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箱放在了客厅,看着晨晨进了隔壁屋子后,邢望便被兄长拉着走进了自家客厅,然后被按着坐了下来。

  二老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自然看见了邢望试图藏起来的伤到了的左手。

  两人连忙跟着进了屋子。

  邢望不敢说话,因为现在兄长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尽管如此,对方还是打开了医药箱,蘸着碘伏帮他消毒。

  俞冀安看着邢望手上轻微的颤抖,下意识放轻力度,板着脸道出一句:“该用过氧化氢或是酒精的。”

  “哥。”邢望按耐不住应了一句,“你是想疼死我吗?”

  俞冀安像是气笑了:“就该疼一下,长长记性。”

  两人刚说完,老太太就在邢望身边坐下,一脸急切地问道:“哎呀,怎么还摔到了?”

  邢望难得没有底气地回道:“放风筝的时候没有注意看路。”

  老太太蹙着眉看着大外孙缠纱布的动作:“瞧瞧,伤成这样,难怪你哥哥要说你。”

  “我知道了,外婆,下次会注意的。”

  听见一老一少一来一回的说话,俞冀安并不言语,包扎好之后,他才叮嘱了一句:“最近不要碰水。”

  邢望连忙点头,脸色重归平静,见俞冀安起身将医药箱收好,便转过头朝着老太太问道:“外婆,之前钟阿姨提起她有一个亲戚在镇上工作,那人是不是韩医师?”

  “这你也看出来了?”外婆表情诧异,随后感叹似地笑了,“也是,她俩长得也有些像。”

  “不过严格来说她们不算亲戚,韩医师的祖父就是我们本地的,后来韩医师的爸爸在外工作、成家,一家就搬走了,那家诊所是之前韩医师的祖父留下的。”

  “韩医师的妈妈走得早,后来韩医师的爸爸组建了新家庭,你钟阿姨和韩医师做过一段时间异父异母的姐妹,只是两人的父母最后觉得不合适,就又分开了。”

  听见外婆的话,邢望仍然觉得有些奇怪:“那她们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还长得有些像?”

  外婆对此只留下了一句话:“因为她们的妈妈长得就很像啊。”

  随后像是反应了过来,朝外孙问了一句:“怎么忽然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

  邢望搪塞了一句:“因为刚巧碰见韩医师去钟阿姨的剧组了。”

  “跟你哥一起是吗?”老太太仿佛蓦然发觉到了什么,对着洗完水果回来的大外孙欣慰地说道:“和韩医师相处得怎么样?”

  听到这里,邢望的心被刺了一下,而那边俞冀安还在回外婆的话:“还好。”

  老太太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又蹙起了眉:“什么叫还好啊,冀安,反正小希都那么大了,外婆也不避着他,只问你一句,喜不喜欢人家?”

  “别看韩医师现在只在咱们镇上工作,这两年我和人家也算熟络,名牌医大毕业的,因为爷爷前年去世了,才回来接了镇上的诊所,镇上哪个人不喜欢韩医师,漂亮、聪明还孝顺。”

  明明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和蔼,那些话一字一句落在邢望耳朵里,却跟针扎着一样,一点一点地疼。

  他在心里复读默念,做阅读理解一样读懂了这些话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那些刺疼便成了吞没人的海啸,致使他的心一截一截沉到了海底,直到一身冰冷,在短暂窒息间胸腔内传来了钝痛。

  老太太浑然不觉外孙的心理变化,只觉得握着的手有些冰,于是关切地朝邢望问道:“怎么手那么冰,是不是着凉了?”

  邢望僵着身子摇了摇头,不敢言语,怕说话都不稳。

  有一场来自久远雨夜的惊响在他耳畔炸开,他唯恐自己顷刻间化作雷雨天气里的一捧齑粉,随着暴风卷入深渊之处。

  俞冀安的脸色从回家之后就不太好,即便面对着人是老太太,谈起这种话题,也仍然微锁了眉:“外婆,我知道她很好,只是这种事情真的不着急。”

  明明脑海中正在上演着一场雷雨天气,俞冀安的一句话却将邢望从深海里捞了出来,他徐徐松开一口气,佯装若无其事般拿起眼前茶几上摆放着的新鲜水果,随手将一个放进了嘴里。

  有些酸,邢望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水果,眼下被味道刺激着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拿了平日最不喜欢的金桔。

