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50章

  1.

  蔡徵超嘴上说着不理解却还是亲自送蔡栀毓去民政局,到了目的地蔡栀毓没有着急下车,解了安全带偏头靠在了蔡徵超身上。

  “哥,我那天说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往心里去就不来送你了。”

  蔡徵超封利是给蔡栀毓,她推回去,说这话时他又塞,硬是塞到了她手里。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软弱。”大抵是为了证明她真的没有她说的那么软弱所以才做出一副她以为的真正的大人应该有的模样,“我讨厌‘为母则刚’这个词,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说起来也很可悲,他更像是出于同情,可我还是愿意,嫁他我就愿意。”蔡栀毓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我有时觉得个天要人背负的因果种种从来不是为了让人有一天能了结,而是要让人一直背着,背着一辈子,要那个人永远永远,负重前行。

  “比如我。”

  蔡栀毓手里握着利是,靠着兄长的肩脖,后座的安全椅上睡着蔡烃临,抬头从车前窗看出去能看到孙天明在民政局门口等她,除此以外,她好像什么都有了。

  眼泪却还是流了。

  大人也不过如此。

  望出去,他都没有徘徊,没有踱步,蔡栀毓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就意味着他从来都不期待这一刻。她到底是不愿意这样想的。

  蔡徵超替她抹泪,“傻丫头,好日子,哭什么?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要是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往家里跑。”

  “喜极而泣!”蔡栀毓仰头,无端确信,“他不会欺负我的。哥,真的。”

  她伪装。他知道她的伪装。都没有拆穿。

  “去吧,再不去,我这得算违停了。”

  蔡徵超摇了摇自己的肩膀,蔡栀毓被动晃了起来,像是不满意他催,将泪擦在蔡徵超的衣服上,随后下车抱走蔡烃临潇洒地往她的幸福里去了。

  起码,是看起来很潇洒。

  蔡徵超没有说祝福的话,违心的东西不真诚。

  2.

  雪泥鸿爪。

  蔡栀毓说她的话说得重了,但其实她说得没错,蔡徵超自己就是有意识地在对自身的脆弱闪躲,然后归结于是这样那样的因由而不能抉择,而这些脆弱最后到底是无法尘埃落定,于是无数尘埃垒砌,成为比榔头还大的石块儿,在某一个时刻给他重重一击。

  蔡徵超知道,他再也闪躲不开了。

  在父亲怒喝的几声“滚”中,蔡徵超轻轻地关上了门。微不足道。

  摊牌比他想象中更不顺利。

  他坐在车里,椅子放到最低,整个人倒了下去,好像只有这样的姿势,悲伤才不会倒灌。

  但它会平铺开来。流淌,均衡地流淌,遍布全身。

  蔡徵超不敢睁眼,霎时间觉得看什么东西都是没有颜色的,内心混杂。可他也不想闭上眼睛,父母在得知后的言行有重力加速度的冲击力,他不堪重负。

  终究还是袭来。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父亲只以为他一进门的郑重其事是想要告诉他们蔡栀毓结婚的消息。

  远比意料的意外。

  母亲朝早刚插好花的花瓶随应声而倒,碎开,雀梅,混色风铃还有蔡徵超也叫不出名字的别的什么花儿,它们被流淌的水漫过,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浮尸。

  蔡徵超蹲下去捡花,眼神不想看向任何一处,他闻到了令他窒息的腐朽的味道,比做医学实验时更恶心,他将花儿横放在茶几上,地面上的碎玻璃因为水珠的浸润显得更晶莹饱满,如同他现在的情绪,无处安置的失调的情绪。

  母亲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从阳台拿了扫帚细致地扫走了渣滓,好像出(战略间隔)柜的不是自己的儿子,正在发生的一切也都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蔡徵超原本也想将父亲眼里这么龌龊的事说得清醒脱俗些的,但好像说不通,说不懂,于是破罐子破摔,“我说,我对女人提不起兴趣,我对着她们甚至都不会有生理反应,这样够清楚吗?”

