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靖岳并不知道管钿真正的死因,从前管锌也极少提起家里的事。

  他那么严密地抱着,靖岳拗不过身,只得将手覆在贴着自己的手上,重叠,定定地站着由着身后的人靠着。

  管锌的家庭状况很复杂,念书那会儿靖岳就知道,复杂的程度足以让管锌有了那方面的PTSD,对管碌的狠狠憎恶,对施胭的态度转变,对管钿的深深愧疚。

  而个中具细靖岳也是昨晚才知晓的。

  T恤的肩头接缝处有湿润浸漶,他坠了泪。靖岳硬生生转过身看他时,管锌将仅有的两滴泪和两绺泪痕都蹭在了靖岳的衣服上,靖岳容他狡辩成鼻涕,配合地答,“好在我还有干净的。”

  管锌没有顺着说,而是抛出了那个残酷的事实,“如果管铱要给姥姥带,你家里是不是也会知道?靖岳,管铱是杀/人/犯的女儿。”

  管钿是杀了管碌后自杀的,定案如此。

  管锌很难得表露出自己伤春悲秋的一面,哪怕他是悲观主义者。学医,他共情能力也很强,但其实骨子里冷血。对万事万物的触动只在当下,一瞬,大部分时候他甚至是相当自私的,加一个抬头,悲观的利己主义者。到现在他的生命里仍旧匮乏爱,仅有的那些都给了管钿和靖岳,管钿离开了,就给了管铱,那些怨恨、不满、愤世嫉俗给了他们以外的人。只有靖岳,从始至终。

  好像也不是,他有过歪念头,莫不然也不至于走散了一年多。

  管锌收起那点儿凄怆去拿帮靖岳收拾好的书包,被拽了回来也不挣,确实挺惬意,此般难得靖岳也舍不得撒手,要么洇湿成片要么晕染嫣然。

  “诶,洁癖怪,都是鼻涕。”

  “行李都收拾好了多抱抱怎么了?”

  管锌怕他误解了,“十点半要到那儿。”

  靖岳看了眼时间,使坏,“哦。那你可以再流一会鼻涕。”

  他的抚慰里满是柔情蜜意,像是化骨绵掌,管锌的难堪都在这一寸一寸抚摸里幻化成了绸缪。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靖岳问他,又怕他猜不到,提示得几乎是要直接告诉他了,“那首歌,你还记得吗?”

  管锌答,“嗯。记得。”

  2.

  王菲的《矜持》,彼时他们在掺杂着卖盗版碟的音像店第一次偷摸着接吻,老板放的歌正巧是这一首,他们却吻成了另一首的痴缠--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1。音像店的歌词放到副歌,歌词如此意境,贴切,仿佛是许常德是在以他们为原型作词,靖岳拉着管锌走,在廉价的招待所门口,管锌掉头就跑,没跑出二十米就在路边的排渠处呕到半条命都没了。靖岳递上纸,还是清香型的,管锌接了擦了擦嘴,起身说的是《礼貌用语歌》里第九句的前三个字。

  最终还是在那个廉价的招待所,靖岳的MP3在播放《矜持》。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

  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我曾经想过在寂寞的夜里

  你终於在意在我的房间里

  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

  不说一句紧紧抱我在你的怀里

  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

  ......

  在那个招待所,靖岳没能再如歌词那般吻上管锌,管锌吐累了都快要睡着,歌曲在循环播放,靖岳觉着自己都能把歌词译成英文了。他六门功课里英语最叻,全年级前一二三。

  他听见管锌叫他,仍旧说着那三个字,靖岳用手捂住,摇头,示意没关系也表示不用说话。

  王菲悠扬出最后一句--深深去爱你。

  无论是相识相知的那四年,还是分开的一年半,或者破镜重圆的这半年,于他二人都做到了这五个字--深深去爱你。只是如今管锌又开始动摇,因为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因为光怪陆离的奇思猜想,而无论因为什么都被靖岳堵在了唇齿间,吞进了肚子里。

  如果有得挑有得选,靖岳愿意永远和管锌待在贵州支教时的山洞洞里,漫进雨水都烂漫。

  3.

  靖岳的怀抱搂得扎实了。

  “靖老师,可以了,该出发了。”

  “出发之前我先问问管医生,到底是鼻涕还是眼泪呀?”