  虽然他不喜欢,老太太却是十分钟爱的,这种金桔皮薄果肉多,汁水也丰富,其实并不难吃,只是邢望讨厌这种酸的味道。

  但是他还是咽了下去。

  这些动作都落在了俞冀安眼里,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邢望,对他说:“还有提子和别的水果。”

  意思是不喜欢可以吐出来。

  邢望只感觉金桔的酸从唇舌、喉咙,蔓延到了眼底,听见兄长的话,有种不动声色的苦意被勾了出来,挥之不去——分明他已经在尽力忍耐了。

  一贯沉默寡言的冯老先生却在此时插了话,仿佛已经敏锐地发觉到了不太妥当的气氛,他对着妻子说:“楼月,孩子大了这些事自己能做主,韩医师再怎么好,只有你喜欢还是不行的。”

  俞冀安便顺着外公的话,添了一句:“而且目前结婚并不在我的计划内,还是工作要紧,外婆,你原先也只是让我和人家见一面,看下合不合适,我去看过了,觉得我和韩医师并不合适,而且……”

  末了,才再次看向邢望,那双棕色眼瞳并不常见,颜色很温和也并不冰冷,只是男人时常都是一脸严肃的模样,才看着冷酷了些,此刻看向邢望的眼神却蓄着暖意,就像壁炉里燃烧着的枯木。

  俞冀安就这样看着邢望,眼神里的情愫邢望读不懂,只能听见兄长对外婆说:“而且,小希的工作才刚刚有了起色,作为哥哥,理应拿出时间多照顾一下。”

  听见这些话,老太太像是终于平静了下来,只喟叹了一句:“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冀安你心里有数就好。”

  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会议结束得也快,二老又移步到了外头晒太阳,邢望怔怔坐着,俞冀安从对面走了过来,抬起手在他头顶压了压,做出了一个安抚的动作,言语也是平静的:“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邢望摇了摇头,扬起笑容,“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俞冀安难得有些不解:“为什么?”

  邢望仰起头,仿佛这样能将发苦的酸意压下去,就像这手里已经吃掉的半颗金桔一样,到了胃里消化掉就好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多嘴回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俞冀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此刻会露出这样艰涩难言的神情。

  “哥,不管是韩医师,还是……”邢望最终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关于喜欢、恋爱或者结婚的事。”

  “所以我感到很意外。”

  邢望哑着嗓子,将即将跃出胸口的悸动和难以道明的委屈都尽力收起,佯装出一些孩子气,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总觉得哥哥还没到那个时候,还和我一般大,所以没想到外婆已经开始操心这些事了。”

  俞冀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叹着气:“你啊……”

  小镇上,韩汀路过的地方,总有那么几个熟人朝她问好,她步行回到了诊所。

  诊所内多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同样穿着白大褂,见她回来,鸟雀似地喊了一声:“师傅,你回来啦。”

  韩汀笑着点了点头,她环视着诊所内陈旧的摆设,回想着祖父的遗书和父亲的殷切叮咛,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将目光移到了里屋的那张病床,回想起了年前的一个雪夜。

  那时候时至凌晨,有人来到诊所求医,俊朗的男人背着一个少年模样的年轻人,年轻人她认识,白天发热还来开了药,不知怎的晚上又烧了起来。

  年轻人的外婆和她相熟,那位老太太曾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的大外孙,言辞间描绘出一个青年才俊的影子,暗中试探着她的态度。

  她很早之前就听闻过那位俞先生的事,但是她对那位俞先生的好奇心,却是产生自年前的那个雪夜。

  俞先生是个看起来生人勿近的人,相貌衣着兼是不俗,只是她能看出来,或许是舟车劳顿,男人有些疲惫,但是仍然守在弟弟的床边,温暖的灯光洒在二人身上,一人沉沉睡着,眉目紧皱,另一人抬起手,仿佛想要抚平那皱着的眉,却又怕将人吵醒,于是方才在雪夜里冻得通红的手便被克制地放了下来。

  她就站在门外,静默看着,觉得这两人的关系近乎密不可分。

  有些不妥的联想冒出水面,直到她偶然得知,俞先生只是冯家收留的孩子。

  今日她和俞先生并肩走着,对方表现出绅士的涵养,态度温和着和她对话,但是她仍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带着某种迫切——这种迫切在那孩子跌落田野时达到了顶峰。

  明明那里并不高,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却狂奔了过去。

  这个时候,韩汀心里隐约的猜想得到了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