忙慌跑出门去。

  “不,不用……”

  安轻夏话没落地,人就已然无影。他轻轻摇头,张开左手,左手掌心躺着一颗半个小拇指盖大小的药丸,是鸿蒙传送出来的。他仰头服下,没过多久,身子便回归爽利,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手脚亦是带着几分凉意。

  又过去小半会,族里的老人应求来到他的房间,按照族里规矩,她治病时不留第三人在屋内。

  老婆婆坐下后,冲着安轻夏的脸来来回回看了好半天,又捏捏碰碰安轻夏的四肢。要不是老婆婆一派正经神色,安轻夏真的会忍不住思考对方是不是会趁机吃自己豆腐。

  “你哪里疼?”

  “之前头和肚子有点疼,现在没事了。”

  老婆婆听他说没事,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取下悬挂在腰间的小土罐,从其中挖出一块黑乎乎的膏状物,涂抹在安轻夏额头和肚子上。

  药膏上有一股清香,更为奇特的是,它不似其他药膏一般凉津津,反倒是带着两分温热。

  “这是我们族里的灵药,你很快就会好的。”老婆婆说。

  安轻夏连声道谢,老婆婆轻轻摇头,支撑着身子站起,慢慢往外走。走到一半,像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安轻夏,“你身上有神的气息。”

  于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老婆婆离开屋子。

  神的气息?她发现鸿蒙的存在了吗?

  “鸿蒙,她的话你听到了吗?”

  鸿蒙没有回答。

  “算了,又是天机不可泄露是吧?”

  安轻夏轻哼一声,裹上厚外衣出去找食物。

  按照古麦族长的吩咐,部落里会匀出两位客人的食物份量,只是安轻夏突然昏睡两天半,属于他的那份就暂时收起来。

  见他安然无恙出现,负责看管食物的妇人松出一大口气,兴许是刚才那少年闹的动静有点大,现在好些住民都过来问安轻夏的身体状况。

  安轻夏一一回应,心里不住感激。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一住民说。

  “我们族长问过天,天神说你会醒来的,果然没错。”是另一个住民的声音。

  一个小孩说,“你的同伴这两天都没睡,一直跟着我们族长一起问天,你们关系真好,就像我跟我哥一样。”

  安轻夏逐句听着,守在边上的妇人瞧他状态不算太好,挥挥手让大家先散开。大家连声答应,陆续离开。

  “他们都很关心你。”那妇人说。

  安轻夏轻笑着点头,“你们都是好人,跟我部落里的人一样。这里也很热闹。”

  “对,我们这里很热闹。”

  安轻夏又是一笑,低头吃手里的饼。

  安轻夏连续两天半没有进食,一时不敢吃太多,只吃了半个巴掌大的麦饼和一小碗麦粥便起身。

  他本想帮着清洗厨具,但妇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清洗完毕,没给他留机会,他只好又道一句谢,推门出去。

  他来时天边白蒙蒙一片,阴晴不定,现在倒是晕起一层烟粉色,再抬眼看系统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多快五点。

  部落里的男女老少最是喜欢看日出日落、朝霞晚霞,不出多时,视野内很快聚集起一片人,皆抬头看天。

  仍在咿呀学语的孩子窝在母亲怀抱里,伸出嫩乎乎的指头指向天空,嘴里哼哼唧唧地发出声响。

  烟粉越晕越开,又有一层淡紫显现,交相呼应,美不胜收。

  安轻夏在现世时最是喜欢漫步到杭城南湖看晚霞,他手机里关于南湖的记忆也大多是南湖日落与冬日桥上白雪。

  只是杭城近两年冷归冷,雪倒是不再下,实在是一大遗憾。不然,他是愿意挤人满为患的地铁去南湖桥边一睹美景。

  总还有机会的。他心想。

  再看上两分钟,安轻夏转身回屋,取出素描本和笔,靠在门边开始画画,一如他每次前往南湖观景那般。

  天,地,人,万物和谐共处。

  因着身体原因,这幅画安轻夏画得很慢。落下最后一笔后,他习惯性要在素描纸右下角署名,可笔尖停在那空白处时却是久久无法落下。

  他想起了梦里的那幅画,那幅画上也有他的署名。那是他画的吗?那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记忆?

  思索间,笔尖不留神在纸张上画出一道横线。安轻夏慌忙收回笔,定神去看自己的失误,而后重新拿起笔,顺势在那道横线下写了个‘夏’字。

  最后一笔刚落下,就听外头嘈杂不断,抬头一看,先前停在自己视线中看晚霞的人群也少去大半。

  能让他们放弃看晚霞的只有一个人。

  安轻夏回屋放好纸笔,关上房门,顺着响动走过去,果不其然,在人群中看到那高大的身影。

  对方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视线也朝这儿偏来,两股目光对接刹那,对方即刻穿出人群走到他身前。

  “安,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轻夏摇头,问阿暮在哪里。

  “他……”古麦欲言又止,“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

  古麦抿了抿唇,“他现在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安轻夏听到这话,心猛地一跳,一把抓住古麦手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遇上什么危险了?你们到底去干嘛了?”

  “你先冷静。”古麦又抿了抿唇,“反正你先冷静就行。”

  “……”

  安轻夏仍然抓着他的手腕,力度还不自觉收紧。他的力气在古麦这样长年打猎的人面前不值一提,只是他的指甲长得有点快,手指收紧时嵌着古麦的肉,比单纯的紧抓还要来得疼。

  古麦这时候算是切身体会到安轻夏之前跟他提过的,一种细细折磨人的刑罚之痛。

  “安,你……”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手腕上的禁锢也陡然消失。旋即,他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叫声。

  “这,这是什么?”

  他有些失态地指着安轻夏怀里白绒绒的四脚兽。那被他指着的四脚兽不悦转头,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安轻夏赶紧轻拍它的背让它吐出来。

  “可不能乱吃东西,要是吃坏肚子怎么办?”

  古麦:“……”

  四脚兽哼哼两声,松开嘴,然后偏头呸呸两声。

  安轻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古麦,趁对方擦手的工夫介绍道,“这是小斑,是我养的宠物。小斑,这是古麦,是这个部落的族长兼祭司。”

  小斑叫了两声。

  “我见过他/祂。”

  一人一兽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

  安轻夏好奇,古麦道,“但祂之前没这么小,而且身上还坐着一个人。对,我想起来了,就是祂和祂身上的人把阿暮撞倒在地,现在还晕在树林里。”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那个人身上有神的气息,我们不能反抗神。神说他不会有事,我还想继续待着,他挥手就把我打出树林了。”

  安轻夏更是一头雾水,问他口中的神长得什么样子。

  “穿一身黑,看上去年纪不大。”

  安轻夏听他这一描述,低头望小斑,小斑偷偷咧出个笑。

  不会真是他吧?

  “安?”

  安轻夏回神,准备告诉他答案,第一个音刚出口,就听不远处有人高声道,“安首领,快来搭把手。”

  这来客不是旁人,正是与他们分别多日的小黑,而在小黑身上,正伏着双目紧闭看似毫无知觉的阿暮。

  安轻夏见状,急匆匆跑过去,被他颠得一下子摔落到地的小斑连续打上两个滚,缓冲落下的疼痛后,带着一身灰跟在同样一身灰扑扑的古麦身侧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