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乔老师就开始苦逼地改稿。
作为乙方,方案一遍过基本是小概率时间,单纯改稿倒不是一件难事,心烦意燥的是有人在一旁指导似的提意见,比如现在——
“颜色再稍微浅一点吧。”
“这里可以再加两个元素嘛。”
“标题位置不然还是放在中央吧,抓人眼球。”
但最让他头疼的不是这些小细节的改动,而是孟辛昱每次都要在末尾加上一句——
“你觉得呢?”
被反反复复,翻来覆去捶打的乔言咬牙切齿:“……”要我觉得有什么用!您觉得行才行啊!
没法子,谁让人家是甲方。
“其实我觉得——”
话音未落,乔言紧了紧挨在手边的手绘板,拼命深呼吸压下心头血气,挤着话:“实在不行——”
没法忍,甲方也不行!
孟辛昱眉梢微挑,一手托腮等着他反驳。
“——就……就重新做?”势焰一下坍缩,乔言越说声音越小,被盯着更是愈发没了底气。
墙面时钟指向十一点,轻敲桌面的指节蓦地一顿,孟辛昱思忖两下,旋即嗓音带笑:“到中午午休了,先出去吃个饭休息一下,下午再说。”
说罢就准备定餐厅。
“?”还没确认方案呢,谁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吃得下饭。
是了,甲方能。
秉持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乔言说:“我还不饿,一会儿点外卖就行,您先去吧。”
孟辛昱正准备站起身,闻言一时无声,打量他两秒,接着道:“我觉得这版就挺不错,就这样继续深化吧。”
“啊?”喜悦侵入得过□□猛,以至于乔言根本来不及反应,半晌才施施然道:“哦……哦好。”
“再忙也是要吃饭的。”丢下最后一句,孟辛昱出了门,似是刚才仅仅是作为东家,随口一问罢了。
说不上来的怪异,然而一向心大的乔言没深究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人。
之前因为梁柏闻又是项目繁忙又是出国出差,想看的影片上映半个多月,也没能抽空去。
两人时间根本碰不到一块,更别提能余出闲暇时间增进一下感情,进度条暂缓就已经称得上算是进步了。
两三天没碰面,但联络倒是没有断,虽然每天也只有简单的问候。
不过今天意外的是,梁柏闻发了一章截图给他,图片上是两张连号的电影票二维码。
紧随其后,一条直白的消息蹦跶在他眼前:【周末,想去看吗?】
甚至没点开大图,乔言便毫不犹豫回:【想!】
梁柏闻:【回这么快。】
乔言:【刚刚才有时间休息吃饭/哭】
梁柏闻:【吃的什么?】
乔言“咻”一下传过去一张现拍的外卖盒,中午吃的是炸酱面。
然后骄纵地抱怨:【太咸了,也很油】
灌了口随餐赠送的柚子茶,乔言吞咽喉间,接着说:【离开公司楼下面馆的第一天,想它】
相隔两地的梁柏闻正开着会,心里闷笑,面上不动声色地敲字:【回来给你加餐。】
网速很快,看到消息,乔言顿觉嘴里的面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简单吃过中饭,只稍稍看了两眼信息又短暂地小歇了会儿,便再次投入工作。
为了留出周末充盈的时间出门约会!
草稿纸堆了一堆,他一言不发,全神倾注改图,反观孟辛昱倒是饱餐一顿,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美名其曰监督他。
总觉有视线似有若无地在他周围萦绕,乔言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最后整个人处于麻木的状态。
虽说平日里在公司画图,钱辉和尹浩也会盯着他,时不时指导两声。
但……
滑动手绘板的手浅浅一滞,乔言不用偏头就能察觉对方眸光现在正落于他头顶。
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来了。
没法形容,像是肉食动物在进行捕猎,虎视眈眈。
-
周五。
如此反复心无旁骛地工作两三天之久,紧赶慢赶总算在周五天黑前将任务完成。
乔言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总算结束咯。”
“……”
乔言还未瘫倒,孟辛昱倒是先伸展着胳膊腿,自顾自进行头部舒缓运动。
出差这几天,乔言并没有固定的办公位,小会议室俨然是留给他的。
但他在这里待多久,孟辛昱就跟着待多久。
好似他的工作就是行监坐守自己一样,让乔言不由得生出一种,这家公司即将倒闭的错觉。
没有新项目可不就是没有活干?
那自然是游手好闲,只能监察他做事。
“系统上已经上传,到时候您审核即可。”收拾着凌乱不堪的桌面,乔言不疾不徐站好最后一班岗,实际心绪早已飘至九霄云外。
孟辛昱显然已不想再交流工作问题,只问:“今天回?还是明天?”
乔言略略思索,复而开口:“明天吧。”
他先前看过车票,今天只有晚上九点的票,而明日最早一班是六点,第二班有空余坐票的就只能买十一点的。
有点纠结。
好想今天就回去啊。
孟辛昱了然:“A城距离这边挺近,那边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景点?”乔言想了想,最终摇摇头:“不太清楚。”
沉吟几秒,他问:“你不是A城人?”
