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下旬,邢望收到了一封请柬,与此同时,距离他在《观岁时》剧组杀青已经过了十天,期间他没有再进其他剧组。

  并非是他懒散成性,而是因为吕素琴帮他争取到试镜机会的剧组临时推迟了时间,而钟远岫推给他的几个本子他略微浏览了一番,吕素琴已经去联系导演了,却被一通电话拦了下来。

  和那通电话一同送到邢望眼前的是一封寿宴请柬——来自国际名导,刘英维。

  “这可是刘导啊!”吕素琴语气激动,她朝邢望问道,“你和刘导认识吗?不对,是我想岔了,当年刘导和你父亲可是合作了很多部作品,所以他应当是认识你的!”

  “吕姐你冷静一点,这是寿宴的请柬。”邢望嗓音平淡,示意经纪人女士放宽心,“作为晚辈去贺寿是很正常的事,讲工作的话未免有些扫老人家兴致了。”

  “我知道这是两回事,可是他跟我通话了,问我方不方便迟一些时间回复最近递给你本子的人。”

  经纪人女士不复平日的干练优雅,难得的冷静这会儿都飞到九霄之外去了:“所以少爷你懂我在激动什么了吗?!”

  邢望的目光落在手上的请柬上,随意地应付了吕素琴几声:“好了好了,我懂我懂,吕姐我这里有事就先挂了。”

  经纪人女士回过神来,面对已经熄了屏的手机——我怀疑你根本没想弄懂啊,少爷。

  邢望并非不懂,但是刘英维在他这里的地位确实不一般,面对老爷子六十大寿,即便对老爷子的行为有所疑虑,他也没有往工作上面想。

  请柬上邀请了两个人,是他和兄长。

  眼下俞冀安不在,邢望正百无聊赖般撸着狗狗——不是晨晨家里养的那一条,是他们回晔城之后,一打开门就见到的新面孔。

  白色毛发号称微笑天使的萨摩耶,邢望最喜欢的一个品种,他当时刚进门就不敢置信地抱住了这只小萨摩耶,狗狗像是已经熟悉了他的气味,热情得不得了。

  邢望显然明白了狗狗在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他还是扭过头问俞冀安:“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俞冀安弯了唇:“是你的生日礼物。”

  他换好鞋走上前来,单膝跪下,抚了抚萨摩耶白色的毛发,接着解释道:“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之前我看你很喜欢晨晨家里养的黄豆,因为外公而有所顾忌,不过到了这里就无伤大雅了。”

  邢望只听见了兄长的第一句话,不由掩住了狗狗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反驳道:“以后不能说这种话,它很贵重!小狗很通灵的,到时候听见了得生气。”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有过一次领养小狗的机会,只是当时他的情绪不稳定,应该是对着小狗说了很不好的话,所以最后小狗跟着原主人回去了,之后兄长就再也没有提过关于宠物的话题。

  邢望现今回想起来才发觉那缕悔意一直萦绕在心头,只是见到眼前毛发雪白的萨摩耶时,却不由抿出了一丝笑意。

  听完邢望控诉的俞冀安有些忍俊不禁,应了几声好:“给它取个名字吧。”

  “耶耶,椰子。”邢望联想到了几个词,看念到哪个词小狗尾巴摇得最欢,就准备定下来。

  谁知道耶耶毫不动摇,傻不愣登地朝着邢望吐着舌头,一脸开心的表情。

  邢望受不住,连着笑了一声:“怎么那么粘人!”

  名字到快吃晚饭了才商议下来,因为太黏着邢望,慧姨——家里的阿姨评价了一句:“好乖啊,这样跟在小少爷身后,又白又粘人,跟块奶糖一样!”

  于是耶耶被邢望正式赋予了“奶糖”这个名字。

  只是等到最初那阵惊喜的劲过去了,邢望才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哥,我听说萨摩耶很容易掉毛来着。”

  按照兄长的整理癖,真的受得了奶糖吗?

  对此俞冀安对着弟弟和小狗回了一句:“我既然将它带回来了,那就一定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在家里休息这段时间,邢望沉迷撸耶无法自拔,连俞冀安去公司上班了都没有注意到,为了当好耶耶合格的主人,他闲暇时便直接在宅子里收拾起掉落的萨摩耶毛来。

  直到歇够了,也就到了刘英维寿宴这天。

  刘英维六十大寿,老人本想着依旧一切从简安排,却拗不过自家儿子,迫于儿子的要求,老人才邀请了几位好友来参加他的生辰宴。

  邢望是刘英维邀请的年轻一辈中最让其他宾客感觉陌生的一个。

  宴会上,邢望从容立于宴会厅,黑发黑眸又极为年轻俊美的面孔在宴会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也让那些老人们吃了一惊。

  邢望的长相确实很像邢长空,只不过没有邢长空乍一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锐利的眉眼,也没有沉下神色时锋利的戾气,而且出于家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矜持有礼的模样。

