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时,天色已暗。

  街灯闪烁频繁,最后光亮稳定,一圈暗黄光晕爬上两人侧脸,照着五官清晰又模糊。

  毫无防备地被突袭,乔言猝尔滞楞原地,本应该紧闭的眼睛眼下直登登睁大,满脑子都是那个太过突然的吻,他不自觉舔了下嘴唇。

  和对方看上去薄而硬实的嘴唇不一样, 第一感觉是……

  软软的,带着点湿润的触感。

  瞠目结舌地看着人退开,乔言张张口又转而闭上,傻傻木木挤不出一句话。

  恋爱的这一个月里,从来都遵循着循序渐进,攻势最激进的一次也不过是在嘴皮之间打架,碰碰而已。

  他什么都没准备好,怎么就……

  “乔老师,接吻要专心。”

  称呼加持,像是被下了降头,盯着梁柏闻刀刻般的两瓣软肉,乔言只觉心思被卷入漩涡,搅得一团乱。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视线从下而上扫过乔言爆红的脸,捏着人后颈的手悠悠向上发展。

  如有实质般揉了两下耳垂,梁柏闻启唇:“这么烫。”

  乔言如坐针毡,半晌嘟囔似的小声含糊地回应一句。

  梁柏闻没听清:“嗯?小仓鼠?嘴里含着过冬的粮食吗?”

  指节勾着车锁一勾,乔言猛地推开门,顺势一只脚跨过门槛,虚张声势地丢出一句:“你就是!资本家!”

  迎接主驾驶的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看着人落荒而逃,梁柏闻禁不住笑,拿出手机发消息:【资本家还没说完】

  乔言:【说什么】

  梁柏闻:【晚安,明天见。】

  上好的宣纸,被洋洋洒洒染上了点墨迹。

  那还真是自己的罪过,他想。

  -

  回到熟悉的卧室,乔言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

  生物钟在早间醒过一次,给六一加上粮食后,迷迷瞪瞪又睡了个回笼觉,再次睁眼正好在闹铃声响的前一秒。

  已经是十一月底,南方的天气一到这个时节就有些潮湿。

  即使太阳高悬,出门呆一小段时间就会让人感到钻心窝的冷。

  提醒梁柏闻穿暖和的同时,乔言也将自己裹成小粽子,随后才出了门。

  和梁柏闻约的是十点,电影在一点开始放映,现在过去正好赶着饭点。

  时间宽裕,所以乔言可以放慢速度,总归会有人等他的。

  电话在十点准时接起,梁柏闻问:“醒了吗?”

  “当然,已经准备就绪啦。”乔言边穿鞋边问:“你出门了吗?”

  “嗯,下来吧。”

  乔言暗叹一句“好快”,旋即蹭蹭蹭小跑出门。

  楼底,两人穿着不同款式的外套,一黑一白,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逐渐明朗的关系。

  “师傅您好,请把我送到海湾路九十九号。”乔言忽地憋着笑作兴说。

  梁柏闻极为配合:“好的,帮您系上安全带,我们即刻出发。”

  “出发!”

  一上车,乔言就开始看电影的预告,循环八百遍,就差猜到剧情了。

  他叽叽喳喳地说,梁柏闻就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

  黑色车辆夹杂在密集的车流中,不出半小时即抵达目的地。

  提前预约过餐厅,两人悠闲进去,饱餐后出来直取顶楼影院。

  这部影片距离首映已经过去一周多时间,但影院依旧人满为患。

  售卖处玻璃橱窗内的机器正运作翻滚着,金灿的爆米花被搅和来搅和去,像是在给即将包装出售的它们做清理一般。

  两人站在取票处排队,乔言艳羡的眼神却直直落在远处。

  馋了许久才回过头问:“你想不想吃爆米——”

  大人很多,嘻嘻哈哈来回奔跑的小孩更多。

  一个不留心就会撞上,比如冒冒失失的乔言。

  撞倒是没撞到,只是擦着衣服。

  “过来点。”扫过二维码,梁柏闻自然地牵住乔言,将人拉过去,顺带揶揄道:“看来重要物品必须随身携带才行。”

  楞了好几秒,乔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重要物品是指什么,于是佯装轻描淡写地“哦”了声。

  但肉眼可见,他压抑不住兴奋,手里闲不住地小幅度晃动。

  打工人弥足珍贵的休息时间,可太来之不易了。

  “乔言?”

