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51章

  1.

  上次独自去看病时管锌便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朝着理想化的状态行进,由心理起始,而后连累生理,干瘦是他的常态,因为这样体质也变得极差,免疫力像是他身体里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就连牵手散步时风轻轻一吹他都觉得脑子里的东西摇摇晃晃。或者是这人间本也就摇摇晃晃。乱。

  他总是想一些哀莫大于心死的东西,“阿靖,我若是真的拖不住了,让我去流浪好不好?”

  想逃离人间。可以的话,也别坠落地狱。

  管锌这么说,手却握紧,好像他明天就要去流浪,又好像是想和靖岳一起流浪,无论哪一种,都无非是确切地珍惜能握住靖岳的每分每秒的表现。

  于是握得很有力量。

  尽管他的“很有力量”于靖岳而言实则很微卑。

  靖岳缓缓把手抽出来换揽着管锌的方式,佯装不满的语气,问他,“自己去?管医生不带我吗?”

  靖岳没有责备管锌会这样想,他知道管锌不是不想自己好起来,吃药诊治在他的监督下也并未一曝十寒,可这毕竟不是想好起来就真的能好起来。

  这世间有很多无可奈何不由人的意志所决定。

  病了就是病了。

  “那就带着你。

  “我们去山里,像之前在贵州那样,你可以教书,我可以提供一些简单的医疗援助。

  “或者,可以去海边,看海听风观白浪,星锤海野一望无垠。尽山尽海。

  “阿靖,你愿意和我一样疯吗?”

  说话间有清风灌入喉咙,声音略微低沉沙哑,但并不影响管锌饶有兴致的表述,仿佛这件事不是突然提及,而是酝酿了很久,已然有成型的方案一般。

  “不算疯。这是可以实现的愿望,我们去实现它就好了。

  “管医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论生死。”

  靖岳偏头在管锌的太阳穴处落吻,管锌却慌,脚步停下,声色俱厉。

  “论。”

  单音节的词简短却不乏震慑力,靖岳一怔管锌又软下声来。

  “阿靖,我希望我生命中所受的苦难和所行之善事转化的福报都能留给你,这样,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能过得更顺遂。

  “答应我,别急着跟来。”

  所以论要论。生死这件事像是上了膛拉了保险栓的枪,它没有打响,但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走火,未知的可怕。

  他有他“知其不可为而安之若命”的不可奈何,可他也还有他“心有所往何惧道阻且长”的拳拳之心。

  靖岳明白管锌想把有些话说在前头才可以在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无后顾之忧,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载力,身心都无法接纳理论派,瞬时间仍是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无情地倾轧。但这时候不能轴,不能钻牛角尖,不能矫情,靖岳收了收即将外泄的惨然的情绪,尽可能地把那点心思禁锢在心中,甚至还落拓不羁地捏管锌的下巴。

  “跟你说了马列主义不信神佛。”

  管锌不躲,还把自己靠过去,双臂环绕,说,“跟你说了我又不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

  靠得舒服,又说,“你先答应我,不然晚上睡觉会有小鬼上你的床。”

  “我拖鞋又不朝里放。再者了,我的床不也是你的床嘛,怎么,管医生这是要和我分床睡了?”

  靖岳一手揽在管锌的腰一手抚在管锌的头,他始终没有先说答应的事。

  他许久以前--也或许是历来如此--就没有觉得谁失去了谁就不能活了,容莉没了黎根能活,容莉没了容茉能活,他没了管锌一样能活。可他错了,这是时空在使障眼法,管锌于他而言就像是空气,日夜对着,日夜都抱着,所以感觉他就会一直在,可一旦管锌消失,靖岳就会感知到什么叫作肺部空档以至于无法续航生命。

  而管锌日渐的形销骨立让靖岳有时发噩梦醒来都要捞人,几度确认真的是管锌,是还有温度的管锌,恨不得枕着管锌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入睡,他怕得都入骨了,怕他只是抱着一缕漂浮的灵魂。没有归期。

  真真儿是把人的心性都磨没了。

  靖岳的回避管锌知道,也不是管锌犟,只是要他要听到靖岳亲口的应允才觉得算是石头落了地。

  管锌咬他的肩膀,带了点愤怒的狠劲儿,靖岳吃痛,“嘶”了一声。

  靖岳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应了,因无奈和心疼而显得冰凉的嗓音冷如冬水,“好,管医生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也有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烈性。

  管锌余光匆匆瞥了一眼靖岳,还没看仔细就被完整地包裹住。

  他也知道,那种冷不是冷漠的冷,是心疼的疼。

  2.

  宇宙深处,一粒尘埃在颤抖。

  3.

