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论照顾人这方面,其实没人比岑黎更加细心了。

  就连温南星自己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不大好惹又五大三粗的‘壮汉’,会给他温温柔柔的洗头发。

  期间包括但不限于问他水温烫不烫,脖子累不累,修剪碎发按照毫米来计算,吹头发的时候吹风机离八百米远,保持恒温,说这样不会烫坏头皮,对发质也好一些……

  有一点用力过猛的细心。

  导致温南星有些舒服过头,困倦得实在撑不住,歪着脑袋就靠在人肩膀上开始眯觉。

  岑黎给人吹风吹一半就发现了,窝在他胸口的青年一动不带动,真的是任人摆布。

  半晌,轰隆隆的风声停了,他把温南星安置到床上,让吹风机归位,这才复而进卧室给他关上抵御夜风的窗户,盖好被子。

  小夜灯还没关,幽幽光晕染上温南星的面颊,衬得白皙的小脸气色都好了不少。

  “你睡……”察觉到眼前的阴影,温南星迷糊着捏着被角,掀开一点点,示意他过来躺下。

  估计还没分清楚这里是哪儿,住旅馆那已经是昨天的事儿了。

  岑黎伸手过去掐了下他的脸蛋,很轻一下,然后蹲在他床边温声说:“床太小了,我躺下会把你挤下去的,乖,自己好好睡。”

  单人床确实没有多大,但绝对称不上小,毕竟温南星一个人,其实占不了多少地方。

  晚安吻照例落在额头,岑黎起身准备离开。

  温南星有点清醒,但又好像没完全醒来,他勾住岑黎放在床沿的手指:“陪我睡吧。”

  岑黎一时间有些沉默,但大概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因为即使两人住对面,即使只需要打开两扇门就可以见到,也会感到不安。

  或许更怕的是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

  岑黎最终还是留在温南星的房间里,躺在他的小音乐家旁边。

  回到这里的温南星表面上看上去睡得很好,但实际上他这一晚上都在重复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

  有他父亲带着怒意的摔琴,有他哥对他说‘他们都会变老的,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也有他没日没夜拼命拿曲谱音符掩盖自己的情绪,还梦见他母亲,一位温婉的女子,抱着他听舒缓的钢琴曲……

  最后,是他猛地从天台掉了下去。

  但他发现他没死,而是落在了一片花海里,一偏头,岑黎就和他一块躺在这一仙境中。

  温南星猛地睁眼,往左边看,确实看见有人睡在他边上。

  没有多的枕头,只能依偎在一块,挤着同一只枕头。

  两人面对面,岑黎的手还放在他脊背上,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两下,他本身也睡得并不沉,于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安抚。

  然后岑黎就感觉到他的下巴上有东西在来回磨蹭,一会儿像大黄的绒毛轻柔,一会儿又像大黄的爪子锋利。

  岑黎眯着眼缝,睁开眸子,模糊的视线里是温南星盯着他下巴,手指头搓啊抠啊的动作。

  已经是早上了,日光透进窗帘下摆,细长的光斑漫上床尾,给予室内一丝光亮。

  “怎么醒这么早,”岑黎扣住他的手,在指缝亲了一口,“睡不着了吗?”

  温南星没吭声,忽然揪了一下他下巴上的短硬毛发。

  “嘶……干什么呢?”岑黎瞪大眼睛看他,使了点劲捏住那只作乱的手。

  温南星好奇地感叹:“又长了一点。”

  岑黎哭笑不得:“长了就刮了,一根根硬拔我会死的。”

  话音刚落,温南星僵了一瞬。

  岑黎也滞了一下,似乎这一不吉利的字眼在两人这里成了一道屏障与禁忌,不可说。

  因不过脑的脱口而出,岑黎朦胧的睡意不复存在,整个人都无所适从,忙不迭找补:“我的意思是会痛,会很痛的……”

  短暂地缄默,温南星轻声道:“嗯,我知道,不要你痛。”

  岑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温南星却拉着他起来,指着他微微冒出头的胡渣,意思很明确。

  “我帮你刮吧。”

  “嗯……嗯?”

  拥挤的五平米卫生间里,站着两人。

  一个握着剃须刀跃跃欲试,另一个双手撑着台面,惶惶失措。

  岑黎频频吞咽唾沫,绝大多数人们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例如即使是最亲近的人给你剪指甲,都怕会一个不小心剪到肉。

  所以面对温南星突然绽放着笑意盈盈的眸子,他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阴谋存在。

  但小音乐家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想尝试一下以前没做过的事情罢了,尤其这只是刮胡渣而已,一件小事。

  嗯,拿男朋友当试验品,很合理。

  “等一下等一下,宝贝,这个不能一上来就刮脸的。”岑黎看着近在咫尺的剃须刀,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开始发疼了。

  温南星眼神询问他,那怎么用?

