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48章

  1.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总是让人胡思乱想,无端的克制不住的焦虑无疑是精神上的煎熬,反复以往,长期下来使管锌的大脑几乎处于一种谵妄状态,仿佛鲁迅笔下那一条邪恶的黑暗的大毒蛇就要缠上它的灵魂。

  他和靖岳分别吃药,又甜又苦。

  “对管铱来说,我是很差劲的大哥哥吧!”

  他收好剩下的药又收拾水杯,总想要做点什么动作,怕只呆站在那里更是一片萧条。

  “我甚至都没有问她的不好是有多不好,没有问如果病入膏肓怎么办,没有问如果无药可医怎么办?她还小,不像我行将就木之躯,该得到的,该失去的,该付出的,该受报应的,该爱的都一步一脚印地蹚过。”

  玻璃杯滴干净水倒扣在台面,没有色彩的透明很轻易就被黑夜灌溉,失去自我的存在。

  “当初做的选择真的对吗?管钿也会很恨我吧!”

  深度地自我否定,手撑在台面却没有转身。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乱序的存在,他以为自己理清了,其实还是一团乱麻,还是糟兮兮的,这种真心落地热望扑空的感觉委实烂透了。自己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极其强大的无力感让他陷于涣散且动荡的情绪里,抽干了血水,吞食了骨肉,灵魂也飞走,徒有一身虚壳。

  他好累,累到不想呼吸。

  腰间有双臂环过来,背后也附着了温度。蔡徵超说抑郁症患者的情绪不一定是累积到大爆发的,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也能将他们击溃。溪水奔流哪顾青山阻?!靖岳记着的,没有着急说话,想让体温氤氲得更久一些,也许能传递一些,能渗透一些,管锌便能轻松一些,痛快一些。

  靖岳贴着他,问,“有人告诉我说院儿里还有花,说这话的人能把它们养起来吗?”

  “靖岳,我怕是无药可救了。”

  “要是养好了就摘下来包成花束,要比蔡徵超送去医院的好看才算数。”

  “就别救了。”

  “我们带着花去祭奠姥姥,去祭奠管钿,去祭奠黎根......”

  抱了许久,靖岳将管锌箍得很紧了,两个人都没有再言语,更像是答非所问自说自话,思想游荡,在疼痛区域之外的境地肆虐辐射,胡言乱语。

  小的时候,从埔山那山旮旯转去新中成绩垫底时管锌也没有过度的自卑感,反而越挫越勇,而如今,他时常觉得自己需要很用力地吸入氧气才能活下去,呼吸和用力都是消耗,活着这件事本身竟然成了他最大的内耗,像是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却找不到靶子。

  世界上不乏有人哀声哉道“活得好累”大抵都是出于对生活不满的发泄,而管锌是真的“活得好累”,光活着就已经将他燃烧得所剩无几,只有他才知道他有多么憎恶如此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也问自己究竟是人长大了才脆弱了还是生命长大了变脆弱了?

  管锌回过身,看靖岳的脸,即使在黑夜中他也能模拟出他的骨骼,早就刻进了眼睛里,骨子里,深深的脑海里。

  他说,“靖岳,我不止一次想去死一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靖岳,持续得像是在寻答案,也像是在确认答案,“可我一想到你还在,就觉得我应该先活着再想死的事。”

  脆弱。但真正让管锌对脆弱肆无忌惮的是被爱着。被爱着才不惧漫天疲软无力的华丽,不畏歌舞走马的常态。被爱着才是他存续生命的动力。只要能与靖岳的世界擦出火花,他这一根细小的火柴也愿意用一生去防潮。

  趁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似旧。1

  2.

  靖岳珍重地吻他。

  他终于回答:“好。把花都种起来。等花都开好了就去。”

  稀薄的生命力正在忤逆上天的旨意。它好可怜,可它好努力。它好努力,可它好可怜。

  3.

  管锌给关医生发信息,问有无时间看诊。

  关医生回他。

  --好久不见。

  管锌见他秒回想必是得闲的,调侃关医生。

  --你好敷衍。

  又引用“好久不见”再回一则。

  --没钱看病。

  之前容莉的葬礼上他们才打过照面,确实谈不上好久不见,不过那时候关医生只是单纯参加容莉的葬礼,并不是为管锌看诊。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关医生那时也问了管锌症状轻些没,基于很多原因管锌并没有和盘托出,而隐瞒并不是毫无踪迹。何况,以关医生的经验不难判断管锌的病况。

  回完信息后放下手机换衣服准备出门,临了才看到关医生的复来的讯息,也调侃。

  --还以为你没病了呢。

  有被无语到。

  管锌记忆当中的关医生还是很严肃的,不戴眼镜,得亏不戴眼镜,影视剧里大部分变态心理医生都是戴眼镜的衣冠禽兽2。

  随后又收到他补充的一句。

  --一整天都在治疗室。

  4.