  当然他也没有冯照影温软的面部轮廓,至少看上去不会显得无害温驯,反而偶尔因为这人的一贯疏离多出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

  但是他眉间的神韵却又像是两人的结合体,邢长空的贵气和冯照影的温良几乎都能在他身上体现出来——这里的贵气不是富庶的家庭背景就能养出来的,至于温良也不是指那种未入世的孩子般的单纯,而是像珍珠一般,润而有光。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气质在邢望的身上变得和谐,令人联想到凛冬之时冰封着的某种花,不像梅般冷冽,反而带着冬日的人们企盼已久的春意。

  令人眼生,可那神韵又令人熟悉,年纪还不大,再加上他是刘英维邀请的人,所以他的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了,只是当时在场的都是人精,刘英维不提,他们也不掺和,免得一大把年纪了还惹出些是非来让人笑话。

  邢望待在宴会厅里独自等待着刘英维——俞冀安突发情况回公司救场,实在没有办法脱身,为此专门挑了份礼物托邢望带过来,在邢望赴宴之前更是直接致电了刘英维,以表歉意。

  刘老表示公司的事情要紧,加上邢望能来,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邢望很少出席宴会,本来还怕不自在,结果他没有想到宴会上的来宾竟然都默契地没有来打扰他,这倒让他稍微放松了些。

  只是这种宁静而和谐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人打破了。

  邢望手里拿着一杯酒,他遗传了邢长空的好酒量,只是他不爱喝酒,此时拿在手中也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来赴宴的人,在人群里不至于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象征性地轻抿了一口酒,低垂下眸光思索着事情,却不料被人猛然打断了思绪。

  一个长相肖似刘英维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那人眼中像发着光一样看着他,然后近乎急切地朝他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有兴趣演戏吗?”

  刘英维是圈子里少数几个知道邢望身份的人,他和邢长空是忘年交,当年邢望出生的时候他还想着认邢望做干孙子来着,结果被邢长空一句“不能乱了辈分”给敷衍过去了。

  一开始,邢长空夫妇没打算让邢望曝光走进大众视野,所以刘英维也不怎么能见到邢望,邢望从幼儿园念到小学、初中时,刘英维还待在剧组里为自己热爱的导演事业奋斗。

  在刘英维的记忆里,他总认为邢长空和冯照影生了个珍宝似的儿子,试问相貌好,性子活泼,会疼人的小孩谁不喜欢?

  当然,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邢长空夫妇走得太意外,意外到,当刘英维从外地赶回来见到夫妇俩人的遗照时,还觉得浑浑噩噩。

  他没能及时见到邢望,听说这孩子父母的葬礼都是他们家收留的故友之子操办的,那时的邢望才十五岁,并且刚刚从病房里醒来。

  而后邢望就跟着兄长出国了,直到四年前邢长空夫妇死亡真相曝光时,他才在墓园中见到了邢望。

  萧瑟的墓园里,少年眼眶通红,神情倔强冰冷,令人见之不忘。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邢望。

  也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心疼。

  因为当时十七岁的少年人,竟然不复儿时的天真开朗,目光空洞苍老宛若耄耋老人。

  在那之后,刘英维也听邢望讲述了他那两年间的经历,俞冀安待他很好,邢望自己也很努力,少年在小提琴上天赋异禀且学业顺利,收拾好心情后也能和一个年长他将近四十岁的老人侃侃而谈,整个人矜贵又有礼。

  但老人唯恐命运对少年揠苗助长,让少年走上错误的路。

  好在少年聪颖敏锐又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熏陶,这才让刘英维在他六十岁这年,见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邢望。

  可是刘英维没料到,在自己生日这天,他还没来得及捂热乎自己单方面认的“干孙子”,他家臭小子竟然先动手了。

  刘英维是晚婚,接近四十岁才有了一个儿子,他夫人本以为家里能多一个小天使,却没料到那会是个戏痴――“拍戏”的“戏”痴。

  而戏痴刘霄打定主意了,这辈子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拍电影,他年轻又有天赋,二十二岁那年就执导电影《冬阑》获得了国内大奖,才华不输其父,可他性子也傲,成名后不久就盯上了一部不得了的片子,他想拍《城春草木深》。

  刘英维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后便笑话他,结果猝不及防就被他儿子一句“您来拍,让我进剧组就行”给闹得哑口无言了。

  老人不是不想拍,只是那么多年了,他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饰演《城春》的主角秦渡,所以为了避免思及故人徒增伤悲,他便没再想这事儿了,如今被刘霄这么一提,他也生出了些感慨――

  年轻时还知道不能沉湎过去要看向未来,怎么现在年纪大了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然后刘英维又想到了邢望。

  邢长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邢望照样长大,日子果然还得朝前看啊。

  “你要能找到人来演秦渡,我就帮你。”

  刘英维这样对刘霄说。

  然后在他六十岁这天,眼睛发着光的刘霄拉着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对他说:“爸,就他了。”

  【作者有话说】

  让我看看有谁把刘英维看成刘英雄了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