  岑黎先捧了把水,随意地打湿下颌,接着再打开一瓶喷雾,细密的泡沫经过清水打发,绵绵地拥在脸颊下方。

  然后再把转过身,屈膝,让温南星伸手就能够到他的脸。

  “手不要碰刀片的位置,”他提醒,又说,“顺着刮就行。”

  温南星眨眨眼,示意他再低一点头。

  岑黎听话地把自己的脸蛋放他手心上。

  “小花园,我想……”温南星手里握着剃须刀,一边说着一边动作也没停,看上去格外认真。

  岑黎分出一丝目光:“嗯?”

  “把四周都围起来,做成玻璃房,种上很多很多植物,冬暖夏凉,我们还可以请人过来玩,烧烤,电影……”温南星一点一点说着心里的想法。

  岑黎视线朝下,就看见温南星眉眼弯弯地问他:“好不好?”

  “……”

  看着在他面前晃悠的刀片,岑黎无奈一笑,举双手投降:“我现在有说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没有。

  岑黎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抓住温南星的手,让刀片转了方向。

  刮胡渣没什么技巧,讲究一个细字。

  所以温南星上手很快,三下五除二把碴子剔了,就是手上的力道比较轻,难免有‘漏网之鱼’,岑黎带着他的手又打了一遍泡沫,再逆时针又刮了一遍。

  最后洗干净。

  “好了,你摸摸?”岑黎把脸放到他手上来回蹭。

  触感不扎人,挺好。

  但温南星说:“小花园。”

  岑黎:“……”

  温南星:“小——”

  岑黎立马接:“行,好,可以。”

  的确吃人这一套。

  “你想什么时候去弄,最近都可以,反正迟早要把旧栏杆都拆了,换新的。”岑黎用拇指抹掉他手背上的泡沫,说。

  温南星满意点头,又摸了两下,转而改用手指挠岑黎下巴,抿唇笑:“好乖。”

  “你在夸狗狗吗?”岑黎万般无奈但又无可奈何,“好了吧,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饭。”

  温南星‘嗯’了声,转而开始刷牙洗脸。

  岑黎出去看冰箱里的食材,简单煎两个蛋,下两份云吞,解决早餐。

  翻新小花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先讨论一下,需要盖上什么样的一个顶。

  而几人商量的派对,由于怕温南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家,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以至于陈妙妙期望开派对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但她不过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正如岑黎所说,她就想逃避开学,逃避作业,最后快乐一回。

  要说办派对这件事,还得找个宽敞的地方,自家的,最好能带个小院子,不用担心声势浩大吵到邻居,也不用担心用火问题。

  所以最终几人决定去岑黎的‘祖宅’看看,能用就不花钱找场地。

  “你家里还有这样的大院子,那为什么还要住在老小区里呢?”对于眼前真正的海景房,温南星有些诧异地问他。

  陈跃已经先一步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正好接了他的话茬:“因为大,他一个人睡害怕。”

  “……”温南星扭头。

  岑黎给他挡了挡顶上落下来的灰尘,倒是没反驳陈跃的调侃,淡然道:“嗯,太大,一个人怕。”

  他转头又对温南星说:“你喜欢我们也可以住这儿。”

  “大院子,海景房。”

  咬文嚼字呢。

  初秋的妖风从今早就开始猛猛吹,空气中都带着湿冷,但是院里的银杏开始变黄了,在风中飘舞一圈,最终落到青年柔黑的头发上。

  “都掉你头上了。”岑黎过去摘下那一片迷失的落叶。

  温南星指他肩膀:“你这也有。”

  “我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说话就说话,脸凑那么近干什么?

  陈跃没眼看,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一句——

  哎唷!

  自从岑黎跟陈跃坦白后,他再见两人,确实有点别扭,一开始压根接受不了他俩……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的样!

  总觉得哪哪都触电,怪得很。

  偏偏这两人脸皮厚,不躲不避,不遮不掩,好像就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似的。

  但现在,陈跃感觉两人确实挺般配,尤其是他能看出好兄弟平日里公事公办,冷冷淡淡,和现在柔情似水望着旁边青年的模样……那差别,简直天上地下!

  这人啊,早陷进气了!

  “注意点注意点,这儿有老有小的,要那什么的也等我们走了的啊。”陈跃义愤填膺,陈妙妙怒目圆睁。

  小姑娘现在看岑黎,和看情敌没差。

  温南星偏头同正在给他摘走头顶树叶的岑黎对视一眼,又看向俩兄妹,有些茫然,他们有做什么吗?

  岑黎捏着他的下巴,让人看自己,随后余光一瞥,话里有话:“有些人对象对象追不到,每天只能抱着手机怨天尤人,不像我,想见推开门就见到了。”

  陈跃:“……”

  哇,这太招人恨了。

  “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这是对温南星说的。

  小可怜的劲。

  温南星似懂非懂,想知道他后面吞掉的话音是什么。

  岑黎不知何时牵住温南星的无名指,一个环状东西缓缓推进至底,温南星下意识去看手指。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