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 宴席上几乎一瞬间就静了下来。

  贾宝玉臊红了脸,他心中虽然敬爱宝钗,却从未想过要同他成亲,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愣在了席间, 但薛蟠缺并未瞧他的脸色,只还欲说:“你们家该不会是用了我们家的钱, 就要抵赖罢,我告诉你……”

  他话没说完, 就被林俊捂了嘴, 只是林俊哪有薛蟠力气大, 他喝了酒,更是放肆了许多,他险些拽不住, 还是叫了小厮过来, 方才将他带去其余房内醒酒。

  孔信见着刚才那一场闹剧, 几乎看呆了, 喝了杯酒,压了压惊, 对着甄璟道:“薛家这小子可是真行啊, 醉了酒不管不顾的,前阵子京城中才传说, 是他害了自家妹子, 没了选秀的机会, 如今又这般, 岂不是让贾、薛两家都没脸。”而后, 他又给自己夹了口菜, 待咽下去,又接着道:“不过,他这也算是给自己妹妹谋了个好亲事。”

  “看来今日贾家有得闹了。”

  “林家那小孩儿不是刚把贾宝玉叫走了?估计一会儿后面就要闹起来了。”孔信夹着菜,送进嘴里,又道:“不过,你说这薛蟠怎么就在席间说出这番话来了,便是心里再没成算,总也该顾及些罢。”

  “未必是他没成算。”甄璟并不认同孔信之言,只道:“你刚可看见在场下人的反应了?”

  “你是想说……下人的反应太平静了?”

  “嗯,这样的说法,不一定在府里流传多久了,原先,薛家姑娘要选秀,可能还多少能忌讳些,如今她既进不了宫了,怕是传言只会更加猖獗。这般情形,只怕也是有人故意为之的结果。”

  孔信倒是也认同这说法,只道:“不过薛蟠如今这么一说,恐怕他们两家也只能以假作真了。”

  却说,这边宴席刚结束,荣国府内宅里便已乱了套,贾敏本不想掺和进这些事里来,但是又担心贾母一时气急,又要伤身,便只好留了下来,但却让人先将黛玉姐弟送回了家。

  “姐姐,你说贾宝玉有什么好,让他们都这般惦记着,就因为宫里的贤德妃娘娘吗?”林俊因为要陪着黛玉,且今日的日头又实在是大,便也没骑马,只同黛玉乘着马车回府,便也同黛玉闲聊了起来。

  “你觉得不好,于别人而言可能已是顶好的选择了。俊儿,你是否太过厌恶贾家表哥了?”

  “也不是罢。”林俊刮了刮鼻子,又抿着唇道:“我就是不喜他既没担当,也无成算的样子,而且上次那丫鬟的事,才过去多久?我见他到是同没事人一般了,今日你可见着她在外祖母身边伺候时的模样,似是不大好呢。”

  “在这一点上,他确实不对。但是,既然外祖母家那么多姑娘、小姐都喜欢他,定会有他的优点在的,你可曾仔细考虑过究竟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我不懂,所以才不理解嘛。”

  黛玉无奈摇了摇头,又敲了下林俊的头,道:“你分明是不愿去想。”

  “我哪有。”林俊揉了揉脑袋,反驳着。

  黛玉瞧着他不在意的模样,叹了叹气道:“凡事都是对比出来的,外祖母家的表哥们多数纨绔、不喜读书,虽然宝玉也沾染上了他们的一些习气,但是对待姑娘们却是打心眼里尊重的,这就比许多人都要强了,不然你以为那些姊妹们都是傻得不成,人家可比你看得清楚多了。”

  “那姐姐也这般想吗……”林俊听着她说话,有些不经思考,顺着,便问了出来,但话刚出口,才瞧见黛玉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忙隐了下去,没继续问。

  只是又听她道:“刚刚我说凡事都是对比出来的,你可仔细琢磨过?若是能选,他们也未必愿意如此。”

  “姐姐。”林俊瞧着黛玉说起这事儿,似是又有些不大欢喜,便不想再多提贾家之事,只转而说道:“听闻姐姐前日写的戏本子,已经被长公主拿到她的戏园,让人演出了,姐姐可想要去看看?”

  “罢了,长公主从不让园里的优伶们到外面演出,爹爹妈妈也不会让我去戏园子,怕是暂时没机会看了。”

  “回头我去和他们求情,就还让姐姐穿着男子的衣衫同我一起去好了,姐姐应当很想看的罢。”

  “我自然想去了。”黛玉说着,又叹了叹气道:“以后再说罢,这几日先别烦妈了。”

  却说,黛玉姐弟到家时,不过刚到申时,林俊今日也不用上学,姐弟二人无事,便也只回到书房里下起了棋,一直等到雪雁来说该用晚膳时,才见着林如海夫妇从贾家回来。

  说来,原先贾敏本也是像让林如海带着他们姐弟回府的,但是林如海想着贾敏每每因为这事儿留在贾府,都要生好一场闲气,回去后又是几日都休息不好,便也没走,只留在府内等着她,虽然他并不好参与进内宅之事,却也想着,在那边陪着她也是好的。

  “爹爹妈妈,正该用膳了呢。”

  “你们吃罢。”贾敏倒是没什么胃口,饶是这一路上林如海一直陪着她说话、聊天,但她终究也还是被贾家的事,影响到了心情。

  “还是陪孩子用些罢。”

