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黎突然开始祈祷。

  祈祷这时候厨房里的锅突然报废,又或者是大黄忽然进来捣乱,这样他就能以不安全为由,让温南星离开这处狭小的空间。

  也就能顺理成章,掩盖自己毫无章法的心跳声。

  咚咚……咚……

  节奏又快,又叛逆。

  越想着这件事它越起劲,鼓胀着,恨不得蹦出去给人看看,它跃动的频率是多么激奋,多么孔武有力。

  控制不住啊。

  真是头一遭怦然心动,就汹涌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水龙头哗啦啦冲刷着菜篮,接了半盆子水又被人关上。

  长相不算圆润,甚至带点歪瓜裂枣意味的俩土豆,在温南星手里却成了宝贝,清洗工序精细得像在处理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

  就差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全抠下来,然后供给博物馆展出。

  没见过这么洗菜的,稀奇了。

  也就岑黎这会儿正被“完了,自己是个同性恋”吓得六神无主,没察觉背后的异样,不然……

  当然也不能怎么样,爱干净而已,有什么错?

  又一声“咚”,刀口朝左偏着,手起刀落,茄子块被撇到一边。

  这个季节的茄子已经成熟,滚刀切块,加一勺盐腌制十分钟再过水,摒去水分拌上淀粉,红烧茄子的材料就已备齐。

  这道菜的灵魂之处,不在茄子而在酱料,生抽老抽耗油全用上,料汁才是重头戏。

  土豆丝也一样,大火爆炒,酸辣香味光闻着都馋掉下巴。

  都是简单易上手的家常菜,至于味道如何。

  得分人。

  “你做菜也是看着看着就会了吗?”

  所谓打下手,温南星这种看上去压根没拿过锅铲,实际也确实没举起过锅铲的小年轻,洗完土豆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岑黎被他一句逗笑了。

  哪能啊,他要有这种手眼通天的本领,直接领诺贝尔奖去了。

  他偏了下头,也就只能分出神思悄悄喽一眼,但看温南星这满眼崇拜的眼神,简直是在艳羡一位出色的球星……的踢球技巧。

  不对。

  “你想学?”岑黎蹙了蹙眉。

  温南星没急着否定,慢慢吞吞说:“什么菜都能做吗?”

  像是要先验证一下,面前这人适不适合拜师。

  岑黎感觉自己像在应聘厨师,生怕他下一句就问——

  有过多少年做菜经验?

  尝试研发过什么新品菜系?

  “那甜品呢?”面试官问。

  岑黎回过神,麦色小臂来回晃动,翻炒的噪音过大,滋啦呼啦,却仍覆盖住温南星微微抬高的音量。

  “慕斯你会吗?”

  岑黎思考了一下。

  “或者巴斯克呢?”

  “……”巴什么?

  温南星抱着碗,纠结:“啊……是不是太难了,那——”

  很好,激将法,岑黎利索地给鸡翅划了几道痕迹,平静应下:“能,都能。”

  又拿起一颗剥了皮的土豆:“还能给你雕出一朵花,信吗?”

  温南星其他不会,但会捧场,点点头问:“什么花?”

  “牡丹花。”岑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南星咂舌:“那还挺有难度的。”

  “……”

  岑黎哭笑不得。

  他也觉得蛮考验刀工的,要真雕了到时候不是土豆开花,而是他手开花了。

  可要做甜品,冰箱里却没多少存货。

  “上次剩下的木薯粉,牛奶倒是不缺……”岑黎清点物品,觉得能搓出一碗小圆子就算不错了。

  手工揉上面团,温南星才忽地想起来问:“胡奶奶能吃甜的吗?”

  “嗯?”岑黎揪着圆子,鼻腔出气,“你有什么事要贿赂她老人家?”

  温南星:“……”

  “不……没有,因为胡奶奶之前也送过吃的给我,”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表达感谢。”

  “那你难道不觉得应该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先谢谢我吗?”岑黎笑。

  “……”

  岑黎也只是说了句调节气氛的玩笑话,没想到背后突然没了声。

  缄默一会儿,就听温南星犹豫道:“我还没想好。”

  想什么?感谢?

  这有什么好想的,请顿饭,万金油话术。

  一句诚恳又认真的话砸得岑黎神魂缭乱。

  ——“恩公,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

  楼下大爷耳朵不好使,电视声又高了两个分贝。

  锅里沸水咕噜噜冒气泡,裹着一颗颗小圆子翻来覆去扭动,膨胀。

  “差不多软了,我捞起来,你倒牛奶吧。”岑黎手一指。

  温南星:“哦哦,好。”

  但不是往锅里倒,而是应该往碗里倒,不过第一次进厨房的青年显然没意识到,在岑黎拿漏勺抄起第一份圆子的时候,一撞,冰山倒了。

  白白胖胖的圆子啪叽一下落在他手背,触感先是软,而后才是沸热。

  不过好在不是有疤的那只手。

  “烫、烫到你了吗!”温南星紧张起来一下乱了分寸,攥住他的手像是要瞧出个所以然来。

  岑黎怔愣一下,手腕一转,让小圆子掉进垃圾桶:“还行……不烫。”

  刚捞出的圆子能不烫?