  管锌坐在关医生对面,如实告知。

  “我感觉自己的情况又变得严峻了。

  “痛,身体没缘由的痛,睡眠变得艰难,即使我深刻知道睡眠本身是一剂镇定剂,关闭大脑神经是我觉得最安全的行为。但我就是睡不着。

  “偶尔突然醒来,没有噩梦,仅仅只是醒来,便无法再度安睡,大脑放空,发呆又或者睁着眼与黑夜对峙,觉得活着没意思。”

  没有什么催眠,他就是说得如此纯粹且毫无波澜起伏,和老友叙旧寒暄一般。

  关医生听完转了一下笔,他问得非常直接,“会想死吗?”

  这个字眼儿好扎人,管锌愣着,大脑迟钝,仿佛丧失感知器官,不是控制五感,是麻木,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他说,“会。想意外离开。”

  “意外?为什么?”

  管锌扯了扯嘴角,很无奈,说,“大概这样罪恶感会少一些。”

  关医生“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赞同他的说法还是随口的一声,他淡定地看着管锌,等待他的下文。

  既然是管锌主动问询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是要这么直白地剖开自己,也是疼的啊。

  他缓了缓。

  “胸闷,心慌,手抖,乏力,感觉自己像是被封印了,动不了,稍微做点什么都有体力被完全透支的痛苦,记忆力下降,反应力下降。”这句话后停顿了,短暂,管锌干搓了几下脸,继续说,“他让我睡,赶上节假让我整日整夜地睡,可无论睡多久都还是没劲儿,能量流逝得比获取的多,速度也更快,好像永远得不到恢复,也无从平衡。疲惫不堪。”

  “药呢?在吃吗?”

  关医生看着管锌,那种朴素的来自于医生对病患的关切,管锌心里顿然觉得羞愧,他也是医生的,他应该有更强魄的身体来支撑他的工作,那些花骨朵儿都是祖国的未来。但他没做到。

  管锌答,“有吃。怕是不吃会更糟糕。”

  “很多抑郁症患者除了家里人不得不面对,几乎不敢和任何人交流,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是常态,希望任何人都别关注到自己,就想躲在一个缝隙里,一个蚌壳里,谁也不要窥见,谁也不要在意。有的呢,完全自暴自弃,什么都不会再提起激情,连自己曾经酷爱的东西也都提不起兴趣。

  “所以,管锌你自己有意识要治疗,就是还有得治疗。”

  是的,管锌现在想要好起来,想要打破身上的枷锁,想要与靖岳有绵延不绝的以后,想要一生一世携手成悦......他不能就这样松手,就这样放自己走。

  整个过程下来让管锌轻松了一点儿,但也只是一点儿,他抬眸仍旧投射着七零八碎的疲惫,“嗯,我知道的。”

  关医生问他,“还开药吗?”

  “开一些吧。”

  关医生一边开药一边问他,“瞒着靖岳来的?”

  管锌没有说话,是逃避也是保护。

  靖岳今日有课,先前生病住院落下了太多教学,要再不回归岗位学生也怕是要脱节了,他的早安吻还在管锌的唇边蔓延,嘱咐管锌多睡一会儿再去校医室,管锌光是应,也不真的听,等靖岳走后就和关医生联系上了。莫名搞得像在偷情一样。

  他犹豫不决无法回复关医生并非觉得此事不能告诉靖岳,病这么些年,赴生赴死的,残垣断壁的,孤立无助的,洋洋得意的,低声下气的,赤身裸体的,热忱追逐的......

  什么样的管锌靖岳没见过?

  什么样的管锌靖岳都见过!

  他不想靖岳担心,也不应该再让他操多余的心,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如意,管锌自己已经是其中的一部分了,万不能再让靖岳也落陷于此。

  看管锌这态度关医生也猜了个大概,不再追问,撕下处方单给他,说,“管锌,不要采取过度强硬的态度迫使自己去适应,你的内心环境已经够逼仄的了,没有恶化的情况下就顺应它而为。”

  管锌接过单子,没有看上面都具体开了什么药,随意地对折一下,“关医生,你这话听起来是大限将至不如及时行乐的意思啊。”

  管锌当然知道关医生的话不是这个意思,所以说这话时还露了点笑,虽然有点牵强,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了一下锁骨,不谋而合。

  Carpe diem.

  关医生也笑,双手一合往椅子靠,“医者仁心,怎么把我说得这么不堪。”

  管锌起身,像别人夹香烟那样夹着那张处方单晃了晃,“谢了。诊费记账上,下次一并划清。”

  “药吃完了再说。”

  管锌都走到门口了,关医生突然叫他。

  “管锌。”

  “嗯?”

  “希望你有钱没病啊!”

  “嗯!”

  5.

