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七点整,夜幕降临。

  属于新闻联播独特的开场BGM环绕着各家各户,再换下一个频道,是几乎每个暑假都会轮播的偶像剧。

  楼下略微耳背的大爷喜欢边听声音边吃饭,称得上是忠实粉丝呢。

  在这份噪音的裹挟下,温南星正抱着一坨浅蓝毛茸茸,朝客厅走过去。

  “这是我新买的毛毯。”温南星解释说,浴巾那次纯属临时起意,家里没多的薄被嘛。

  “是不是太厚了?”

  岑黎抬眼,一张面饼似的毯子张开,盖到自己身上。

  绒呼呼的软毛压上来,触感还不错,跟雪花似的绵绵软软,不扎皮肤。

  岑黎想,这个老板肯定是个实在人,用料这么扎实,盖上半分钟不到,他就感觉自己浑身冒火。

  大夏天裹着一条绒毯,汗不要钱似的流啊!

  “还行,厚点好。”他嘴比肌肉硬。

  此刻的岑黎愿将其称之为——甜蜜的烦恼。

  温南星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就像一只体型庞大的大型犬蜷缩在抠搜不到一平的小窝里,怎么看怎么委屈。

  “要不,你睡我的床吧。”温南星纠结半晌,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说了。

  毕竟这样对待客人,礼数不周。

  嗯……某种意义上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

  他感觉这已经不是惊吓,而是恐吓了。

  “别,真的,用不着。”岑黎语无伦次,良久,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其实我认床,嗯总是换新的环境,容易失眠,能睁眼到天亮的那种。”

  温南星一滞:“……?”

  漆黑的瞳仁望过来,岑黎脸不红心不跳:“所以我只能睡沙发。”

  “……”真的吗?

  印象里,某一天和他同样经历过腰伤的人,当天是秒入睡,睡熟到他无论怎么发出噪音,都没能吵醒,仿佛魇入梦境中一般。

  直白来讲,就是跟死了一样。

  地震海啸都别想打搅他。

  温南星妥协:“好吧,那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喊我。”

  岑黎颔首。

  “我帮你拿了新的毛巾,牙刷的话……”

  温南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不好意思地举着硬壳包装:“粉色行吗?”

  “……”

  是和粉色过不去了吗?

  岑黎望着十块钱三只牙刷的包装,又低了低脑袋看自己身上这件粉嫩,实在没法想象一个大男人穿得跟花姑娘似的,还得握着一只粉牙刷刷牙。

  他犹豫:“旁边不是还有一只灰色的吗?”

  “啊这个,上次陈妙妙用过,”温南星低头看一眼,“她说不喜欢粉色。”

  他腼腆一笑:“蓝色被我用了,所以只剩下粉色的了。”

  前一秒还在嫌弃,后一秒,岑黎能屈能伸:“也行……随便什么颜色,能用就行。”

  “那拖鞋……”

  “别找了,就一天而已,我无所谓的,”岑黎一听,叹了口气,“你快洗吧,一会儿没热水了。”

  温南星小鸡啄米般“哦哦”两声,说到底,还是因为没经验。

  他朋友又少,也从来没往家里带过,若是放在以前,他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独一份,就连哥哥也不会同他买亲子款。

  当然,向来注重品质的哥哥更不会买十块钱三只装的牙刷,还有略显粗糙的毛巾。

  温南星摇摇头,盯着洗漱台上的两只牙刷杯,心念一动,将他的那只牙刷转了个方向,刷毛面向隔壁那只。

  不是强迫症,是看上去像一家人。

  猝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温南星倏忽一顿,没由来地心头鹿撞,手指顺着皮肤往上触到胸口,仿若感受到一股力量驱动。

  仅聆听了小半会儿,又很快放下。

  不过……

  有点高兴这样的热闹。

  而另一边,温南星有多欢天喜地,岑黎就有多肉颤心惊。

  同款牙刷同款毛巾,虽说都是打包一块卖的,但仍旧让他游思妄想……

  天。

  这场景,简直跟同居没什么两样。

  重复吸气又吐气,岑黎拉高身上的绒毯,也不知道是这条毯子出厂就自带香氛还是被人清洗过,鼻腔里一呼一吸都是清浅的茶花香。

  浴室淅沥沥的流水声冲击着耳膜,他耳朵酥酥麻麻,心跳鼓动的频率明显超出正常范畴,若是这会儿戴着心率检测仪,那早就该提醒他“出问题啦快看看吧”。

  但他自己清楚知道,心脏跃动的每一下都在诉说:是紧张,是怦然心动,是不知所措。

  是许多种交织的情绪,清晰明白地告诉他——

  啊,你完蛋了。

  你牡丹这么多年,一下坠入爱河不可自拔了。

  但要问,一张白纸该怎么追求人家,岑黎能交同样一份空白的答卷出来。

  除了温南星名字叫温南星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人还防备着呢。

  发麻的心绪一直持续到夜色愈发黑沉的时候。

  温南星和他道过晚安,也就回了自己房间,只不过生病最怕的是夜间,人体温度会不自觉升高,再强壮的人都不一定能抵御来势汹汹的病毒。

  所以卧室门并没有彻底关上,而是留了一条缝隙,半掩着。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倒是温南星睡不着了。

  “咳咳……”

