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忆像说书人倒是没说错,拉扯记忆的闸阀。

  从管钿被托付后,管锌对家庭就没什么概念,管碌常常不回家,整宿在外面喝酒,施胭从前就埋怨管锌的出生带来的不公遭遇,对管钿这个外来货更是不管不顾,甚至还因为管锌的护短而牵连至他,对管锌也爱答不理,可管锌对施胭的失望或者说是死心只是几天前的事。

  小时候管锌一心只想快点长大,带施胭和管钿离开埔山,离开管碌,永远。

  若真要走,曾经的施胭有过无数机会可以走。电闪雷鸣的晚上也好,风和日丽的下午也好,阳光和煦的早晨也好,她都可以走,管锌希望她走,哪怕不带上自己也是可以的。可施胭没有,他那时候不明白,现在他知道也许人在爱情里就是容易犯蠢。

  再往过去倒,施胭不说是纺织厂的厂花,但肯定是花,大小得是。

  管碌管话事的主任要施胭的班表,他俩都不在一个厂但只要时间对的上,上班接,下班送,也不凑着要跟人说话,说好听点,就默默的做护花使者。越是沉着且不显山露水地对一个人好越是惹人动心,施胭就动了这心,动了一生,一退再退,什么都能原谅,哪怕搭进去自己,哪怕支离破碎。

  在管锌的记忆里,并没有施胭口中那般好的管碌,关于幼时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多的记忆,有也稀碎,不详尽不周全。再大些只记得管碌不回家,施胭整天骂,好像日子没有尽头,也没有盼头,明天的生活和今天一样。雨打浮萍,散开又聚拢,无用功。

  管碌吼,说没屄用,施胭气得哭,她怪,也许不生管锌就不会发现这个病,哪怕病变医不好了死了也是快活过了,全身心地得到过,这是说糙话。往细致说,施胭想要对得起自己的喜欢,青春的,浩浩荡荡的,不带瑕疵的。就好比自己男人出轨了,要真瞒得好瞒你一辈子,难不成真做鬼也不放过他不成?怕是《聊斋》看多了,没那些个,到闭眼那天回想起来,也只有花前蝶影,月下对酌,算罢了。

  施胭不甘心,不甘心得不到,不甘心得到的也不长久,也不甘心管碌扭头就变了脸。她也骂还动手,骂他出去乱搞,惹他妈一身病,坏死烂死不得好死。管碌没还手,躲,退到门口反手开了门就走出去了。

  他没出去搞过,没病,施胭知道,气头劲儿上来了顾不上,什么话都说,也只有在这个劲头儿上才敢说。施胭怨天不公,也怨自己平日里还把那份爱宝贝儿着,舍不得说脏词儿。

  管碌抽完烟再进来抽风,门都没关,凑过来抹施胭的泪,揉那两团肉团儿,鬼迷了心窍,她弯腰下去便动作,渍渍作响,牙利,偶有刮蹭,管碌吃痛呻吟又将手指穿过施胭的长发,薄汗带黏,和他发出的字节一样,他让她别用牙齿。

  报复性索取,祭奠性给予。

  往后多年管碌也能这么过,他清楚他不是苏格拉底式爱情的拥趸者,天地阴/阳交/合,他需要本能的泄堕欲/望,施胭献世一样地配合,好像真的爱到深处了,也难说,情感拉扯谁能说得清呢?几年几年的也那么过了。

  管钿越来越出落,比起施胭,至超越,更年轻,更水嫩,更让管碌忆起当年。饭桌上管碌给管钿多夹一筷子菜施胭就察觉,猫腻之所以是猫腻,违背世理不合常规自然易被逮现成。

  偷看管钿也不止一两年,刚发芽苞没长全,弄不得,管碌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蛮有良心。身体发胀,又交给施胭泄洪。

  他明明想的是别人,可那个别人又好像另一个自己,照镜子的感觉,施胭说服自己。

  三年。

  春雷惊得左邻右舍的狗吠鸡鸣,豆大的太阳雨滴地上弹起泥土点子,风吹着麦起浪,山坡坡上鲜少地铺一层雪霜,一年四季的埔山有它的景象。施胭也有,逐渐失了神志。那地方没人知道什么叫心理疾病,什么叫性/虐/待,甚至,连对爱的定义都是畸形的,仿佛犄角旮旯的石头缝里开出的野花,碰上点灌溉就深谙此生无憾。