  贾敏见着他们姐弟俩乖巧的模样,又一只看着自己,也不愿让他们担心,便坐下用了些吃食,只是倒也不多,待又缓过来了些,方才又说起了今日在贾家之事。

  薛蟠今日在席间当着众人的面,言行无状是果,但起因却是由王夫人而起。原是薛姨妈知道薛宝钗不能进宫选秀后,便常同王夫人哭诉、埋怨,又话里话外中,说到了当时贤德妃作保的事情,诸如,虽说薛蟠得罪了长公主,但如何就能连宝钗被剔除了名册都不知晓,等等。

  而且他们建的这所大观园,薛家足足出了几十万两的银子,王夫人知道,若是薛家让她还这银钱,他们一时也是拿不出来的。

  且,如今又正赶上贤德妃有了身孕,这段时间,想要与贾府攀亲的人并不少,但是王夫人却是一心只想寻一个同自己一心的儿媳,所以左挑右选后,还是觉得宝钗最合适,故而,便私下同薛姨妈说好了,只想等着过些时日,再同贾母讲过。

  原本他们都是计划好的,但是在薛蟠看来,见着王夫人迟迟不上门提亲,心中总是有些埋怨。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母亲和妹妹,心里还是怪着自己,认为是他误了薛宝钗的前程。薛蟠虽然有时犯混,但总归还是疼着薛宝钗的,便也想要在这事情上讨好下她。

  他无什么别的办法,便只想要同宝玉提提此事。只是却未想到,自己喝醉了酒,连场合都不顾,便说出了口。

  如今这般闹开,两家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王夫人却是不觉如何,虽然,这事情说起来不大好听些,但总归还是按着自己的设想走的。只贾母心中到底是不大舒坦,毕竟自己原就不想同薛家结亲,更是想着待过些日子,仍是让贾敏认下史湘云,而后为他们两个说和。

  况且,王夫人自有了贾元春这个依靠后,便愈发拿大了起来,对着贾母,也没有什么好态度,如此做法,难免更让人着恼。

  她见着贾母气恼,却也并不害怕,只是为自己辩解着,道:“媳妇原先就想同老太太说,要给宝玉和宝钗说亲,只是母亲一直不同意,才耽搁到今日。说到底,也是蟠儿为嫡亲妹妹委屈着,才闹出了今日这事。若是两家早就说定了,便也无事了。”

  说罢这话,她又假作安慰着贾母道:“不过如今也还好,两家定亲后,外人说起来,也不过就是蟠儿这孩子,喝醉了酒,一时不知轻重罢了。”

  “你……”贾母指着她,有些喘不上气来似的。贾敏见她有些不舒服,忙走上前去给她揉了揉胸口,强忍着要说王夫人的心情,来宽慰贾母。

  只是那王夫人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只继续假意劝说着,道:“其实,娘娘也惦记着宝玉的亲事,我同她说过一些,老太太的想法,娘娘也知晓。但是比较起来,她却也觉得宝钗这孩子好些,知礼懂事,将来成了亲,也能督促着宝玉上进些,年纪大些也会照顾人。”

  贾敏听她如此说,心中实在也是火大,但事到如今,也并无别的办法,只是斜了她一眼,又让鸳鸯将屋内的人都请了出去,将贾母扶到了卧室,又劝了她许久,见着她有些困倦了,瞧她睡下,方才同林如海回来,却也不愿再理那边的事情了。

  “妈。”黛玉见着贾敏说起这事儿,还是有些气恼的模样,走上前去,拉了拉贾敏的手,道:“明儿,我同母亲一起去外祖母家,陪陪她罢,母亲别气坏了身子。”

  “我却也不是为着这个生气,原也是不值得的,只是到底担心你外祖母的身子。她养了宝玉这么些年,可是当着心尖子看的,如今这事情闹到了这样,的确也没什么可回旋的余地,只怕她心里要难过上许久了。”

  确实正如贾敏所担心的,次日,他们母女俩再到荣国府,探望贾母时,老太太还趟在床上,连素日里的请安都免了。只是听见鸳鸯说,贾敏带着黛玉过来,方才有了些精神,让他们两个直接进了里间。

  见了贾敏,她方有忍不住念叨着:“也不只是我这老太婆不喜欢薛家那姑娘,但宝玉如何想,我心中最是清楚,他与薛宝钗并非良配,他们执意如此,将来怕也是只能作一堆怨偶罢了。”

  “母亲……”贾敏见她如此,又抹了抹眼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

  “你不用惦记我,我如今也就是一时急火攻心罢了,自己心里有数。她作母亲的,不为自己孩子着想,我也便不多事了,等我哪日两腿一蹬,便也再顾不了他们了。”

  说到这里,她又拍了拍贾敏的手,道:“只是云儿那丫头,我如今也顾不上她,前些日子同你说的,要你收她为义女的事情,你也再想想,虽然她同宝玉无缘,但终归那也是个可怜孩子,如今我能筹谋的时候,为她多安排些,也不枉她在我眼前长这么大了。至于宝玉,我也不多为难你了,他老子娘想如何便如何罢,待我老太婆临走前,能给他些什么,便给他写什么罢,我是累了。”

  “母亲放心,我已与老爷说过了,他并无什么异义,待过些天,选个好日子,行了礼,我们认下湘云也便是了。其他的事情,你也别多想了,只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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