  心思正活跃,忽而一道男声在背后响起。

  熟悉的声线,音量不大不小。

  但正是这样,乔言触底反弹般地抽离交叠相扣的手,应声回头。

  只见小高手里拿着两杯可乐,朝他打招呼:“这么巧,小乔你也来看电影啊。”

  “对、对啊。”他蓦地绷直身子。

  看到对方的同时,乔言异常庆幸自己今天衣服穿得宽松厚实,可以将手掩藏在袖口底下。

  应当是没发现的,以他表现的神情来看。

  察觉到手边挣脱后空无一物,梁柏闻也循声侧目。

  视线转移,见到人,小高顿时愕然:“呃?梁总……也在?”

  赤裸裸的眼神就差把“瞧我吃到什么大瓜”这几个字表现在脸上了。

  乔言心头咯噔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自以为镇定地开口:“对啊,好巧,我也刚好碰到梁总。”

  出票口缓缓吐出两张票,话音着地,梁柏闻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望向他。

  小卷毛又开始表演了。

  明显看到小高松了一口气,乔言悬着的一颗心也堪堪落地。

  “懂了,”小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而看了眼时间说:“果然这是大多数社畜闲暇时间的娱乐项目。那我也先过去了,马上开场了。”

  强撑着最后一丝微笑,乔言点点头,直到看着人进场身子才放松下来,然一转头就对上梁柏闻质问考究似的眼神。

  “刚好?碰到?”

  瞬时,乔言眼观鼻鼻观心:“就是,因为,总之,要找个借口嘛。”

  梁柏闻没接他的话,但是面向他伸出了手。

  以为是要牵手,乔言满脸写着“纠结”二字,往旁边靠了靠,左右环视一圈过后小声提议:“人太多了,我们进去再牵手吧?”

  见人不说话,他又问:“你生气了吗?”

  梁柏闻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被他气笑:“票。”

  生气?被亲男友藏着掖着,他可太生气了。

  乔言呆头鹅:“哦,哦哦……”

  电影票交付到另一人手里,他又用商议般的语气说:“可是他刚刚也是这个场次的,我们……不然换个场次吧?”

  梁柏闻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检过单人票入场:“就当我们是偶遇的。”

  -

  跟着走进巨幕厅,里面已经灭了灯,震耳欲聋的音效环绕似的突突,直穿耳膜。

  周遭漆黑,连人都看不清,更别提能找到小高的位置。

  实际上,两人根本不是同一场电影。

  明明是期待许久的影片,眼下在他眼里只觉画面刺眼,声音刺耳,索然无味。身侧有任何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就集中不了注意力。

  一部时长两个多小时的影片,乔言坐不安席,仿若相隔两个世纪般久远。

  别别扭扭从影院出来,返程比想象中快,等到小区楼下乔言还未放下戒备心,只有车内算是安全的私密空间。

  “还在思考怎么应付同事?”

  梁柏闻摸摸他软乎的头顶:“别想了,脑袋瓜都快撑破了。”

  眉头拧成麻花了。

  一路郁郁不悦的乔言自然是没搭腔,梁柏闻越是从容磊落,就显得自己愈发拘谨局促。

  梁柏闻就看着他缄默且动作迟缓地解下安全带,预备动身下车又慢慢吞吞坐了回去,愁肠百结的样子。

  默了会儿,就听乔言期期艾艾道:“要不我们——”

  闻声,梁柏闻平和的表情毫无破绽,手指却下意识蜷了蜷。

  乔言有点难以启齿,缓了好些时候才启唇:“——下次去隔壁市看电影吧。”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心思缠绕在前一句话上,梁柏闻无计可奈:“我以为你要说:‘我们就这样吧’。”

  啊?

  乔言听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没办法公开自己和上司在谈恋爱,所以接受不了想要分手。”

  啊啊??

  乔言骤然停住,半晌神色慌乱地解释:“啊?怎么会!我、我没那么想过……”

  “嗯,现在不止你担惊受怕了,我也会。”梁柏闻稍稍吐着气,接着尽可能平静地同他说:“不是怕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你怎么看待。”

  这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乔言剧烈跳动的心脏。

  怎么看待?

