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上有痣?

  照了二十多年镜子的温南星狐疑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识去舔了一下,舌尖蓦地碰到点东西。

  顿了顿,将那一小点卷入嘴里。

  什么痣。

  品了品,是芝麻。

  撒在煎饺上的黑芝麻而已。

  岑黎“呀”一声:“大痣被你咽下去了,完了,快再粘一颗上去,不然就真的没大志向了。”

  什么啊……

  又不是胸口,胸才无大志。

  温南星决定专心吃饭,不和他聊。

  看他对自己的玩笑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岑黎也不恼:“不逗你了。”

  接着一副正正经经提问的态度:“你知道泪痣代表什么意思吗?”

  嗯?

  话题再次跳跃。

  关于泪痣的传言,温南星是听说过的,都是有关面相的说法,他犹豫着模棱两可道:“感情线不好……嗯……容易流眼泪。”

  要说准确点,那就是……今生今世为爱所苦,被情所困。

  “你那是哭痣吧,也没见你哭过啊。”岑黎却蹙眉不同意,什么感情不好,明显和自己听过的版本不一致。

  温南星上下滑动着喉结,想开口但琢磨了一下又闭上。

  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总不能在你面前哭,他在心里道。

  岑黎哪知道他心里活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见解:“老一辈通常会说:啊……凡生有此痣者,是因前世去世时,爱人的泪水滴落在脸上,从而形成的印记,以作三生重逢。”

  神叨叨的。

  迷信。

  可听了半截心痒痒,总得听完,于是温南星问:“然后呢?”

  “然后等遇上命中的人,得还给他。”岑黎神秘,语气分辨不出真假。

  要还?

  温南星不太明白:“怎么还?”

  他真诚发问:“哭给他看吗?”

  岑黎一噎:“……你很幽默。”

  温南星:“谢谢?”

  岑黎又结实一哽:“……”还真敢接。

  牛奶的的确确能解酒,半杯下去,像灵丹妙药,什么头疼脑热都给治好了。

  温南星是个温吞的性子,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吃饭上,慢条斯理宛如在品鉴宫廷美宴。

  而对照物岑黎,说实话是个急性子,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脑子里一旦冒出个新鲜的想法,想做就去做了。

  “一会儿再跑一趟小木屋,给你手机拿回来,万一是掉半路了那就有点棘手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了温南星心窝子,他沉默片刻,把剩下半张煎蛋一起塞进嘴里。

  脸颊鼓起一块圆弧,像个泡泡,不知道戳一下会不会破。

  “你慢点别噎着,我收一下东西,这两天还没得空理这些箱子。”岑黎好笑地望着他突然加快的进食速度,提醒说。

  可温南星已经端着盘子去水池了,像模像样挤着泵洗洁精,搓两下盘子正面,再翻身搓反面。

  够勤快的。

  然后就没事干了。

  因为岑黎这会儿正在整理着家里的物件,以前住队里宿舍,这些东西放着也就放着了,但现在有客人在,总要收拾得干净些,不然像什么样子。

  虽然第一眼给人已经是乱糟糟,一塌糊涂的印象,且当是为扭转形象吧,他想着。

  “你要无聊就看看电视。”

  温南星眼见他从沙发窄缝里掏出一块长条板,并且颇为自豪地说:“我这记性够好的,几个月没开过电视机,还能找到遥控器。”

  “……没关系,我不看,你忙你的吧。”

  “成,那你等我会儿。”岑黎没强加硬塞。

  但自己家就在对门,为什么不干脆回去算了呢?

  啊……想起来了。

  没钥匙。

  温南星还没彻底清醒,脑子转不过弯。

  先前说让放松,醉过一次酒的温南星直接放飞自我,但也就这么一回,眼下十分里能松懈下一分就算不错。

  毕竟不能在别人家放肆,这是宗旨。

  所以乖小孩安静坐着,盯着机顶盒旁的照片瞧了又瞧,忍不住才会问一句:“这是你和家里人的照片吗?”

  老旧的木质相框有些发黄,四角包边不知是不是被虫蛀过,缝隙大,还掉了漆,一个框里贴着大约十一二张老照片。

  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即使外边的相框破损,里面的照片也仍旧色彩鲜艳。

  人物笑得灿烂,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嗯?”岑黎应声回头,发现他在看老照片。

  胶带封箱口的手稍滞了一下,不可置否:“算是。”

  不等温南星继续问,岑黎便自行作答:“上面几张人多,热闹点的是零几年照的了,爷奶没过世的时候吧。”

  还小,个子也没现在高,小学开始就是个暴脾气,别人一碰就炸毛。

  除了俩老人家,谁说话都不好使。

  “那会儿又矮腿又短,还能骑人脖颈上,后来就不行了,”迎着温南星的目光,岑黎温声,“他们年纪上来,腿脚就不利索了。”

  最后甚至是换他背。

  回想起过往种种,岑黎淡然:“人一旦和时间赛跑,必输。”

  温南星唏嘘,生离死别人生无常,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他也记得曾光彩耀目的外公,最后躺在病床时全身插满管子的颓态。

  忧郁的气氛蔓延,但岑黎没让这股子情绪继续侵蚀。

  “翻到一副拼图,压箱底都起灰了。”他展示手里的巨型拼图盒。

  温南星偏头,忽而一下陷入沉默——

  从玄关门到客厅,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品,不知情的还以为家里进过小偷。

  他强迫症不严重,但现在隐隐有发作的倾向。

  “算了,左右一天时间也整不完这些,”岑黎起身,毫不在意地拍拍手上的灰,“你玩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或许是运输过程中颠簸晃荡,拼图外包装刚拆开便是四散的状态。

