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新川那一路倒了好几次车,管铱也哭,靖岳也哄,管锌和他交换着抱,喝同一樽水。也会在大巴车上互相依靠着打盹,磕到后同时睁眼笑,偷偷的交换眼神或啜一个吻,想深入又不得不蜻蜓点水。坐车其实比开车还累,却因为这些彼此间细碎的碰撞而弱化了疲惫。

  真到了新川才有些忐忑。

  这不是计划性作战,是应对性作战,来的猝不及防,时间也仓促,有了作战计划但难度系数较高,能不能完成,如何完成,怎么打配合都是空谈,一到实践还是慌,手忙脚乱。找借口找理由拖延,换多个尿不湿,再喝点奶,走慢点,时间只能磨不会停。

  靖岳家铁门的门栓就是个摆设,一扒拉就松开,靖岳也是抖机灵,眼瞅着要到的时候选择抱管铱。

  管锌今天就跟这门栓杠上了,不知道是门上了锁还是管锌的手不够力,拧来拧去拨上拨下就是弄不开,要说不弄开也不是不可以,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在。

  “磨针呢?”

  两人都吓得不轻,一哆嗦,抬头正好撞上靖驰牧的脸,他着工作服显得尤为严厉,加之是警服平添几分肃穆和庄重,管锌缩回来的时候手肘在门栓上磕了一下,磕到麻筋也没敢露出半分表情,更顾不上喊疼只是慌不迭地地叫“叔叔好”。

  靖岳也怵,到现在奔着二字开头的年龄去也是怕靖驰牧的。

  “爸,出门呢?”

  不知道问什么好就明知故问地问,人类交流的低级准则,就跟“吃了吗”、“早啊”一样的,没具象的意义但又能成立话题。

  “不然你以为我来迎接你?”后面大概是还有话没说,张了嘴又闭上,晃眼看到了靖岳怀里头有个婴孩儿,瞪了一眼,这一眼也说不清楚情绪,也或许是这几十年的警务生涯让他善于隐匿和伪装,他问,“你的?”

  话是朝着靖岳问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只是问靖岳的。管锌想搭话,靖岳使了使眼色他自觉闭嘴。

  靖驰牧穿白衬衣的,一枚银色橄榄枝、缀钉三枚四角星花。

  靖岳曾经说起自己的父亲时也是满怀敬畏的--大多数人都穿不上白衬衣。

  靖驰牧若真想要知道点什么轻而易举,甚至在靖岳的意识里,他都已经知晓了,2000年就全国联网了。

  “不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从小就是这么耳濡目染的。

  靖驰牧定定地看着靖岳,那凌厉快要把靖岳的血肉割开来。

  管锌跟着慌神,手心沁出汗珠,湿汝汝的,两年前被撕开遮羞布的那一刻窒息感重现了。

  那年,管锌退缩了,从山沟沟里把靖岳找回来费了不少力气,再找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就怕靖岳不给找了。硬要在这段情感里纠个付出回报的话,靖岳是付出更多的一方,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管锌说过不离就不会弃。

  但这事儿他和管铱都是外人,还得求人,他被再三示意不要开口,却还是冲了一把。

  “是,我家,家里的!”

  话也是过了脑子拐了弯的,不至于唐突,但颤得发紧。

  靖驰牧直视管锌,听他说话目光不移,这要搁别的人身上,说是懂礼仪表尊敬都不为过,就搁此时此人此情景有些发瘆。

  靖岳“爸”字刚出口,被噎了回去。

  “没空听,着急开会。”靖驰牧挑开了门栓,管锌和靖岳连往两边撇,行注目礼又反被呛声,“杵这里干嘛,当门神?”

  也不等回答,就往外走,留了个英武的背影。

  2.

  靖岳微微扬了扬头,往里迈步子,带笑,管锌会意,合上门栓跟上靖岳,推门就见容茉在翻书卷,惴惴不安有增无减。

  比起靖驰牧......这么说吧,比起难沟通更难的是不沟通,容茉便是后者,她的冷战连靖驰牧都吃不消,她三个半月不和靖驰牧说话。

  靖岳更怕。

  两人刚叫了人想着怎么说点漂亮话,好巧不巧,管铱哼唧着要哭的架势,不恰当的比喻,这山芋真的烫手。

  容茉闻声才抬头,靖岳宝贝似地抱着的不可能是一团棉絮,容茉面色一沉,管锌有想往回走的意思。本来也不该来的。

  “整挺好啊靖岳,你一步到位让我当奶奶了呀这是!”

  容茉把手上的书卷轻轻置放,她的教养,她的习惯,轻拿轻放,就连那时候发怒也没摔过什么东西。

  没来得及答话,管铱哭得挺大声,管锌站旁边手不知道怎么放,眼不知道哪里望,实在无奈,摆低手头的袋子去靖岳怀里接人,两人还都抢着这山芋,这姿势打容茉的方向看来亲昵过头。

  她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转身上楼去,懒得观战。

  同样是留了背影,却寒得浸骨。

  3.

  管锌想先走,费事为难,他可以置身事外做局外人,那靖岳呢?

  靖岳把管铱交到管锌怀里,小心翼翼的,一边还哄着,又说:“累吧?我给你倒杯水。”

  “靖岳。”

  靖岳预判了管锌,他问的很直白:“管锌,你又想逃?”

  他倒水的手停在半空,侧颜,下颌线都在宣泄愤怒的情绪。

  管锌逃过一次,还骗了他。管锌不瞎,看得一清二楚,记忆也未错乱,那年他的话还响彻耳边,他期盼的是回眸,是拥抱,是触及,哪怕云淡风轻,靖岳也可以义无反顾,但那时候管锌还是离开了。靖岳没有挽留,他再没有挽留的理由。

  如果管锌要做逃兵,再一次,靖岳不觉得会撑不住,他甚至觉得有经验了不是。

  管铱还在哭,管锌顾一头还得顾另一头,疾步走向厨房,真诚得让人心生怜悯。

  “我没有,真的,我不想,不想逃。”

  按说靖岳还比管锌小半年,吃的饭没管锌多,但鬼点子不少,要说他刚刚那话问得一点做戏的成分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得到管锌的回答后他促狭一笑,有那么点儿邪魅的意味,喂管锌水喝,倒是意料之外,管锌也喝,眼睛还直直盯着,都不带眨的。

  “那就好。”说得倒是那么回事,跟原谅了对方似的,心里转着圈地高兴,“嗯,不给你逃。”

  靖岳揉揉握着管铱的手,哄着说,哄的对象却不是起码是不止管铱一个,管锌涌起暖流,心里陷下去一点儿,软得不像话。

  4.

  “小滑头儿。”

  容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在楼梯拐角旁叫靖岳,似乎是午睡还没太清醒的样子。

  “姥。”

  靖岳叫人,管锌跟着弱声唤了人,管铱还在哭,他不好往上凑,反被逮着了,容莉朝厨房来,问,“不说不逃,还躲姥姥?”

  看来是下来有一会了,听去了不少。

  管锌算是没说假话,“没,怕吵着姥姥。”

  “你妈说来了个小奶娃儿,我来看看。”

  言语间容莉已经上手抱,到底是过来人,有经验,三哄两哄管铱就乐得咯吱咯吱的。

  靖岳有点儿吃惊,“是妈跟你说的?”

  容莉没说话,很深地看了管锌一眼。是的,她没有看靖岳,而是管锌。

  这一眼,管锌明白了。

  这一眼,他欠靖岳的,欠靖岳家的更多了,一生一世怕是都还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