  他无意贬低女性,只是陈述事实。

  父亲的巴掌落在了蔡徵超的尾音上,没有花瓶落地那么清脆,替代的是厚重的扎实,麻木得他都怀疑父亲究竟是神经外科主任还是麻醉师了,只觉得像二氧化碳过于饱和,像酒精过敏火辣辣地烧。但这种麻木竟有那么几秒钟让蔡徵超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了,也许是吧,所以才惹得五十余岁的父亲中气十足,音浪一节高过一节。

  “我养你几十年,为你学业事业铺好了路,你就这么气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个混账东西!”

  人人都只看到他光鲜亮丽的医学才子头衔,却没有人会知道他高中上生物课都会感觉身体随老师讲解而疼痛,讲胃他觉得自己的胃被胃酸腐蚀了,讲毛细血管以为自己的毛细血管正在破裂,讲细胞在身体里运动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很痒。没有人在乎的,因为这从来都不是他的抉择,是基因的抉择,是父亲的抉择,是世俗的抉择。

  他成为了父亲眼中的蔡徵超,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蔡徵超,唯独没能成为蔡徵超。

  但至少他还能成为一个混账东西,“学业,事业,或者任何你觉得是你给我的东西,我都能还给你,命都可以。但我......”

  “滚,滚,你给我滚,滚出去!”

  蔡徵超的话没有说完,被强制性打断,他知道父亲知道他要再次强调什么,所以才露出如此厌恶的愤怒。

  他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了两步,身后也跟着脚步声。

  是母亲。

  “你怎么选择是你的事,但你要带个男人回来,我不能接受。”母亲将收拾的渣滓扔在了门口,一并扔掉的还有蔡徵超捡起来的花束,“如果这就是你对我和你父亲的回馈,那谢谢了!可惜,我福薄,消受不起。”

  “嗯。”蔡徵超看着他的母亲,那个曾经把他护得打紧心疼得打紧的母亲,他空着嗓子开口,说,“抱歉,妈,毁了你的花。”

  母亲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微妙的变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打在蔡徵超的手臂,之后转身回了屋里。无一颦一笑,无一言一语,只要沉默足够悠扬,即使这些都没有,也还是结束了。

  在蔡徵超看到母亲丢出来的垃圾带上面细心地贴了纸条--小心割手--警示环保人员时,他就知道,这,就是答案。

  可笑吧,她如此细心,可她的话那么割心。

  人就是这样,总是把最伤人的留给亲人。都是。

  不是没预想过这件事坦白的威力和放射范围,只是没预想过母亲也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连衣襟的一角都没有。

  3.

  手机响了,蔡徵超拉起椅子把回忆中断,稳了稳神才摸手机,医院打来的。

  麻绳还真是专挑细处断。

  之前主治的一个病人因为费用问题坚持提前出院,蔡徵超一再强调其中要害也无事于补,最终病人和家属签了提前出院的方方面面的协议,办好手续还千恩万谢的,岂料回家护理不当导致感染,病情恶化,现在又赖上蔡徵超,都闹到科室门口了。

  蔡徵超回复说立刻赶过去,挂了电话,从车窗望出去,尽管天还没有黑,他也看不到家里。

  天,熄灭了他的灯,这条路,他要摸黑爬行了。

  独行。

  4.

  他想,蔡栀毓说得没错--个天要人背负的因果种种从来不是为了让人有一天能了结,而是要让人一直背着,背着一辈子,要那个人永远永远,负重前行。

  5.

  管锌出现在蔡徵超所在的医院的时候蔡徵超刚处理完,这件棘手的事准备离开,说处理完也不准确,只是医院领导看在蔡徵超父亲的份儿上替蔡徵超出了面。

  他见到管锌在日落的光晕中单薄地孑然一身,可就是这么单薄的躯体让他觉得所有的误会,不理解,都不算阴霾。

  管锌小步移动,走上来,问,“都还好吧?我说你!”