  拿出卡在角落的一小块图,温南星没执意要跟着当小尾巴,他抬眼,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我等你。”

  窗外哗哗作响的树叶飘啊飘,不定轨迹地往室内钻。

  落叶翩然,轻飘飘掉至地面。

  岑黎脚步停滞,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出现一人说要等自己。

  这种感觉……

  莫名勾心。

  抄起钥匙出门,岑黎笑应:“好。”

  -

  到海边小木屋的时候,岑黎发现这边一群大爷大妈们正在放电影。

  用投影布打在白墙上,底下排排坐,组了个“戏台”式影院。

  很是会享受。

  片子有点老,但确是当年的热门,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唯美爱情。

  岑黎只瞥了眼,转而问:“大姨,您看没看到这边有一个黑色的手机,还有一串钥匙……说不定还有个包,昨天落下的。”

  “哦!小岑啊。”大姨扭头,看见是熟人,立刻笑眯眯打招呼。

  但笑眯眯的背后,是张罗着给这位年轻人介绍对象。

  “哎呀,刚说到你呢,你就来了。”大姨熟稔地拽着岑黎坐下,塑料板凳咯吱响。

  电影台词忽地说:“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哎。”

  岑黎恰巧在此时扭头:“……”

  小县城成婚早,许多小年轻甚至没出过村,择偶标准也低。

  大姨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做媒高手,没成十对也有九对,就是在岑黎这儿栽了跟头,每年都组织联谊,可他愣是没一年参加过。

  倔强得很。

  大姨乐呵着拿出她闺女给买的手机,点开相册给岑黎翻照片,一会儿夸赞这个是小学老师,文静漂亮,一会儿又夸那个是护士,能干温婉。

  都是个顶个的好。

  岑黎一路“嗯嗯嗯”过去,心里还记着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手机钥匙都在,先前被林叔收起来搁在圆桌上。

  “哎呀哪个你都不喜欢啊?小年轻要求这么高不行的。那你要什么样的,大姨再给你留意着——”

  大姨愁啊,岑黎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别家二十出头对象都谈好多年,明年后年都准备结婚了,他呢,一年到头能着家就不错了。

  也没办法,工作休息时间短,还得轮着休,现在刚好队里给批假,是说亲的好时候啊!

  对此,岑黎也只是笑笑,按温南星的话说,大姨才是真正要给每个孤家寡人的娃寻个家呢!

  还没等到岑黎开口,这时候,电影里仙子又说:“姻缘嘛,上天安排得最大咯。”

  大姨:“……”这仙子出现的时机怎么就那么凑巧呢?!

  而且怎么又开始从头播放了!

  大妈面无表情摁下暂停键,声音突兀地被掐断。

  大爷:“诶,怎么回事,怎么暂停了?”

  大爷:“还没看完呐!”

  大姨:“你都看了八百回了,还看呐!”

  岑黎笑得狡黠,都不用他对付,经典电影跟及时雨似的,已经帮他推了“桃花”。

  “等上天安排吧。”他说。

  大姨一跺脚:哎呀!那得安排到七老八十岁啊!

  ……

  和大姨打了声招呼,岑黎骑上小电驴悠哉悠哉到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

  可也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钥匙入孔转动,岑黎发现家里又像小偷二次搜刮过似的,尤其干净整洁,方才乱糟糟的状态仿若是种错觉。

  “温南星?”

  反正温南星是不会回应他的,等得无聊,又眯着了。

  再走近一瞧。

  拼图只拼了角落处的三分之一,沙发上除了躺着一个人,还躺着一只猫,依偎着靠在一块,互相取暖似的,也不嫌热得慌。

  盯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岑黎蓦地心口温软一瞬。

  就像每日早间升起的朝阳,穿透云层,柔和地,一点一点,缓而慢地温暖全身,暖烘烘。

  ——“我的心又在跳。”

  心口温软一瞬,下一刻却剧烈得像是即将跳出胸腔。

  怎么搞的。

  他被电影洗脑了吧,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你回来了……”

  温南星听到了点动静,午觉刚醒,声音还有些哑。

  突地四目相对,岑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下一秒,他没话找话:“我……那个什么,你怎么自己把箱子都收了?”

  “没,我没乱动,就挪了个位置,”怕岑黎误会他擅自动他人物品,温南星忙解释,“大黄跑进来之后总是挠箱子里的东西,我就放高了一点。”

  大黄适时慵懒地伸着懒腰,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岑黎已经见怪不怪。

  不习惯的是家里突然多出一个活人,还不是陈妙妙那种活人。

  手忙脚乱。

  看向岑黎手里攥着的菜场专属红塑料袋,温南星放下大黄起身,问道:“你现在要做饭吗?我可以试着给你打下手。”

  岑黎整个人都是木楞楞的,机器人似的一个指令一动,脑筋还没转过来,双腿已经不由自主跟着温南星往厨房走。

  察觉岑黎的视线,刚套上围裙的温南星恍然转头,腼腆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围裙还在我家,要不你穿吧。”

  “不用。”像是怕人立马脱了似的,岑黎几乎是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应声,“我一会儿再去拿,这件你先穿着。”

  “你……转个身,我给你系上。”

  温南星茫然,但依照他说的做:“哦哦,谢谢。”

  一口气在温南星转过身后才吁出。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同款米色围裙,背后系带被打上完美的蝴蝶结,岑黎莫名捂心口,突如其来地紧张。

  需要吗?

  不需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