  管锌原本也是很恣意的人,或是病痛折磨的缘故,抑或是单纯是在靖岳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伏低,总是没有伏笔地变成弱势的一方,他不想这样的,可是他改不了。打不败就加入,便甘愿示弱,也觉得在靖岳的在意里才有空灵感,才有穿透力。

  依偎,才是良药。

  大部分时候靖岳都是等管锌先躺下自己再睡下,今晚管锌和他小耗了一会儿,靖岳也不知道他究竟耗什么,虽不知但也依管锌。等靖岳刚躺下管锌便神色有些紧张地从床一侧绕过来看他的鞋子,见鞋头朝外,管锌的眉头便展开,又心满意足地绕回去自己那一边躺下。

  靖岳算是看明白了,管锌实属自己吓自己,合着别扭半天就是为了要确认一下鞋子的摆放,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忍住笑,索性挠起管锌的痒痒来。

  “究竟是谁告诉你鞋头对着床会有小鬼爬上来的?”

  管锌耐不住痒,轻微地挣/扎后木讷着嗓子叫靖岳的名字,“靖岳!”

  靖岳不挠了,也学他的音色,“哟,平时又是阿靖又是靖老师的,这会儿就靖岳了。”

  管锌没说话,过了小一会儿翻过身扒拉靖岳的衣服,权当是哄他。

  靖岳本就是讲笑的,也没往心里过,但有人哄他也乐意,也好哄,伸手就抱。

  问他,“怎么,藏事儿了?”

  管锌还是不说话,往人怀里拱。

  “憋着不难受?难受就告诉我,不难受就由它去,我在呢,怕什么!”

  靖岳平时上课是以“严师出高徒”的标准严格执行的,从来没有对学生带这么哄过的,就连对管铱也鲜少,搁管锌这儿倒是像哄小孩儿了。

  好半天,管锌终于发出一个音节来,“嗯。”

  靖岳亲了亲他,“睡吧!”

  4.

  憋着难受吗?难受!但也缄默不语。

  5.

  管锌还很小的时候,管钿还没到他家来的时候,施胭还会跟他讲睡前故事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不过一个小屁孩儿,偶尔调皮,闹施胭闹得太晚,管碌就编鬼故事吓唬他。譬如上(战略间隔)床睡觉的时候如果脱了鞋子鞋头朝着床就会有小鬼爬上去和他一起睡1,说着管碌就会把他的鞋子的鞋头摆得朝床那一面,他害怕,乖乖蒙头,不再闹施胭,翁着声请求施胭帮他把鞋子摆好,要鞋头朝着外面。

  他能在朦胧中听见施胭说已经摆好了,能听见施胭嗔怪管碌没个正形儿,能听见管碌乐呵呵解释道是怕施胭睡不好又或者累着。

  现在想起来,他也觉着那时候管碌也是真的爱施胭的。

  那时候他们都是相爱的。

  只是太庸俗,所以才短暂。昙花一现。

  6.

  这事儿管锌记了很久,也养成了习惯,即便现在并非时常冒出些怪力乱神的想法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可他自己说过很多次了,他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得难听点,他对一些事情的认知退化,粗糙又匮乏,所以胡想,老觉着自己命格不佳业力太沉,原生家庭所携带的戾气也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地疑心会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

  倒不是怕说出来靖岳会笑他,反之认为这是一种天然的畏惧,也是病症的一种体现,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自救,可逃不过,逃不过。于是愈来愈深陷泥沼。无意让靖岳承受更多,尤其在他能还能自我代谢的范围内。

  事不关己的时候看事情总是会透彻一些。

  关医生就说他这样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自然无益于自身。

  管锌哪会不知,他自己也是医生。可就是这么矛盾,一面巴不得把自己全身心交付给靖岳,谓小,即便是作一点也无可厚非;一面又恨不能替靖岳遮风挡雨,逞强,即便是靖岳想要撒撒娇也未尝不可。

  两头都想却两头都顾不上,局面反而难以把控。

  多少都好,到底是有些埋怨自己不争气,说来也是没来由,撒气,竟伸手抠起靖岳脖颈间的一粒略微凸起的小痣,像要摸着什么特定的东西才能睡觉的小孩子那样。

  靖岳捉管锌的手,放嘴边啄,细声问他,“睡不着?”

  管锌磨蹭在他肩头,一边点头一边“嗯”一声。

  管锌不肯讲靖岳便不会逼着问,“迫使”是不被允许存在于他们情感关系的一种状态,任何形式的都不行。

  由小啄变成轻咬,“锌,这世界上有很多事你得允许它在秩序的范围内错落存在,甚至是没有秩序它也会存在。它们得存在。”

  管锌像是又点了一下头,又像是没有,他由着靖岳细密地轻咬他,然后轻声地唤他。

  “阿靖。”

  “嗯?”

  “给我念首诗吧!”

  “好,想听谁的?”

  “谁的都行!”

  靖岳将他拢紧了些许,吻间隙地落在眼睑。

  这样的回应这样见血封喉的温柔。

  6.

  那声音好像是从心脏里发出来的,带着极其鲜活的节奏,这样的有疗愈功能的韵律让管锌换得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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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儿需要窝

  炉灶需要火

  你那样需要被人理解

  却又什么都不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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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1.封建迷信不必深究

  2.苍白

  上一章锁了,已经改了需要等等审核哈, 还有大概两章晚两天哦,不想马虎凑字数,速度会慢一点,如果你有富余的海星星欢迎投喂,或者,多多评论,我太需要读者反馈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