  从进入职场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了,有的只是“小乔”这个员工。在同事眼里,他们当然只是普通的上下属关系。

  但无论在哪,这一层虚无缥缈的关系都被先入为主的庞大职场脉络所覆盖。

  就像今天,同事第一反应不会认为他们在拍拖,反而只是讶异“好巧,竟然同时碰到梁总和小乔”。

  就算心里有猜忌,那也只会背地里嚼舌根。

  这不是乔言所希望看到的。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在外人面前说,梁柏闻是他的男朋友,是他的恋人。

  “我知道你想尽量规避办公室恋情,保持合适的距离,避免被人戳脊梁骨。”梁柏闻毕竟比他年长几岁,看问题也更通透。

  压下翻涌的心绪,他斟酌用词,步步引导乔言:“但猜疑,或者说是诋毁一个人,是一件很容易得事。”

  “其他人在想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就像你应该也不知道,我下一步在想什么。”

  乔言莫名有些紧张:“想什么?”

  前灯蓦地暗了,梁柏闻一半脸颊埋藏在阴影内。

  “想带你回家。”

  话音落地,乔言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周遭声音像被消了音,听不到任何响动。

  梁柏闻说这话,仿若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脉搏跳跃的频率有多么汹涌。

  并非临时起意,也并非呈口舌之快。

  “我……”

  好半天,乔言都不知应该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梁柏闻已经考虑到要见家长这种事,在一起的前一天,他甚至悲观地认为,像他这类管理层的精英,只会活在当下,享受当下。

  所以他才会勇敢地做了一件迄今为止,想起依旧面红心跳的事。

  至少到目前为止,自己没想过关于“未来”这沉甸甸的两个字。

  无意识扣着手指,他一下泄了气,干脆全盘托出:“我就是怕传出去会影响到你,而且会很难听……”

  “有多难听?”梁柏闻耐着性子问,事情憋在心里久了,怕是要把人闷坏了。

  乔言掰着手指头数:“嗯……开小灶,走后门。”

  “嗯,还有呢?”

  抿直唇线,乔言酝酿片刻,替换了一个词:“攀、攀关系?”

  其实他想说……包养。

  嘶,不行不行。

  这个词不能说。

  梁柏闻稍眯着眼睛,目光如鹰隼般尖锐且犀利,笔直地看向他:“既然你认为他们会区别对待,那与其反抗不如试着接受。”

  “?”

  “你要想,你确实是背后有人撑腰,也要理所应当地让我当你的挡箭牌。”梁柏闻坦然:“我认为,这样才是合格的男朋友?”

  乔言哑口无言。

  说实在的,这一句话实实在在取悦到了他。

  话语中掺杂着玩笑,乔言眼尾含笑问:“然后呢?”

  “然后,”梁柏闻思忖两秒,紧接着淡声回:“让质疑的那些人上来跟我谈谈。”

  罕见地施压,却让乔言感觉对方是只纸老虎。

  强忍笑意,他说:“你这样是滥用职权。”

  梁柏闻“哦”了声,面色如常:“体感不错,以后多用用。”

  乔言结结实实笑出了声,正准备收拾心情回家,梁柏闻却朝后座伸手,变戏法似的将一捧花束递到自己面前。

  两只粉玫瑰,周遭点缀着蓝色小花。

  乔言不懂花,也不通晓花语,只是纯粹觉着好看。

  “什么时候买的?”

  “出影院的时候。”

  乔言有印象,是自助售卖,当时只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但因精神高度紧张所以自己走在前面,没怎么注意后面的梁柏闻。

  “别想其他了,”换了副轻松的口吻,梁柏闻忽而靠近,稍抬他的下巴,轻柔的吻借机落在唇角:“多想想我,嗯?”

  乔言:“……”他现在一度怀疑,当初的温润是不是披着皮,装出来的。

  视线游走于对方微润的嘴唇,梁柏闻莞尔笑:“有点甜,话梅味的。”

  “……那是唇膏!”

