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49章

  1.

  收到孙天明的喜讯还是吓一跳的,他说其实早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要讲,只是那时候靖岳家里也出了事,怕相冲,怕添乱,便没有讲。靖岳笑,反倒是问起孙天明,“怕不怕自家白事过没多久,冲突不吉利?”

  孙天明也跟着笑,回,“红白喜事,红白喜事,红白都是喜事。”

  其实他们也都明白,苦涩都自己吞就好了,没必要广而告之,而甜蜜相反。

  2.

  “那个,就是吧,就是说,额,他什么反应啊?”

  靖岳模仿孙天明结结巴巴问话的样子,拿开自己之前打发时间翻着的一本杂志,示意管锌过去坐。

  管锌刚睡醒不一会儿,摸不着头脑,他现在做点什么小事都觉得累,能躺着就坚决不坐,他半躺地靠在靖岳身上,看递过来的请帖。

  “他希望我什么反应?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觉得早前大可不必走那么一遭。”

  他说这话没说服力,他走了很多遭,也让靖岳走了很多遭--无论靖岳愿意与否,这些困苦他都是不愿意让靖岳受着的--而如今却轻描淡写地说别人不必要走那么一遭。

  “但走过一遭又一遭的人,上天会更怜悯。”靖岳捉住管锌的手吻,送到眉间,像是虔诚地许愿,“爱我,别忘了我,我的管锌。”

  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出此下策,许愿是唯物主义者的地狱。

  管锌把手收回,不以为意的样子,“什么就是你的,你要点脸吧,靖老师。”

  “那管医生说说看,你是谁的?又是他的什么人?愿闻其详。”靖岳补这后四个字纯属添油加醋,管锌不答,抬头望着一书架的书,懒洋洋开口,“阿靖,念诗给我听吧。”

  “顾城还是郑愁予?”

  管锌抬手指了一本,既不是顾城也不是郑愁予,是Walt Whitman的《Leaves of Grass》(沃尔特·惠特曼的《草叶集》 ,全诗主要讴歌自由和民主,倡导人类平等,赞美人生,靖岳买的这一本是后期出版的,载录了四百多首,事实上他从未读完过。

  靖岳身子没太动,只伸长右臂去够。

  管锌摸靖岳的脸,顺势滑下躺到靖岳腿上,侧身,面朝外。

  “Once upon a midnight dreary, while I pondered, weak and weary,over many a quaint and curious volume of forgotten lore,while I nodded, nearly napping, suddenly there came a tapping.”

  “As of some one gently rapping, rapping at my chamber door—‘Tis some visitor,’ I muttered, ‘tapping at my chamber door—Only this and nothing more.’”

  (从前一个阴郁的子夜,我独自沉思,慵懒疲竭,沉思许多古怪而离奇、早已被人遗忘的传闻——当我开始打盹,几乎入睡,突然传来一阵轻擂, 仿佛有人在轻轻叩击,轻轻叩击我的房门—— “有人来了,”我轻声嘟喃,“正在叩击我的房门,唯此而已,别无他般。” )

  和在课堂上出了名的严厉相反,给管锌念诗的时候和风细雨的。管锌反过身来,面对着靖岳的腹部,闻他身上的T恤的味道,双手松松紧紧地抱。他知道《Leaves of Grass》还在书架上,也知道靖岳念的是Edgar Allan Poe的《The Raven》(埃德加·爱伦·坡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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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n, methought, the air grew denser, perfumed from an unseen censer,swung by Seraphim whose foot-falls tinkled on the tufted floor.

  "Wretch," I cried, "thy God hath lent thee—by these angels he hath sent thee,respite—respite andnepenthe, from thy memories of Lenore; Quaff, oh quaff this kind nepenthe and forget this lost Lenore!"

  Quoth the Raven "Never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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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我觉得空气变得稠密,被无形香炉熏香,

  提香炉的撒拉弗的脚步声响在有簇饰的地板。

  “可怜的人,”我叹道,“是上帝派天使为你送药,

  这忘忧药能终止你对失去的丽诺尔的思念;

  喝吧,喝吧,忘掉你对失去的丽诺尔的思念!”

  这时乌鸦说“永不复焉”。)

  听得半睡不睡,脑子里绕着靖岳的声音--Nevermore!(永不复焉)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有Nepenthe,何尝不希望靖岳有Nepenthe.(希腊神话中的忘忧药,也泛指一切使人忘记忧愁的东西。)

  “是你的,爱人。”

  朦朦胧胧中,管锌这么说。

  靖岳念诗的的音调有一瞬时的上扬,和他的眼尾,和他的嘴角同频,随即回落,配合着管锌的呼吸进行,绵长,柔软,渐弱,直至管锌再度睡着。靖岳把诗集摆一边,右手搭在管锌的肩膀,看着这样的管锌,他想起那天和孙天明的谈话,缓缓闭目。

  3.

  靖岳问孙天明,“遗憾吗?她,我说她。”

  孙天明不知怎么东扯西扯的,“你读初中那时候除了英文好我以为别的就不咋地了,我说你怎么十几年过去了还学会了语文那招提炼提纲啊?管锌教的?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呗!”