  施胭放任默许,犯病的时候却又恨又怨。

  先人诚不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和管碌之间的关系网破得仅剩几根蜘蛛丝牵连,不堪之际却都在回避修补,一断再断,直到断送了他们曾经对未来的和谐祈盼,甚至生命。

  曾经管钿也希望施胭走,离开埔山,和管锌一样的想法,即便是不带上自己也是可以的,像是同情心泛滥,自己生活在泥沼里也希望施胭能是那一束出淤泥不染的莲。

  施胭没走,也没伸出援手,这是管钿最难以原谅的那部分,亲眼见着她在沼泽中沉沦,却只发出叹息,而已。

  2.

  新川求学做家教的日子让管锌对家有了渴望,那时候想要融入,也期待长大后建立,并长期持有。不得不承认,他利用了靖岳,也不得不承认,他爱上了靖岳。花了些时间才认清--心三三两两,心意满满当当。

  还好,一年半,不算太过分,得人归便是天恩。

  爱笑的人也有抑郁症常年靠酒精入眠。可没人信。酒精摄入过多手震是不可以握手术刀的。管锌就是握不上手术刀的,那一年半里他就靠着酒精过活,也健忘,常常一觉醒来以为靖岳在身边,和他讨论Cardiovascularhealth,Highbloodpressure,diabetes,obesity,smoking,highcholesterol(心血管健康,高血压,糖尿病,肥胖症,高胆固醇)......可转头,无论左右,都是空空如也。

  “姥问给不给她带?”

  容莉问了两遍,管锌因为慌,所以恍惚,以至走神厉害,靖岳上前给了一拐子,如是问。

  仍旧愣:“啊?”

  随后反应过来,忙说:“嗯,给的给的。”

  靖岳从手臂滑落至手心,握着管锌,容莉上了些年岁但不眼花,看得清,没多说只顾着哄怀里的小婴孩儿,问,“叫什么?”

  “管铱。”

  不约而同。

  容莉笑了笑:“好,管铱。”

  3.

  直到靖岳和管锌离开,容茉都没有再下楼,管锌自知,也不敢奢求。

  靖岳抱了抱容莉,管铱被夹在中间,容莉用手顶住,怕误伤。靖岳个子高,上半身弓成弧线,说悄悄话:“姥,谢谢你,也谢谢妈。”

  明显又不过于明显,长辈有长辈的心思,容茉恼了些日子,现在也还恼。她在法院工作那么些年奇奇怪怪的案子见过不少,但走的是法律程序,依法依律,情感上没有过多的附着,理性化处理贯穿了她的工作也相应默转潜移于生活,靖岳和管锌让她没办法,墨守成规又法外开恩,相盾,以至于容茉难以自洽。

  而靖岳和管锌也都没求过,尤其管锌,原生家庭的影响不容小觑他是知道的,有时候他都在想--也许容茉的体谅已经用尽全力了。换位,他可能都做不到。他感激,又难过。

  容莉推着靖岳走,赶小鸡仔儿似的。他俩出了大门上门栓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抬头,二楼阳台上养的沙漠玫瑰着了阴影,容茉在的,目送。靖岳拉管锌的手一起扬起来朝阴影挥了挥,靖岳知道容茉看得见,容茉知道靖岳知道她看得见。靖岳也没求过,和管锌的想法类似。

  4.

  在容茉很小时,还叫黎茉的时候,容莉已经在离婚的边缘,整整14年,直到容茉高考完,容莉刻不容缓地和黎根离了婚。

  容茉跟了容莉,改了姓氏,她帮容莉拔掉了两根白发,容莉让她别拔了,越拔越长,容茉给白发打结,说,“打结了,不长。”但也没继续拔,她停了一小会儿,接着说话,“其实你们早该离婚的,不用等到现在。”

  那十几年的无言容茉都看在眼里,她不知道容莉在苦苦支撑什么,唯一想到的就是也许是为了自己,她觉得是愚蠢的,一方面也感念。

  容茉婚育都晚,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是一部分,想要找到那一个特别的人是最重要的一部分,靖驰牧完整了她的世界。

  无论容莉还是容茉都为靖岳找到合适的那个人感到高兴,是管锌,又有所不同,认同不可能一触而就,总是带这些荒凉的底色。

  大人,只是小孩子长大了,他们也需要时间去消化,去重塑,去接受,去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