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于贾母而言, 袭人之事本也不难解决,让她伤心的,更多的却是贾宝玉逃避的态度, 以及贾政的做法, 一时恼怒, 急火攻心,方才病了。

  毕竟大家大宅之内, 许多少爷成亲之前,都是有通房的, 也是为了让少爷、公子通些人事, 若是丫鬟怀孕, 直接打掉也便是了,只要未曾先于嫡妻剩下庶出子女,便也无大妨碍, 于外人而言, 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 贾母熬了这么多年, 才到如今,又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在贾宝玉这件事上, 即便她平日里对丫鬟们再和颜悦色, 也不会心软,袭人自然也未尝逃过这般结局。

  只是待给她用了堕胎药后, 王夫人更是想直接将袭人撵出去, 她本就看不上贾宝玉身边的一些丫鬟, 只以为袭人是个老实的, 心里信任她, 却不成想, 竟出了此事,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

  但不知为何贾宝玉反倒是终于明白过来了什么似的,伤还未好,便一直同贾母和王夫人求情。贾母见他身上有伤,又一直哭着,到底心中不忍,便将袭人调回了自己房内,到底没让她这个时候就被撵出门去,而后又将鹦哥送去了宝玉房内伺候。

  贾家一场风波虽然暂时搁置,京城之中却从未平静过。

  “你最近不用进宫陪太子殿下,怎么也不歇歇。”孔信在京城内朋友也不算多,故而,闲着的时候,便还是愿意来寻甄璟说话。今日他便是趁着国子监休沐,又来甄宅与甄璟说话,本也是想同他对弈一局的,但如今却只能见着他温习功课。‘

  “还有一年就又要开科举了,你都不用在家看书吗?”

  “这不是还有一年时间吗?”孔信随意拿了个苹果吃着,又道:“如今太上皇病了,又严重得很,京城中说不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却也差不离了,我如今虽然闲着,却也不好到别处去玩,过来寻你,你还不理我。”

  孔信见人不同自己说话,有些无聊,只将果壳弹到甄璟桌子上,道:“你就也不关心关心京城局势?居然还能静得下心,在这里读书?”

  甄璟被他啰嗦不过,便只好将书放下,正色与他说道:“首先,太上皇如今虽然病重,但太医仍在尽力诊治,所以还不知晓结果,现在担心,也太过杞人忧天了些;其次,这事儿,我担心便有用吗?与其浪费时间想着这个,还不如现在好好看书,明年科举有个好名次来得实在。”

  “行,我不如你看得透彻行了罢。”孔信恼着,也不理他,只在书房内随意拿了本闲书,也看了起来。

  “爷。”承安听着屋内动静,只站在门前,道:“皇后娘娘跟前的陈太监来了。”

  “快请进来。”

  甄璟将书放下,刚起身,便见着陈太监已走了进来,见着屋内还有人,有些犹豫。孔信也知眼色,便放下了书,先出了门。

  “太子殿下刚从娘娘宫内跑出去了,不知可来找爷了吗?”

  “并未。”甄璟摇了摇头,本想询问发生了何事,要让皇后娘娘特意让人来看,但又担心事情隐秘,所以隐了下来,并未发问。

  但那太监也并未十分想瞒着他,只道:“娘娘今日本是像给殿下说亲事的,毕竟,如今太上皇的情形不好,他早些定了亲事,娘娘心中才安稳,另外,总也能给太上皇冲一冲,可也不知怎的,殿下竟和娘娘冲撞了起来,如今连人也找不到。”

  甄璟听闻,忙道:“殿下并不曾来我这里。”他又重复着,又补充道:“我也去帮忙寻着看,您让娘娘别急,殿下心中是有成算的,想必不会乱来。”

  “诶,老奴还要去长公主府上看看,就不与您多说了。”

  甄璟见着人走了,心中却是有些不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明湛或许会去林府,这样想着,他也没再等,只起身便要出门。

  “诶,你去哪儿啊?”

  “孔兄,我这里有急事,你先回府,改日我再去寻你说话啊。”

  甄璟急着骑马过去,待到了林府门前,忽又有些迟疑,自己这般急着来林府,到底是为了谁?

  但终究已经来了,总归还是要进去看看,他便也不再多想,进了门去。谁知,他却当真听见贾敏说明湛已经来过了,但却只不过略坐坐便走了。

  甄璟闻言,便也没多耽搁,和贾敏说了两句话,就又准备回家去,走到院门口时,却又碰到黛玉来同贾敏请安。

  “林妹妹?”

  他远远瞧着,却觉得黛玉眼角红红的,似是刚哭过似的,便又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面前的女孩儿,却只摇了摇头,道:“刚刚被风吹着了。”她顿了顿,又瞧着甄璟,扯起笑容道:“我去给妈请安了,璟哥哥今日来得这般匆忙,可是有事?”