乔言答:“不是。”
“这样啊,都不熟呢,”孟辛昱若有所思,意有所指地说:“那有伴了,周末去周边晃悠晃悠?”
见他望向自己,乔言不解:“……我们?”
孟辛昱:“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乔言拒绝得果断:“不好意思,我周末约了人。”
约了人啊。
三番两次被婉拒,孟辛昱也不恼,耸耸肩膀笑说:“挺好奇的,你平日里对其他人也都这么凶吗?”
乔言小小地脑袋,装着大大的疑惑:“?”
凶?他八百年没听到过这个词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孟辛昱:“那边给你开多少钱?”
乔言缓慢地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问这个?”
“撬别人墙角,总要先了解透彻嘛。”孟辛昱慵懒地单手伸进兜里,旋即用手指勾出一把车钥匙,转圈一般把玩,最后收在手心,他看着乔言挑着明问:“小乔言,考虑一下留我们这儿?”
“……?”
孟辛昱唔了两声,随后又煞有其事地补充:“待遇总归不会比上家更差的,否则犯不着跳槽。”
乔言一楞,跳槽?他从没考虑过。
将来……
除非分手,否则在其他大多数情况下,他也不会去考虑这件事。
正要坦言,远处车灯忽地闪烁一瞬,而后又转为近光。
乔言顺势偏头,车窗逐渐降下,他蓦地瞪大眼睛。
手心被震得一麻,疑惑还未在心田绕圈,就已经被解开。
梁柏闻:【来接人回家。】
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适时,乔言对孟辛昱说:“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暂时不考虑换岗位。”
挖人以失败告终的孟辛昱弯眼看了看小跑过去的人,兀自叹息。
约的人,是说对象啊。
也难怪。
-
晚间的风有些凉。
连带着乔言扑上去的拥抱也有点冷。
室外声音嘈杂,行人匆遽。
两道人影亲密地交缠。
瞥见孤零零落在街道旁的行李箱,梁柏闻好笑地问:“怎么有人上班带着行李?是要随时准备跑路吗?”
“本来以为上午可以结束,然后中午买票回去,结果到现在才搞定。”乔言吸吸鼻子,钻进暖烘烘的车里。
沉重的衣服整齐地被人放置于后座,乔言怠倦地靠在椅背,伸长手臂驱散指间的寒意。
舒适地眯起眼睛,等车辆驶离街道他才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跟我说。”
最近实在忙,不遑暇食。
梁珏已经说了许多次想带着修勾们出门,但三个人根本聚不齐。
紧接着就有以下对话。
“你们这样进度也太缓慢了。”
“你就这么放任小言言一个人出去,到时候人什么时候跑的你都不知道。”
“这世界花花绿绿。”
“当然我相信宝贝的人品,毕竟你这张脸……也就一般般吧,没遗传到我。”
梁柏闻:“……”
事情就是这样,当他结合实际就意识到,危机是会在悄然不觉的时候降临的,自然是要将人看紧,以免……
于是梁柏闻温吞:“怕你涉世未深,自愿被人拐走。”
“……你这纯粹是污蔑!”乔言只默了一瞬,当即幽怨道:“你都不知道他绝对称得上工作以来最最最——”
“——最难缠的甲方!”
难缠这个字用得妙。
视线在乔言清秀的脸上游走一圈,末了,梁柏闻收回目光,轻笑:“哪方面?”
“就是哪哪都不满意,改了好多好多遍……”
乔言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地笔画。
梁柏闻时不时应声两句,但多数时间开口的都是乔言自己。
回程的路很短,两个小时就可以已经跨越两个城市。
乔言仍碎碎念似的念叨:“……说什么要撬墙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梁柏闻从后视镜看他两眼,淡声道:“是吗?”
“嗯!”他狠狠点了点头,正想着时不时应该适可而止,梁柏闻已然截了他的话音。
“今天你提到他已经不下二十次。”
梁柏闻松了安全带,入耳的语气轻柔,却又不容置喙。
两道目光交汇,乔言心弦蹙地一颤,敏锐地觉察到面前来者不善,他下意识抓抓鼻尖,手指在黑夜里摸索,指尖搭在门把手上。
未雨绸缪,随时预备逃跑。
细微的动作尽数落在梁柏闻眼中。
吞咽着喉头,乔言没说话,梁柏闻倒是忽然笑了一下。
“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回荡在乔言耳畔。
紧接着浓重的阴影压下。
距离近了,突地,一只大掌探了过来,扣着他的两个手腕朝上,压在座椅靠背。
姿势过于羞赧,乔言呆滞两秒眨眼看他,后背莫名隐隐发汗。
车内温度不断升高,只听梁柏闻又道:“你不准备和我解释什么吗?”
乔言懵圈地微仰着头,解释什么?从哪里开始解释?刚刚他在说什么来着?
疑问三连,他怔怔然陷入对方黑沉的眸子,如有实质的墨色视线向下垂,如一团火焰,烧得乔言心口沸热。
下一秒,滚烫的呼吸长驱直入。
浅显的触碰被无限拉长,而后加深。
牙关失守,舌尖相触的霎那间,乔言脑子里突地开始放烟花。
噼里啪啦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