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正如甄璟所料, 他回家时,承安正在门口等着,见着人回来, 便上前道:“太子殿下来了, 正在院子里坐着, 爷去看看罢。”

  甄璟闻言点了点头,却未急着往里走, 而是说道:“你拿着我的牌子,去向宫里报个信, 就说, ”他顿了顿, 道:“就说太子在我这里,让娘娘不必担心,只是今日殿下可能很晚回宫, 或者, ”甄璟抿了抿唇, 道:“可能要明日再回去了, 若是宫中有事情,还需娘娘为他遮掩一二。”

  “是。”承安不知为何甄璟还没见着明湛, 便作此说法, 但仍低头应下,便往宫内去。

  明湛在院内的石凳上坐着, 端着茶杯, 静静看着院子里, 东南墙角的那几只爬山虎, 听得动静, 也未转过头去, 便道:“你回来了。”

  “是。”

  “刚刚我母后的人来过了罢。”

  “是。”甄璟走了过去,这次,他没有再规矩地行礼,只是随意地坐到了明湛旁边,说:“殿下可要喝点酒?”

  “皇爷爷病着,若是我一身酒气回到宫里,怕是会被人参奏,还是算了,我只是觉得你这里清净,所以过来坐坐。”

  “那今日便不回了罢。”

  明湛闻言,回头看向他,有些惊讶,道:“你甚少与我说这般话了,自打进了京,你好像比夫子还要规矩些。”

  甄璟不理他的调侃之语,只是道:“我刚已让人去宫里说过了,想来皇后娘娘,还是能为殿下挡一挡的,殿下无需顾虑太多,有时候,放松些也好,何必这般勉强自己。”

  “是我对不起母后。”明湛低下头,心中有些难过,说道:“她为着我,在宫内呕心沥血,但我却……连这点让步都不愿意,我本以为自己可以的,当日,就是在你那间屋子里,我还大放厥词,说愿以自己为代价,但如今看来,却终是难以做到。”

  “殿下,婚姻大事,本就不是小事,哪能轻言牺牲,于此事上,殿下无错。”

  “是吗?”他仍是瞧着那几只爬山虎,听得甄璟的话,方又回头看他,方见着府中下人已经酒水备好,送了上来,就放在他们面前的石桌上。

  “殿下,用些酒菜罢。”甄璟同他说着,又挥了挥手,让本就站得极远的下人们,都走开了去。

  “今儿,倒不是江南菜了。”他吃了一口,又道:“那天,在你家见过的小白团子呢。”

  “它……”

  “那是林姑娘的罢。”他笑着,喝了杯酒,又道:“我恍惚记着,今日在她家,好像瞧见过一只,就同那日在你房里见的一样,还挺巧的是吧。”

  “殿下……”

  “我刚提起林姑娘时,你并不惊讶,是去林府寻过我罢。”明湛瞧向他,又问着:“是要去寻我,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甄璟笑着,亦喝了一杯酒,叹道:“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或许,我还是不有些自信罢。”

  “我知道的。”明湛笑着,又同他碰了一杯,说:“你是担心,林姑娘只是将你当做兄长似的依赖,而不是别的感情,对吗?”

  甄璟哑然,他确实,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在作祟,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在林府,他明明察觉到了黛玉情绪上的异样,却又未再向往常一般直言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明明同黛玉表明了心意,也得到了黛玉的答复,他们一切都很好,但心中却总是隐隐地不安,他也不知自己何时这么不自信了。

  “我也这样期待过……盼着,她对你其实只是兄妹之情。”他说着,又顿了顿,笑道:“所以今日也试过了。”他瞧向甄璟,告诉他:“她很清楚的,你该相信她,也该相信你自己。”

  “这些年,我照顾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连自己都是在来了京城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他说着,亦喝了杯酒,道:“说来,还是因为殿下,我才察觉,自己对她的感情,不知何时变了质。”

  “又因着殿下,才觉得慌了神,急匆匆地想要同她表明心意。我就想啊,总不能还让她将我当作兄长一般了。”

  “你同我说这些,不觉得残忍了点吗?”明湛装作心痛的模样,又扯起笑容说着。

  甄璟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是我的错,说着说着,便扯远了。这杯酒,敬殿下。”

  “不过……”明湛与他碰了杯,却道:“我觉得她心中还是在乎我的。”他挑眉,扯起了个笑,用余光看着甄璟,说:“今日,她还鼓励我,要保持初心,努力为自己争取呢。我能感觉到,她其实心里也还是在意我的。”