  “无事。”甄璟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只下意识否认着,又道:“妹妹快去罢,今儿外面风确实有些大。”

  黛玉点了点头,又瞧着甄璟走了出去,方又落了几滴泪,却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了刚刚偷偷来寻自己的明湛,或是为了他们都在追寻的某种信念,一个她也说不清的东西。

  “林姑娘。”黛玉本在园子里喂鱼,忽然听见他的声音还有些惊奇。

  “殿下?”她转身往后向后瞧了瞧,却未见着他们家的人跟着,有些疑惑,又问道:“殿下来了,怎得没听母亲提起过。”

  “我同林夫人说要回宫了,这回,我是偷偷过来同林姑娘说话的。”

  黛玉皱眉,问道:“为何如此?”

  明湛抿了抿唇,无奈笑着,说:“可能想做些往日不能做的事情罢。”他说着,却又不愿再多提,只是向黛玉身边走着,又道:“林姑娘在喂鱼?”

  “嗯。”她点了点头,起身,将鱼食分给他些,道:“殿下可要试试?”

  “好。”他也不推拒,只顺手接过。

  “殿下今日过来,应是有些心事罢。”

  “只是觉得憋闷得很,有些透不过气来,便想到了林姑娘,所以来看看,希望没有唐突了姑娘。”他说着,又瞧向黛玉,一身淡青色外裳,虽无甚花色,却只觉,淡雅得很,让人瞧着,便觉心驰神往。

  “不会。”

  “其实……”明湛有些犹豫,他想为自己努力、尝试,但却又有些畏惧,他担心自己若是说出口,会给黛玉造成困扰,也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无法保证黛玉往后还能如现在这般自在。

  但若不说,他只怕,终身遗憾。

  “殿下想说什么?”黛玉疑惑,歪着头看向他,问道。

  “今日母亲提出要为我议亲。”他说着,又一直盯着黛玉瞧着,想知道,她会否为了自己有一丝情绪波动,哪怕只有一点点。

  “殿下可是不想?”黛玉也回看向明湛,又道:“殿下可是,不喜欢皇后娘娘给你选的女子?”

  “我……”明湛攥紧了拳头,抿着唇,犹豫着,终还是开口,道:“我有钦慕的女子了。”

  “那为何不同娘娘说?”明湛看着眼前的人,只想在她的神情中看到一丝裂缝,但却始终没有,他有些灰了心,又听她道:“可是身份不匹配?”

  “不是。”明湛摇了摇头,不再坚持着去看黛玉,只将手中的鱼食都撒了出去,道:“只是那女子不喜欢我罢了。”

  “那你……”黛玉见着他落寞的神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道:“总会遇到的。”

  “我怕是没机会了。”他叹了叹气,用余光看着黛玉,又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听闻,甄大人也在给甄璟物色人家了。”

  “是吗?”黛玉随意应着,但明湛却看到她撒鱼食的手,顿了一下,瞧着她如此,明湛只觉心里更难过了,便忙解释道:“只不过被他祖母和母亲都否了,在甄璟的事情上,他总是拗不过甄家老夫人的。”

  他瞧着黛玉微微舒展着的眉头,没再多待下去,道:“我回宫还有事,就不打扰林姑娘了。”

  “殿下,”黛玉本就不是蠢顿之人,见他如此,心中又如何能一点感受都没有。她虽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之人,却仍喊住明湛,道:“殿下值得很好的人。”

  她这样说着,又努力扯起了一丝明媚的笑,道:“虽然身有束缚,但你还是有能力争取的,总不该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忘了来处,忘了内心才是。”

  “多谢姑娘。”他没回头,只说了这话,便径直离开了。

  “姑娘。”雪雁瞧着黛玉站在池塘边,又用帕子擦了擦泪,有些不知所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难过罢了。”

  “那,奴婢把绯绯抱来陪着姑娘罢。”雪雁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想到那只捡来的白团子,它总能让黛玉看起来更欢喜些。

  “罢了,咱们也该去给母亲请安了,回来再去瞧它。”

  但绯绯却像是有着感应般,黛玉刚要离开,便见它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挨着黛玉的裙角蹭着。

  “你这小东西。”黛玉蹲下来,摸了摸它,又让丫鬟擦了擦它的爪子,将它抱在怀里,又见它用头蹭着自己,仿佛真是在安慰着自己一般。

  只这么抱了一会子,她方又将这白团子交给丫鬟,而后便去同贾敏请安。

  但没想到,她刚进正院,便见着甄璟往外走,见他虽然面色焦急,却还是能感到自己情绪上的些微变化,心中暖了一瞬,但是却又不知如何同他说,刚刚所发生之事。

  她笑了笑,又在心中摇了摇头,何尝需要说些什么呢。

  甄璟见着她这般,却也知,黛玉只是不愿说罢了,若是往常,他总是想问着她,究竟是为何烦恼,自己可否替她解忧。

  但是今日,他却下意识地抗拒去询问答案。

  “先回去罢。”他对自己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或许明湛真地会来自家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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