  “也不是不行,收费的。”

  两人面对面站着,孙天明有些口干舌燥的,却不想喝水更想抽烟,但其实在蔡栀毓怀孕那段时间他就已经在戒,那时候口香糖嚼了不少,咬肌都肉眼可见地发达了。烟,也算是戒掉了,偶有“瘙痒”,问题不大,能控制住。

  孙天明把这个话题抛给靖岳,问他,“靖岳,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靖岳坦白,“我没办法假设管锌以外的人,所以无法回答你这个假设性问题。”他停顿了一下看见孙天明对着他翻出一个透彻的白眼,停顿的时间不长,多少算是个酝酿言辞的时机,“你也知道,他病得厉害,发作的时候也会有轻生的念头,他不爱自己,每每这种时候我看着他的身上都没有色彩,眼里也没有阳光。即便如此,我也不需要他说服自己一定要纠正人生,他不必拥有,他也的确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我有。他知道那样的自己很糟糕,所以想自救,而之所以想自己是因为他爱我。”

  孙天明下意识地摸口袋,他明知道兜儿里没烟但还是惯性地摸一把,像是在寻求心理慰藉,随后就顺势揣进兜里,靖岳看不过眼了,丢出一盒西瓜霜。口香糖他没有,但上课费嗓子,西瓜霜倒是时常备着的。

  孙天明抬起一直垂着的头,接过来抠了两颗含嘴里用力吮(战略间隔)吸了两下,缓解烟瘾突发带来的不适,之后才娓娓道来。

  “遗憾吗?也许吧!就像你说的,假设性问题,我毕竟不是她。”有仇都当场报,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神情里露出了瞬息的一丁点儿的坏笑,“她家里还是不肯松口,蔡徵超帮不上忙,也是,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险些把自己也搭进去。其实,她想嫁我远超过我想娶她,我这么说挺不是东西的,我坏,我混蛋,我心里有坎,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孙天明表述的语气逐渐不平和起来,语句也有点混乱,他脑子里有很多不愿意再想的往事,可回忆没有归路,逻辑就乱了。

  蔡徵超得知要喜讯时问孙天明和蔡栀毓到底在打算什么,虽然谈不上怒斥但有责备他们肆意妄为的意思,蔡栀毓很冷静,冷静得锋利,“哥,你这是质问我,还是你对你自己懦弱的谴责?我比你孤勇得多。”

  孙天明说他不会忘记蔡栀毓说这话时掷地有声的果敢。

  “她是蔡烃临的母亲,是女孩子,我孙天明再窝囊也不能看着她误入歧途吧!”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用手捂嘴,仿佛是有意降低“歧途”二字的冲击力和对人类好奇心的驱动力。

  “歧途?”

  靖岳一句话拉回现实,他果真是擅长提炼提纲。妈的,管锌教点什么不好?!

  “唉我去,警二代也有职业病?!”

  孙天明贫,但贫归贫,还是没憋得住,他也需要被倾听,哪些朋友可以讲哪些事他心里有杆秤。

  “她要去洗浴中心。靖岳,我他妈好歹是个男人吧,我能让她去那种地方吗?就再怎么洗白,这种地方也都还算是风尘之所吧?!1她是蔡烃临的亲妈,亲妈诶。孩子要养一起养,总之,我不能让她徘徊在边缘地带。”

  他叨叨完了靖岳没说话。

  “喂,靖岳,你开腔啊。”孙天明说完这句听见了靖岳的叹息,是那种觉得叹出来才不郁结的叹息,孙天明吼了一声,“叹气算个什么劲儿?”

  靖岳冷不丁问了一句,“蔡徵超的事,他家里不知道吗?”

  “嗯。不过我当时确实没心思打量他的神情......”孙天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到一半才觉得话题的发展方向不对,“你大爷的,我跟你说正事儿呢,搞半天你就听了个这?”一气之下把靖岳剩的几颗西瓜霜都抠了吃了,气急败坏的,“都给你吃了,你嗓子痛去吧你,狼心狗肺。”

  靖岳没好气地笑,有时候他也会希望管锌能这么活泼地跟他闹,最起码那意味着他身体在好起来,尽管现在这样管锌已经很努力了,可命运这东西真的就是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佛说众生平等,但蒲团在前,你仍然虔诚跪拜,祈求上苍赐自己的沙漠一片绿洲,哪怕湿地也好,却只得到一片沼泽,可这并不能磨灭佛在你心中的分量和地位。

  他是你心中的佛啊。

  孙天明再开口的时候一把西瓜霜都含化了,说话一股西瓜味儿,他哪会不知道靖岳是想岔开话题,正是因为知道才满塞一把含片。

  沉默。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成长。

  “我去你们住那里,去过好几次,我看到满墙的书,我看到经历过那么多磨难的管锌身上还有一些难能可贵的松弛感,我也都在想,是不是我读的书不够,你懂我意思吧,就是精神世界不够丰富。”孙天明补充,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似的,“所以让我对自己的人生无从思考也无从下手。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只是孙天明也不会知道,靖岳也怕管锌读一些看上去就晦暗的书,也怕他电脑的搜索引擎里有许多条沉迷死亡的记录。靖岳也不咬文嚼字地跟他说什么“人非昆山玉,安得长璀错”之类的话,他分解了一下释义,说,“因为现在做的决定和曾经做的决定背道而驰就觉得不应当吗?

  “不,不敢做决定才不应当。”

  无论是孙天明曾坚决地与蔡栀毓决绝,还是如今又改了做法,孙天明他做得出决定就不算懦弱。

  4.

  管锌在腿上动了动,大概是压着耳朵太久了,换边的时候还揉了揉。靖岳看着孙天明口中所说的满墙的书,看着孙天明口中的有松弛感的管锌,他觉得他有人生的方向,有生命的主干,有信奉的核心价值,有能让他愿意花一生去爱的人,那么,他的世界就是饱满的。

  他轻缓地拨管锌揉耳朵时撩乱的发--管锌,无论开始如何,我终将带你走成“人”字。

  【作者有话说】

  1.那个年代,多少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