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具男性尸体,看上去年纪跟安轻夏差不多。

  因他的出现,安轻夏三人的钓鱼活动暂时宣告结束,古麦甩出钓竿,勾住那人衣服,手上使力,一把将人拉到岸边。

  “32岁,死因溺水。”

  安轻夏装作检查尸体的样子,把鸿蒙告诉他的话转述,临了补充一句,“他不是你部落的人。”

  古麦道,“嗯,我没见过他。”

  “这是什么?”

  阿暮捻了捻尸体袖子上沾着的黑色粉末。

  安轻夏:“蝴蝶身上的鳞粉。”

  这又是鸿蒙检测出来的结果。

  “蝴蝶?”他得到答案,马上抬头看向安轻夏,“难道是……”

  安轻夏轻轻点了点头。

  古麦的眼神在师徒俩身上逡巡,“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吗?”

  “我曾经因为一只黑蝴蝶差点被淹死在河里。”

  “救蝴蝶?那你还真是个笨笨的好人。”

  安轻夏:……

  阿暮站起身,“说笨人谁是笨人?夏夏想说的是,这种黑蝴蝶的鳞粉会蛊惑人心,蛊惑懂么?就是操控你的内心,让你做出违背真实想法的事,具体来说,就是赴死。”

  古麦:“你今天话好多。”

  阿暮:……

  “等一下,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安也差点被这种蝴蝶杀死?”

  安轻夏和阿暮同时点头。

  “为什么?”

  安轻夏道,“蝴蝶会知道。”

  古麦:……

  “还有件怪事。”阿暮神色严肃,“我们现在是在河流的上游,而这具尸体像是逆流而上出现在这里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古麦,古麦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古麦说。

  安轻夏看向阿暮,“你怎么想?”

  “值得调查,或许会有意外结果。”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古麦问他们打算怎么查,安轻夏耸肩,他又去问阿暮,阿暮摊手。

  “……”

  又过去少许时间,安轻夏道,“首先得查明这人的身份,起码得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因为什么接触到黑蝴蝶。”

  “这个好办。”古麦拍了拍自己健硕有力的胸膛,“不过,我没法把他带回我们部落,我的族人们会害怕。”

  安轻夏建议就地掩埋,然后拉着他们两人朝拱起的小土堆鞠了三个躬,在古麦离开前递给他自己刚才画的死者素描像。古麦捏着画像反反复复地看,嘴里不住感叹。

  “你要是喜欢,有机会我也给你画一幅。”

  “那就这么说定了。”

  古麦嘻嘻笑,左耳上的羽毛耳坠跟着来回晃荡,笑完之后,他很快拿着画离开。

  等人走远,阿暮问安轻夏接下来的打算。

  安轻夏刮刮下巴,“这具尸体出现得实在有些蹊跷。”

  “逆流而上的尸体的确闻所未闻。”

  “不止如此。”安轻夏咬了咬右手食指,“我刚才有话没说完。这个人是溺死的,而且死了好几天。可能是我知识浅薄,但据我所知,人在溺死一段时间之后,身体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浮肿。可你看那具尸体哪里有半点浮肿的样子?”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幼时见过淹死的人和动物,确实比他难看多了。夏夏,这事实在诡异。”

  “先回去吧,鸿蒙稍后会给出更详细的验尸报告。”

  阿暮同意,与他并肩回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阳光斜影中。

  鸿蒙的报告在十五分钟后提交,安轻夏点开查看,死者的姓名和来处还是空白,报告里表明死者死前大脑和四肢都受到一定程度的麻痹,这正是死者会活生生溺死的根本原因。

  “死者衣袖上沾染着的黑色粉末系黑雾蝶鳞粉。黑雾蝶?”看到这个名字,安轻夏的脑袋忽然闪过一丝尖锐的疼痛。

  好熟悉的名字。

  他用力摁了摁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疼,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帮他按摩。他一怔,抬眼看人,见是阿暮,眨了眨眼,小力挣扎两下,从他手里把手收回来,阿暮顺理成章将另一只手抬上来一齐为他按摩。

  “鸿蒙怎么说?”

  “你刚才去哪里了?”

  阿暮回说出去拿了点吃的。

  “你自己看吧。”安轻夏手指一划,将屏幕拓展到他眼前,旋即闭上眼,“如果有不认识的字可以喊我。”

  阿暮答应下来,开始逐字逐句读报告,读到最后,眉头紧皱。

  “黑雾蝶?罗睺。”

  “谁?”

  罗睺的名字被念得很轻,安轻夏没听清。

  “没。”

  “可不许瞒我。”

  阿暮嗯了一声,接住安轻夏歪下来的头,垂眼一瞧,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先前在湖边钓鱼的时候,安轻夏就被太阳晒得有点困倦,要不是突现尸体,他或许就已经坐在河边那块大石头上睡着了。

  阿暮平稳将人抱回床上,望一眼桌上那盘水果,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他去的地方不远,是部落附近的树林。白天大家各自忙碌,不怎么来这儿,倒是清静宜人。走到稍深的地方,阿暮骤然开口。

  “是罗睺的报复么?”

  空荡的树林间,他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傀儡。”心里那个声音回答,“你封了那人命门?”