  很少吃完饭会想要出去走走,今天特别想,真出去也觉得天空空洞得很荒废,既不披星也不戴月,连路灯的微弱都匿于黑幕之后,影子因此受牵连,被吞噬,无踪迹。

  仲夏夜的风很微弱,所以更湿热。

  管锌想喝水。

  他看着靖岳去买水的背影,那一刻,他希望靖岳最好不要再转身回来,如此他便没有羁绊。永远沉溺在这片湿热的瘴气之中,消失,再也不出现。

  他不知道的是,关医生给靖岳打了个电话,越过了靖驰牧这层关系直接对接的靖岳,关医生没说累赘的话,直击要害。

  他告诉靖岳,“靖岳,管锌不会哭。”

  靖岳拿着水回来,拧开了递给管锌,就那么猝不及防,就那么突如其来,就那么遽然陡升,他看着湮灭在墨色里的管锌错乱的情绪如藤蔓疯长,张牙舞爪,想抓住,太想抓住了。

  靖岳问他,“锌,你会想要流泪吗?

  “怕你不开心,很多方面。在学校,在家里,面对我,面对家里,很多。”

  管锌喝水,疑惑地望着他。而撒谎的人就是这样,说话毫无逻辑,也没有秩序,就是说,瞎几把乱说。

  管锌也没有避讳,拧回去瓶盖的同时这样回答,“不会!”

  靖岳觉得心疼,觉得痛楚四处窜动。

  关医生告诉靖岳--流泪是一种控制不住的难过的表达形式,管锌不哭,因其只是在心里难过,而且是竭力制约的难过,那是真正的难过。

  较劲儿的韧劲儿。

  如果一旦崩断,反弹力,不容小觑。

  你若不信,拿皮筋儿试试。

  可靖岳不想管锌如此克制,对于管锌,他可以负重前行,多重都行,既然并非承受不来为何要爱的人如此辛苦地自我消化?总想着管锌担载的已经太重,义无反顾地甘愿替受,却又没想过管锌何尝不会怕自己难为情?

  他抱住管锌,用了好些力气,以至于管锌都怔愣一瞬,问靖岳,“阿靖,这是怎么了?”

  靖岳还是不言语,只是抱着,直至管锌对着他耳语,他说,“靖岳,我心里下雨了,你那里呢?”

  靖岳比抑郁症患者的情绪还来得猛烈,完全无法开口,心里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管锌的呼唤如同勇士的低语,“阿靖?”

  “我,我在祈祷雨不要停,好让我给你送把伞去。”

  靖岳几乎是哭腔,他觉得自己太没用,这点情绪也控制不好,竟是要管锌反过来安抚。可关医生不是说了嘛--流泪是一种控制不住的难过的表达形式。控制不住,不难理解吧!

  “一起淋雨也好。阿靖,和你做什么都好。和你!”

  只要是和你。

  一丁点儿的征兆也没有,靖岳一拳头分轻重分急缓地扣在管锌的后背,怕是真的落了泪,声色都生涩了起来。

  这个名字这个人,他要怎么要才能留得住,留得久远一点,留得亲近一点,留得深入一点。

  “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管锌......”

  管锌轻柔地捏靖岳的脖颈,力道很弱,如同抚摸,无奈,“叫魂儿呢?”

  “嗯,叫魂儿。我的魂儿不就是你嘛!”

  是你啊,是管锌!

  管锌不由得笑了笑,“好,我在。”

  管锌大概是在靖岳一次比一次着急的叫他名字时再也不想排斥这人世间,离开不是唯一选也不是最终选,他有靖岳,奋不顾身地为他拨开这一团团瘴气。

  --

  想过离开以这种方式存在

  是因为那些旁白

  那些姿态那些伤害

  不想离开也许尝试过被爱

  会开始仰望未来

  伤疤就丢给回忆吧

  放下才得到更好啊

  别怕别怕

  想过离开当阳光败给阴霾

  没想到你会拼命为我拨开

  曾想过离开却又坚持到现在

  熬过了那些旁白那些姿态

  那些伤害

  不想离开当你的笑容绽开

  这世界突然填满色彩

  抱着沙发睡眼昏花凌乱头发

  夕阳西下接通电话是你呀3

  --

  即便颓丧,仍旧浪漫。

  6.

  “阿靖,我不想再在混沌里安逸,我要时常保持理智,怕被感性推去了原则以外的地方。”

  “不,管锌,不是原则,是不能逃到你对我的喜欢以外的任何地方。”

  “好。答应你。”

  答应你,不逃。

  答应你,喜欢你。

  答应你,在你构建的情感框架里四海为家。

  【作者有话说】

  1.阮阅

  2.不特定指向,无需代入

  3.《好想爱这个世界啊》如果你正在搜索这首歌的话,可以参考《17号音乐仓库》里何洁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