  温南星着急:“但是红了——”

  “厨房太窄了,活动不开。”岑黎手指一勾,淅沥沥的凉水划过烫伤的皮肤,能消退红肿,但压不下心里的慌乱。

  “做饭被哪有不被热油烫的……哎,你听大黄是不是在叫?”

  温南星果然视线转向客厅。

  大黄是真的在喵喵叫,对着阳台外边。

  “你去看看吧,万一它发情找上外面的小野猫了,那就糟了。”岑黎半开玩笑地说。

  温南星睁大眼睛:“发、发情?”

  这个季节?

  岑黎淡然颔首,看着人转头就去教育胖橘的身影,唇角扬起一抹笑。

  真好骗啊。

  -

  兜兜转转,岑黎以自己的受伤为挟,成功如愿以偿把温南星“赶出厨房”。

  灶台上开着小火慢慢滚着小圆子,多煮的一份是打算给陈妙妙他们带过去。

  温南星还坚信大黄会危害其他小猫,正在阳台唤猫。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大黄是个老太监,就算发情也无妨,它已经失去自己最珍贵的第五条腿了。

  “大黄,过来过来。”

  大黄倔强,且见温南星手里没有小零食,回头瞧了他一眼,仍旧不礼貌地拿屁.股对人,冲着底下的不明生物喵叫。

  疑惑一瞬,温南星顺着它的视线,探头往下方看了一眼。

  触目所及的是一团小黑煤球,体型只有大黄的一半不到,再一打眼,小黑猫卡在横栏缝隙,不安地挪着步子,迈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这怎么办?

  温南星更加焦心如焚,有些吃力地把大黄抱下来后,他转头就抄起一根晾衣杆,想要让小猫抓住杆子。

  “你在做什——”

  岑黎端着菜出来。

  话音还没落,温南星扭头,焦灼地朝他招招手:“你来一下,快快快!”

  ……

  “没想到吧,我家还有这种东西。”

  岑黎重新收起“自制救猫器”——一个用鱼篓以及竹竿组成的猫咪运输装备。

  温南星点点头,确实有些诧异:“有很多猫喜欢在你家的夹缝里生存吗?”

  “那倒没有。”岑黎说,“你可以称之为职业病。”

  “啊?”温南星疑惑,“你不是……消防员吗?”

  “是,但我们队曾经一个礼拜取过八枚戒指,一副手镯。”岑黎细数,“消防员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救火、救人,还得会救各种猫猫狗狗,哦对以及捅马蜂窝。”

  温南星嘴张成一个圆形,还是头一次听说消防员需要处理这些日常琐事。

  果然刻板印象荼毒他至深。

  小黑猫已经被救下,现在正和大黄一人一个罐头,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两人的中饭也已经准备好,加上甜品,四个菜,足够丰盛。

  绿豆,圆子,加牛奶。

  不知道是哪国的甜品搭配。

  温南星看着面前一大盆莫兰迪低饱和度的浅绿碗,沉默再沉默。

  真得用盆来计量。

  “咳咳……看着卖相不好,口感应该还行,你试试?”岑黎掩唇轻咳两声。

  和温南星那天捧出黑暗料理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可信程度相当低。

  不过温南星仍旧给面地尝了一口,浸泡过的绿豆一抿即化,不甜,反而很清爽。

  他眼神亮了一瞬:“是好吃的!”

  “我就说吧,不能以貌取甜品。”岑黎松下一口气。

  温南星切实感受到,人和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特别在他最劣势的厨艺方面。

  小黑猫长得很像那天在天台,分享过同一道美食的那一只,不过当时天有些黑,温南星没看清楚。

  大黄是空盘行动大使,但小黑猫食量不大,半个罐头就已经饱了,舔完自己的爪子,慢慢悠悠踱着猫步走到温南星腿边。

  用黝黑柔软的毛发去蹭他脚踝。

  “它还挺黏你。”岑黎弹了下小猫脑壳,“明明是我救的你吧,没良心的小家伙。”

  温南星邀功:“我也有出力的。”

  毕竟是他先发现的,只不过是救猫的经验不够罢了。

  “你想养它吗?”岑黎问。

  温南星顺着小黑的脑袋摸了摸,小黑舒适得眯起眼睛。

  从岑黎的视角望过去,就是相机取景器里一幅引人入胜的画,大概能用秋月春风来形容。

  但半晌,温南星还是摇摇头:“不。”

  轮到岑黎惊讶:“这么坚定?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

  是很喜欢,温南星想。

  尤其是年幼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大黑就是当时哥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过是瞒着爸爸偷偷养的。

  可是狗狗的生命很短暂,一场病突如其来,都没撑过他十五岁生日,就变成了一捧灰,深埋在地底下。

  “你还有个……哥哥?”

  简直一个惊天霹雳,正中岑黎脑袋瓜,他发蒙:“哪种哥哥?”

  温南星:“啊?”

  哥哥,还分类吗?

  可回收,不可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