  “照你所言,封了。”

  那声音道,“罗睺的傀儡一旦封住命门便是无用。”

  “他想做什么?”

  “自然是要重复过往所行之事,”那声音顿了顿,“杀了轻夏。”

  *

  安轻夏醒来时,外头已是晚霞漫天。他惊讶自己难得睡了个这样香甜的午觉,又遗憾手机没电,无法记录这灿烂的盛景。

  正思索着,外头有人敲门,是个没见过的少女,说是听族长命令来为安轻夏送热水。安轻夏谢过,侧身请她进屋。

  那少女放下水壶后没有立刻出门,反倒是主动跟安轻夏攀谈起来。安轻夏这人好相与,只要有人找他聊天,一下子就会上头,开始滔滔不绝。聊到后来,口干舌燥,自然而然接过少女递来的一碗水,不曾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

  一碗水落肚,安轻夏又打算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才说了几句,只觉头晕目眩,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见到的是少女起身俯望自己的模糊身影。

  少女在心中默数几个数字,数完之后,伸手去碰安轻夏,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她冷笑一声,手指移动而上,停在安轻夏眉心前。

  “大师祖,莫怪弟子,要怪只能怪你实在偏心。”说完,她指尖蓄起黑气,按上安轻夏的眉心。

  黑气却是停滞着,并未如她所向注入安轻夏体内。

  “怎会如此?”

  陡地,她的手腕被紧紧抓住,力道之大,犹如要嵌入骨肉。抓她手腕的人慢慢坐起身,面上满是嘲讽,“想要我的命,你也太心急了。”

  “大师祖,你怎会没事?”

  “先是小祖宗杀我的虚假梦境,再是黑雾蝶,现在是你。罗睺真是煞费苦心。”

  少女瞪大眼,“你不是安轻夏!”

  “我是安轻夏,同样的,亦是你口中的大师祖。”他目光冷漠,哪里还有先前笑嘻嘻的人畜无害模样,“还不速速显出原型。”

  那少女的身子不自主地颤抖着,却没按大师祖所言变出原型。

  “是怕我认出是熟人?这世上会觉得我偏心且还为罗睺效力的,唯有一人。”

  “琼镜,是你罢。”

  少女的身子又是一阵颤动。

  大师祖笑得更开,“连你都派出来了,看来罗睺是真没招了。说!他在哪里!”

  少女不言。

  “也对,你不可能背叛他。”

  大师祖捏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些,他用的都是巧劲,掐着的地方是琼镜的命门。命门一被摁死,饶是再强大的修道者都会短暂失去法力,少女的脸开始变换,一下是她现在的脸,一下又是琼镜的脸,二者不断交替变化。

  琼镜面露痛苦,但死死咬紧牙关,不让痛吟声传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你明明,明明只是个凡人而已。”

  “那又如何?”大师祖看着她笑,眼底毫无怜悯。

  琼镜又是一声闷哼,眼见少女的面容就要完全被她原本的模样替代。就在这时,窗外飞进一团黑雾,细看之下竟是由几十只黑雾蝶组成,黑雾直冲大师祖而来,他下意识闪避,因此松开对琼镜的钳制。

  钳制一撤,黑雾一分为二,一团继续对付大师祖,一团则是包裹住琼镜。

  “等等!”

  大师祖眼睁睁看着琼镜化为黑气,融入黑雾中,霎时消失。而眼前的黑雾却没有离去,仍在锲而不舍地包围,就在黑雾将要近身时,一束金光自大师祖心□□出,金光于眨眼间散布开来,自四面八方裹紧黑雾,于无声处爆开。视野一下子清明。

  爆开的刹那,大师祖痛呼一声,昏倒在地。

  还在树林里自言自语的阿暮忽道一声不好,抬头看天,长袖一抖,自其中飞出卡片刀。那刀像是有了生命,直往天际飞去,扎入一片虚空,虚空之中传来一声痛吟,痛吟之后显出一团黑雾。

  有卡片刀在,黑雾再也无法隐匿影踪,琼镜亦是感到自己身上的法力被封印住,根本无法打开虚空之门。

  “师父,救救弟子。”内心挣扎许久,她虚弱地发出求救。

  天地静谧。

  又过去些时候,黑雾动了动,琼镜猛然仰头,翘首以盼熟悉的身影。然而,黑雾很快拐了方向,朝地上俯冲,在琼镜惊诧和畏惧的目光中,匿于冰天雪地间。

  她被放弃了。

  在觉察到自己正在被冰雪封印时,琼镜绝望地想道。

  阿暮放出卡片刀后,以最快速度赶回他和安轻夏的房间。在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的瞬间,他呼吸一滞,心跳也漏掉几拍。

  “夏夏!”

  他迅速跑去扶起对方,试探鼻息和脉搏。

  一个比一个微弱。

  他当即把人抱回床上,又出声去唤鸿蒙。鸿蒙没有回答,他便开始喊鸿钧,喊心里的那个自己。

  “冷静点。”心里的那个声音说,“跟着我的指示来。”

  阿暮用力点头,按照指示在安轻夏身边躺下,与之十指交扣,继而闭上眼,在那个平静的声音中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