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63章

  1.

  在藏区的作为有了实质性的意义,当意义扩大,就不再是个人义务或责任,它将被覆层媒介包裹,成为认知工程学的实验对象。

  当然,随着媒体的宣传,这个地方会被更多人知道,看清它的面目关注它的贫瘠,偏僻,孤苦伶仃,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来支教,增加产投,让孩子们获得更多看世界的能量和途径,教英语的,教法语的,甚至更小众的语言……让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能匹配到合适的生产力。

  基于这些原因靖岳同意了采访,让这些可能有更充足的认定。管锌知道靖岳从来不是因为宣传他本身。

  谷妤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竟然不违和,尽管是女子,却也只身一人,长衣长裤,胶鞋,脖子上挂着Nikon-D4(尼康-D4),上衣的口袋里有录音笔和签字笔,把笔记本扎在裤腰边上。没有城市的霓虹色彩,朴实的烟火气。

  看到她的这一刻,靖岳知道,这里,有救了。

  作为记者--那时候谷妤还没有真正拥有记者的身份,但也算得上是独立的媒体工作者--她有她的专业性,去到这个地方之前她已经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对那里仅有的,匮乏的师资力量都有所涉猎,访谈的话题有层次递进和逻辑规划。

  采集教学资源,不用刻意营造,这里无一不透露出真实性。谷妤在教室外拍照,没有追求光影结合或者构图所需地去找角度,但也不算随性。上课的是管锌,讲生物,还没到关于活体生命的那些内容,停留在植物这一层面。

  黑板上画着图,将成熟的植株剖析,讲胚珠,卵(战略间隔)细胞,精(战略间隔)子,受(战略间隔)精(战略间隔)卵这样的词汇也没有表露出羞耻的神色。

  谷妤拍下来。

  管锌原本就不想与之打照面,倒不是不想宣传这里,只是见面难免会有言语的往来,说得多错得多。他没有接受采访的打算,也不觉得这一切与自己相关,那些对比起专业的,庞大的院校来微不足道的成就是靖岳的,不是他管锌的。

  凡事有万一。

  就怕这万一。

  快门声和陌生女子的到来很快吸引走学生们的注意力,管锌索性下了课,让学生们自由活动,他们很快包围住谷妤。问东问西。因着这纯朴无暇的善意所以谷妤也不反感,认真回答孩子们的问题,介绍起身上因来时负重有限而精简后的各类设备,允许他们触摸和感受。

  管锌躲得远远的,并不参与,但内心觉得清冽,也很感激谷妤的到来,仿佛已经让这个带着暗灰氛围的,孤独的山村有了艳丽的未来。

  之后回归到工作状态,管锌不习惯,多余的动作无意识地做,粉笔不停地戳自己的掌心,戳完左手戳右手。

  靖岳立时察觉,带谷妤离开,询问她是否有意向去了解一下藏医。

  谷妤貌似兴趣不大,说道,“我想去看看图书馆。”

  靖岳给谷妤打预防针,说,“很袖珍,或者都称不上图书馆。”

  “听说你捐赠了许多书籍。”谷妤把录音笔拿出来对着靖岳,“想来也是不易。”

  靖岳也觉得不自在,他偏了一下头,谷妤便把录音笔收回到口袋里,还是处于工作状态。

  2.

  谷妤在这里逗留得并不久,当日晚上就结束采访就离开。

  3.

  这个贫穷的物资稀薄的小地方终于因为一次曝光而被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千万里的人知道--连阿那尔都知道,她在邮件里问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谷妤发布的文章没有夸张,如实报道,只是稍加润色。

  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靖岳一脚踹走铁皮桶,它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磕在了墙角,还是停了下来。

  管锌不去捡那个额铁皮桶,反而走过去抱这靖岳,他听见靖岳说,“我原本以为不是这样的。”他回抱管锌,收紧手臂,“我以为可以再也不用发生这些事的。”

  可发生了。这些事。

  谷妤一仍旧贯地展示着她的专业性,在藏区收集完资料回去也并没有懈怠,互联网的记忆几乎没有规避,她可以彻夜深挖。把管锌与靖岳的关系戳破这件事并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允许。但某些层面来说可以不需要他们允许。