  “你别得寸进尺啊。”

  管锌“嗤”了他一声,靖岳松手好像得逞了什么似地笑,油腔滑调,“管它呢,我不换了,别说鼻涕,你打的炮我也认了。”

  管锌嘴上没接话,心里却嘀咕--这人言辞越来越脏了。也不是说不好,但终究日后是要做辛勤的园丁照顾祖国的花骨朵儿的,是要为人师表的,一天没正形成何体统,还想替未来的莘莘学子嫐他两句的,忽觉腰脊处被戳得发痒,一抬手拍了个亮响儿,背包一扔还顺带踢了一脚。

  “得得得,我适可而止。”

  靖岳识趣,背了包就去抱管铱,管锌愣了愣,也没抢,揽了另外的活儿。

  靖岳就看着管锌来来回回拾掇,回味无穷--管锌耷拉下去的头发,露出的后颈,抓奶粉桶时铿锵有力的五指,看入了定。这并不难得,早在念书时靖岳便知道,无论何时看他他都美丽得耀眼,独树一帜的魅力。

  如今更甚,管锌兀自忙碌做点什么别的事,未曾分与靖岳哪怕是余光一瞥,他也觉得仍然那般,即使管锌不正眼看他,于他而言都是灯塔不熄心火不灭。

  是管锌,就特别,就不一样。

  4.

  到地方,张队和那年轻警察都在,教靖岳换尿不湿的女警也在,说起来怪哉,几日相处,死者家属兼嫌犯家属的警民关系倒看起来像相熟了许久的人,即便谈不上朋友也远超过了点头之交。

  管锌问张队好,张队像长辈一样,拍拍管锌肩头,说不上来的语气,大概是有些惋惜的,说,“就你来了。”

  言下之意是管霖和李韵不肯来,施胭入院了来不了,主观客观因素齐全,管锌反而看得通透,笑得坦然得很。

  “不打紧,有劳张队。”

  那年轻警察比起昨天少了点欠欠的劲儿,跟在张队后偶尔望管锌一眼,或者靖岳,靖岳正和女警官请教带小孩儿的事儿没顾上偷来的目光。

  管锌没从年轻警察的表情中看出来什么鄙夷,但终归是有些不舒服,战术性咳嗽了一声,那年轻警察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挠挠,说,“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话音刚落就被张队拍了一掌在后脑勺,又被睨了一眼,忙着解释,“我是说不给您徒弟留活路。”

  张队“嚯”一声,“长得不如人家,脑子还不如人家。”

  “那您别打呀,再给打傻了。崭新的脑子拿出去卖还有个好价钱,能给您老买条好烟。”

  那年轻警察比昨天会侃,也可能是案子结了事情妥了所以轻松的缘故。

  张队恨铁不成钢地扬了扬手,也还是没舍得落下去,气得拽着管锌往前走,恨不得拽着这人才是徒弟。

  管锌回头看了看靖岳。

  靖岳怀里抱着一团软绵绵的生命,眼睛却不看向别的任何地方,直对着管锌,他没有说一个字,却好像说了许多个字,那一刻,管锌忽然觉着接受管钿要化成灰烬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

  他想,带走管钿的骨灰,再也不要回来,再也。张队,年轻警察,女警,管铱,还有靖岳,他们是管锌回来这一趟最大的慰藉。

  都没进去看着,只在外等着东西拿出来,管锌不得不承认,过程是有些痛苦的。

  但他出来的时候已经调节好了情绪。

  靖岳偏头看管锌,用管铱的小脚丫子戳他,淡淡声,“我衣服没换,还是脏的,你要擦还可以擦。”

  靖岳单手抱管铱,誊出来一只手呼噜了一把管锌的发,没来由的作派,就单纯想上手摸一把,硬要编个理由,或许是觉得这样能让他安心些吧。

  管锌倒是没不乐意,抬起眼尾的睫毛,浅笑,“靖岳,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伸手薅住了在自己头上的手,竟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牵着,交扣着,摩挲着。

  5.

  案件结束了,管钿火化了,张队还有些手尾要处理,暂时不回镇上,很难说清楚他具体出于什么原因问的。

  “要不要送你们去镇上?”

  管锌还没说话,倒是靖岳抢过话头,“公车私用,你这队长还想不想当了?”

  实不相瞒,张队着实被噎了一下。昨天他让人查了查靖岳,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张队也尴尬地笑了笑。

  管锌也浅笑谢过,“警察在旁边我都不好招黑车了。”

  张队一行的确还有事要忙,也就没再跟管锌客气,最后他拍了拍管锌的肩,大概是想以一个长者的身份传递给他一些希冀。

  【作者有话说】

  1.《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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