  他见着甄璟微微有些变了脸色,却觉得不足,只又碰了碰他的肩膀,接着说道:“诶,我可是说真的,我觉得我们两个内心里还是很契合的,起码比你强,不过就是我比你出现的晚了一点罢了。”

  甄璟不服,只道:“我怎么觉得,我才是和她更契合的那个。”

  “你不信?”明湛随意夹着菜,送入口中,又说:“你看啊,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听她给母后,讲……对,讲那篇《论语》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她对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只是,她又知道世人想法,便也知道保护自己,不愿外露罢了。她啊,是个心怀万物的人。”

  明湛见着甄璟不说话,知他心中必然吃味,但却仍嫌不足,虽然在这段竞争里,自己是失败的,虽然他也曾说过,要用自己,换他们的自由。但是,事到如今,他却觉得,若是让甄璟心里难受些,也觉得畅快、欢喜,也更好玩些,如此想着,便又继续道:“我也能感受她对人生的理解。”

  “这么一想,你的担心,也并不多余嘛,我都有点觉得,她其实只是习惯依赖你了。”说罢,明湛又故意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甄璟的肩膀,道:“啧啧,甄璟,任重道远啊。”

  甄璟起初听着明湛这么说,倒还真有些吃味,不过继续听起来,便也琢磨过来了明湛的意图,只笑道:“我瞧着,殿下才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来说这些酸话罢。”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道:“堂堂太子殿下,竟这般幼稚,先前还说‘甄璟,我把自己作为代价,换你们的自由。’结果呢,转头就偷溜过去,又是表白、又是试探的。”

  “那你偷偷表达心意,不与我说,算怎么回事?”

  “我那是光明正大,哪里偷偷了,你忙着家国大事,顾不过来,也怨我?”

  听他说着,明湛又忍不住神色一滞,他想,或许他能明白自己和甄璟的区别在哪里了。甄璟,无论何时,总是把黛玉放在心中首位的,他甚至觉得,甄璟这辈子就是为黛玉在活着,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她。

  这样想着,他又不由有些自嘲,而后又摇了摇头,只嘀咕着“想这么多又有何用?”

  “你,在说什么?”甄璟同他玩笑了这么久,便好像又回到了在金陵初见他时,下意识地,没有唤他殿下,只是问着。

  “没什么。来,我们再喝一杯。”

  两人就这般吵闹着,直到月升至半中,方才作罢。明湛却是到底没有留在甄宅,只是漱了口,又用了些熏香,便赶在了宫门落钥之前,回了东宫。

  第二日再见皇后时,他眼下还有些乌青,只是说起这事来,情绪却不似那般激动了,只是道:“我不想求别的什么,只是想让母亲再给我两年时间,若是到时我寻不到心仪的女子,便请母亲为我指婚。”

  皇后只这一个儿子,自然也是为他着想的,他本以为明湛是喜欢黛玉的,便提出要为他指婚,只是却不想,竟被他一口回绝了。皇后听此,只以为自己想多了,便说要在秀女中为他选妃,但却听他仍然拒绝。

  她这段时间,忙着宫内的事情,也是身心疲惫,见明湛断然回绝,心中也生了些火气,便只是道:“你是我的儿子,也是太子,你我母子一体,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定下太子妃,可知会有何影响?”

  皇后见他不说话,心中便是更加着恼了些,便道:“我以为你喜欢林家姑娘,说要为你赐婚,你不应,要为你选妃,你也不应,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皇后之言,并不十分难听,只是明湛心里乱得很,这些日子,他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只想要在拖些时间,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这些,但心中的不甘却搅得他难受。他没法回答自己母亲的疑问,便只想出宫去走走。只是不知为何,便到了林府门前。

  而后,才有了与黛玉的一番谈话,但总归,于明湛而言,这事总也有了个了局。

  且,昨日皇后见着他离宫,心中便有些后悔,今日再见着他回来,又如何在逼迫他,听他请求,便也应了下来。

  明湛见此,心下确实放松了许多。正如黛玉所言,该争取的,总还是要为自己争取的,若从未做过,又怎知事情定然不成。

  只是,太子今年不选妃的消息传出去后,各家贵女却是有些失望,他们中有许多人,只盼着能得太子青眼,将来好终身有靠,如今消息确定,他们却也只能另做打算。

  但即便如此,这一年的选秀,仍是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了。

  但有人欢喜有人忧,在各家秀女都忙着进宫采选之时,薛宝钗却只得在家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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