  不夸张,那一刻蔡徵超觉得这黄昏像是黄油融化一般温暖,甚至连味道都扑鼻而来。他爱了管锌很久,到现在都爱,哪怕是管锌已然不给予他存在于他的涉猎范围以内的机会也不例外。

  当然,他不排除,以后可能不会再是管锌,但无论是否,也都还是从染色体上就能划分区块儿。

  他没顾得上再继续东想西想,反问管锌,“你怎么来了?靖岳呢?”

  管锌浅笑,“我来是因为听说了一些事。他没来是因为他要守学生的晚自习。”

  蔡徵超也笑,“吃过饭了吗?请你吃饭。”

  “好。”

  一问一答。一问,一答。

  车停在一家蒸汽海鲜店的门口。

  刚点好菜的蔡徵超翘个二郎腿,说话阴不阴阳不阳的,“本以为被赶出家门还能睡医院,现在医院估计也是睡不了的了。”

  管锌懒得搭理他故意的牢骚,轻飘飘四个字,“爱莫能助。”

  “得,白搭进去一顿饭。”

  “你不是冲动的人。”

  管锌没有顺着他讲无关紧要的玩笑话,郑重。

  管锌来的时候说的知道的事不单是患者闹到医院去的事,那事他到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解决了。出院的时候那些协议白纸黑字都签字画押了的,如果只是划分责任,蔡徵超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只是这个病人后续不再由他主治,也好,费事矛盾升级。

  管锌说的是蔡徵超向家里摊牌的事。

  蔡徵超也知道,像是自问自答,“是呀,怎么这么突然?!”

  “嗯!”

  “大概我也不想继续按常理出牌了吧。”

  反过来,一答一问。一答,一问。

  5.

  蔡徵超想起久以前的事,在管锌和靖岳和好以前,他和管锌聊过,说起荷兰某著名医生撰写的关于研究大脑的书,里面提到视觉皮质区域的差异、两个脑半球之间的不对称,以及大脑前部皮层厚度的差异等组织的构造和激素水平的波动都能影响一个人对异性和同性的兴趣,即大众所言的性取向。

  “我大概是属于扣带回皮层和对侧杏仁核区域的神经连通性出现了异常。”

  那时候蔡徵超这样说,吐着不成圈的烟,在弥漫里打量着管锌。

  管锌还没学会抽烟,侧脸躲了躲熏,扯嘴角勾笑,他可能不会知道这样的动作对蔡徵超来说有多迷人,无意识的“犯罪”引诱。

  “你呢,管锌?你属于哪种?”

  像是要有意逃避“犯罪”,蔡徵超问完话猛吸了一大口烟。

  管锌垂下眼睑,睫毛也随之,语气淡淡,“不清楚。”

  这样有意无意地不经意除了让蔡徵超更加心绞之外别无他用。

  因为他确定,更加确定,管锌大概是只喜欢靖岳而已,和什么脑垂体,什么丘叶分泌物,什么激素动荡都没有关系。

  “Bullshit!”(胡扯!)

  他拿点烟的火机烧书。没有意义的行为,却又肤浅地觉得能得到解脱。

  “同/性/恋跟安/乐/死及死/刑一样,这是一个极具争议性的道德伦理课题,我们只是一小部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何必极端,这样毁坏前辈的心血。”

  管锌徒手灭火,像幼时他曾也徒手握住火机一样无畏。

  他就这样把那本书从火焰中拯救下来。

  6.

  蔡徵超剥着虾,见管锌浅淡地笑,蔡徵超猜测他可能也想起了这件事,不,应该是他还记得这件事,他忽然由衷感激,感激管锌让自己在他的世界里还有余温。

  并没有将剥好的虾递到管锌的碗里,他明白的,他们的关系里有些事点到为止才是正确的使用法则,不需要被证明的关系才算是活着,有生命力,有价值,有继续的必要。

  但他会正经地叫管锌的名字,认真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管锌,谢谢。谢谢你今天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