  但这件事到底像是为所有荒谬开脱的措辞,让原本可以拒绝的事都戴上不得已的帽子,让一些善良变成盲目地牺牲,或背叛。管锌和靖岳迅速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骂他们也连带着骂这个群体的有,或者认可他们的作为但对这样的关系持保留意见的有,又或者容纳度较高表示支持的也有......众说纷纭,管锌已经漠然,看到这些也只觉得无非是大学时期的贴吧事件再现,但他并没有向上次那样被锤击--身体,或者心理都是,反而无谓。

  他合上刚刚还在写写画画的书,反过去安慰靖岳--尽管对于谷妤所采取的方式,管锌也并不认同,但他始终还是认定国家政策的保守一定有它的原则,他,和靖岳能做的只能尽量不违背,至少他们从来没有教唆他人如此。就连在新川中学被当场处刑的那一天,因为有个学生在其中靖岳都一直耿耿于怀。

  管锌去抱靖岳--他知道如何让靖岳服软--笑了一下,亲着靖岳的眉眼,“世界上贫瘠的地方太多了,你看,蔡徵超就说过很多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却孤立无援地方。”

  说到蔡徵超靖岳“嘶”了一声,更不悦了,“你是存心气我吧,还蔡徵超。”

  管锌觉得好笑,温柔地噙住靖岳的唇,权当吻他,尔后把话续上,“所以新闻需要爆点。”

  “爆什么点?这是侵犯,侵犯,侵犯隐私!”靖岳生着气,音量难免有所提升。

  管锌松开他,唇和人都是,靖岳又不许,重新把人捞回来。管锌看着他,烟雨迷蒙,靖岳的气消了大半,他垂眸,把额头抵在管锌额头上,语气没有起伏声音却空浮,“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他知道,依托这么个拙劣手段,的确能比传统体系吸引到更多方位的注意力。这是流量密码。到底来说,他已经为这个密闭的村寨牟取到了或许原本它需要十几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才能得到的东西。以交换自己和管锌为代价。

  管锌想起来什么,又笑,像课堂上鼓励学生时那样,说,“嗯,你做得很好。”

  再吻,由浅至深。

  做得好,所以有奖励。

  3.

  靖岳说很快就要离开的时候刘川峰没有意外,也不觉得可惜--这个地方套住了所有人,包括刘川峰他自己--只是在靖岳说并不是全然因为那件事而是因为管锌的病情的时候有短暂的惊诧。

  “我答应他不告诉你,一直以为你不知道。”说完刘川峰自己都觉得这话的可信度太低,于是又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靖岳当然知道,他都知道,靖岳和管锌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病态已经如此严重,不可隐瞒,靖岳真的不知道管锌还想要强撑多久。某种可耻的意义上来说,他倒是感激这一切被发现。

  该来的还是会来,且,幽闭得越久的东西掸开来越如浪袭,漫天卷地。

  焦虑伴随着大段的失眠,管锌其实本有预感但没想着花心思去料理,直到他终于意识到时间在目前的境况下于他而言是奢侈品。争分夺秒。

  事实上,远在谷妤把那些隐暗的,晦涩的关系爆出来之前管锌就已经不是流鼻血那么简单了,时有晕眩感,不止一次晕倒,倒在哪里就睡在哪里,时间或长或短,醒来仍旧觉得昏眩,看东西也是朦朦胧胧的,模糊不清,总能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絮叨或者低语,亦会不分远近的想不起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以往发生的事是片段式的而不具有连贯性。

  自控能力削弱,对很多东西的回应都在延迟,总觉得身体里有无名野火,虽已烬熊熊盛势仍旧浓烟避日烟气郁积,被勾起来吊打后又堕回去,反复如此,整具躯体都浸沁在深不可测的酸腐之中发酵。身体的编程被扰乱。

  这里已经受到了全国各地的瞩目,日后会渐渐丰盛起来,靖岳和管锌没有一定要留下来的必要,但已经有了离开这里的必要。

  物资目前还是欠缺的,匮乏的,靖岳把所有还可再利用的东西都留给了刘川峰。

  刘川峰接过来,收下,顿挫着每一个字地问靖岳,“会治得好吗?”

  靖岳回以严肃的目光,不斜视,庄重,凛冽,只回答一个字,“会。”

  一定。

  4.

  离开这里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相送,以后这里的一切也将不再与他们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