  客厅里传来的咳嗽声在静谧的空间显得尤为明晰,甚至传入温南星耳中还有回声。

  几乎是当下的一瞬间,温南星便掀开薄被,“啪”地提着一盏小夜灯,圾拉着拖鞋跑出去。

  老破小房屋租金便宜,但缺点随处可见,比如头顶咯吱咯吱响的吊扇,也不清楚是什么问题,温南星真怕它忽然之间掉下来,让他们两人的脑袋搬家。

  所以他关小了一些,起码旋转的速度不会造成威胁。

  黑暗之中,沙发被一团大个占据。

  岑黎的睡相不太安分,起码温南星平躺着便不会再乱动,而他却呈现一种敦煌飞天的奇异姿态。

  温南星:“……”

  好张狂的睡姿。

  不过眼下的张狂是虚的,平日里幽邃的眼睛如今阖着,再加上身上嫩色衣服的加成,整个人又乖巧又服帖,仅有的那一点痞气都被消磨殆尽。

  温南星忍了又忍,努力憋住自己想摸岑黎脑袋的想法。

  但是真的好圆,标准的圆头。

  感觉比他自己睡得都圆。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岑黎面上的潮红比先前更加严重。

  原来深肤色的人脸红也是很明显的,温南星兀自感叹,注意力飘忽。

  还好这会儿真发烧的人没醒,要不然就会知道,他每次遮掩的耳尖,实际红透的样子都让人看进眼底去了。

  “岑黎?醒醒……你好像真的发烧了。”

  岑黎小声哼唧两声,耳膜嗡嗡作响,朦朦胧胧的嗓音清甜又脆生,他还以为在梦里呢。

  梦里他是猎人,正追捕着一只瘸了腿的白兔。

  白兔虽然受了伤,但机灵得很,哧溜一个滑步,便从他的掌心底下溜走,留给他一撮干净洁白的毛发。

  几声下去,嗓子都冒烟,可陷入梦寐中的人哪会回答,连腰腹露明晃晃露在外头都不知道。

  只要视线下移,就能看见隐匿在宽松衣物底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额间滚烫,贯彻要关照邻居到底,温南星焦心如焚,顾不上数对方到底有几块腹肌,先替他捡起掉落在地的绒毯。

  又捻了捻被角,盖得严严实实,接着才去采取退烧措施。

  量体温,降温,不行就吃药。

  冰凉的毛巾压上带着温度的额间,很快便被热气浸染,每隔一段时间,温南星都需要换一块,两块毛巾替换着用。

  一直跑来跑去捣鼓,接近下半夜,发过汗,体温才降下去。

  岑黎睁开眼,又被困倦的睡意强行禁锢,清醒一会儿就说两句话。

  但没能回答完,磕了一颗退烧药见效颇快,盯了温南星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不过两秒,心满意足地倒头又睡过去。

  温南星:“……”

  他为什么记得……几个小时前有人说自己很容易失眠呢?

  “经常锻炼的人身体也这么不好吗?”温南星碰碰他的额头,自言自语。

  他嗫喏:“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明天早上如果还不退烧的话。

  这句话仿佛一枚埋在岑黎心里的定时炸弹,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点燃了导火索。

  也可能是烧迷糊,手腕突地被一只大掌桎梏。

  温南星动了动手腕试图抽离,但很显然,他小瞧了对方的骨劲,也高看了自己的力量感。

  默了默,温南星福至心灵,试探性说:“不去医院?”

  好,松了点。

  他又道:“还是去……?”

  嗯,又攥住了。

  温南星“哇”一声,是声控的。

  然后就没能再抽离,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让人松开半分。

  垂着睫毛,温南星盯着那只略显粗糙的手良久,他戳戳岑黎的手指头:“你松一下……痛。”

  打商量一般,试图唤醒沉睡无知觉的人。

  岑黎精神恍惚,眼皮千斤重,还沉浸在梦境似的,只是很听话地,真的舒张开几根手指。

  可松了,但不代表他会把猎物放走。

  做猎人的首先得把猎物抓牢了,就算不吃,攥在自己手里的那才是真实的,跑不掉的。

  于是他宽宽松松地圈着,再缓而慢地往上挪。

  手心微微泛痒,温南星稍顿,低头,盯着紧扣一起的两只手:……

  病人总是缺乏安全感,他想。

  一夜好眠。

  -

  陈妙妙在早间八点走出家门,八点一刻抵达胡奶奶家蹭早饭,又于八点半上楼,在他阿黎叔家门口站定。

  距离捕捞节的联欢会已经结束一周左右时间,这些天,她快被一堆作业淹没,但她可没忘记阿黎叔之前答应的事情。

  带她去游乐园轻松!

  也就是今天。

  望向外头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陈妙妙心情愉悦。

  ——砰、砰、砰。

  先是三声轻敲,一声呼喊,再是三声重敲,木门哐哐作响,却始终无人回应。

  她失去耐心,抱着小书包,开始边踹门边大声喊。

  ……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决心要惩罚说谎的人,一场迟来的发热将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屋外的晨光漫进室内,斜斜地洒落在木地板,深一道浅一道,照耀着。

  听到门外砰砰响的敲门声,正处于深度睡眠与即将苏醒之间的岑黎,在梦境中烦闷地啧了声,接着习惯性地朝旁边摸索。

  找手机看时间呢。

  但手机没摸着,倒是摸到一个软乎的“抱枕”,带着温度。

  他睁开眼。

  狭小的沙发上,温南星睡在外侧,自己睡在里侧。

  嗯,温南星。

  ……嗯?!谁???

  睁眼就看到一张恬静睡颜,岑黎木着脸,侧身躺着,圈在人腰间的左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没办法啊,沙发太小,他一放开手,人指定就要滚到地板上。

  身前温柔乡,身后沙发背,两面环狼饲虎,他进退两难。

  更让岑黎脑子里那根弦断裂的事情是,他的右手还牵着温南星的左手。

  一种趋近暧昧的……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