  -

  短暂地过了一个周末,接下来又该回归工作。

  踏着晨光来到公司,本以为一早上都是愉悦的心情,结果意外就降临了。

  “小乔言,好久不见哦。”孟辛昱翘着腿坐在会议室门口对角的座位,一眼就能看见来人。

  “孟总。”也就两天没见,乔言兀自在心底补全。

  乔言放下笔记本,特意选了距离孟辛昱稍远的位置拉开椅子。

  刚落座,只见他起身,状似无意地坐到乔言对面。

  “这边环境一般,而且,”孟辛昱眸光在他脸上绕了个来回:“熬夜加班是常态吧?黑眼圈马上掉下来。”

  他指了指乔言眼下乌青,勾着唇角说。

  乔言无言:“……”

  因为年底项目多啊!还因为你们甲方要求多啊!

  好吧,这个只能暗地里说。

  没有继续同他扯皮,乔言公事公办肃穆着脸:“初稿已经定了,我们先看一下吧。”

  孟辛昱挑眉:“可以。”

  “不过,当初你来的时候,我可是事无巨细地交代东西,现在轮到你做东,是不是应该带我逛逛A城?”

  乔言:“?”活还没干,就先准备享乐了?

  脑袋突突疼,在得知项目进程还需要他跟进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现在这个结果。

  毁灭吧,他累了。

  好在孟辛昱确实只是来视察最后的工作。

  抓住一周的尾巴,周五临下班前,乔言总算将这尊大佛毕恭毕敬送走。

  最近没什么时间,

  “小乔,你要去送文件?”见他揣着一堆文件,尹浩转动椅子问。

  “嗯对,尹浩哥你有需要我送的,我可以一起带上去。”

  尹浩摆摆手:“我倒是没有,就是想跟你说梁总今天不在公司,你下周一给他就行。”

  乔言下意识脱口而出:“他去哪了?”问完才突地意识到,这不是普通职员应该过问的事情。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尹浩稍顿,唔了两下,没注意到乔言那一瞬僵硬。

  “可能出去见客户了吧。最近大家都忙起来了,我都好久没挂游戏了,限时任务估计早过了,又拿不到新武器了……”

  听尹浩滔滔不绝抱怨,乔言一时心猿意马,搁下文件后思忖着打开对话框。

  乔言:【你不在公司吗?】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梁柏闻正好结束一轮酒局,时间已经是八点。

  梁柏闻:【嗯,晚上有应酬。】

  梁柏闻:【怎么了?】

  乔言:【没事,我就问问】

  梁柏闻:【十二点前结束,不会喝很多。】

  乔言:【嗷!我又没问!】

  小抿着红酒,梁柏闻弯弯眼角:【好,是我想报备。】

  发出这条消息后,梁柏闻等了会儿,对面没接着回,大概是带着六一出门遛弯,又或者是红着脸暗骂他两句?

  梁柏闻似是而非地猜,周遭敬酒声不断。

  局是熟人局,都是些过往合作伙伴,但该灌的酒一滴不漏。

  局上有跟他年龄相仿的,也有年长许多,但相同的点是大家都有家庭,所以在“碰杯文化”进行至中场,查岗电话便接二连三来了。

  桌上少了一人,不多时,旋即门扉翕张,只见一人打了个浅短的酒嗝,面色透红,脚步虚浮地推门而入。

  开门进来时一众人起哄:“老周,就你电话打得最久,不知道的还以为半场跑路了,怎么说也得先自罚三杯吧?”

  被称老周的男子推脱不了,三杯下肚,更是飘飘然,坐下后赶忙插旗表示投降:“家里管得严,你们还是放过我吧。”

  笑声此起彼伏。

  梁柏闻充当一个聆听者,偶尔才会应声两句。

  “咱们都轮一圈了,到梁总这就断了啊!”说的仍是查岗的事儿。

  另一人调侃似的解围:“人梁总还没到那步呢,你喝蒙了吧。”

  那人一拍脑瓜:“瞧我这个记性,好吧,最近事情是真的太多了,琐事堆了一堆……”

  梁柏闻回以一个笑容。

  再次拿起手机,梁柏闻突然想问问小朋友在做什么,然而还未等他发送信息,象征专属的简笔画头像就闯进他眼帘。

  乔言:【刚才在给六一搞造型】

  乔言:【看!帅照!】

  嘴角不自禁上扬,梁柏闻再次抿了口酒。

  醇香,余味绵长。

  回复完,只听酒桌谈话又落实到了自己这里。

  “梁总还年轻,不过什么时候有计划,能让我们也沾沾光啊!”

  “先说好,到时候我只能随小份。”

  “小份你还送什么啊!太抠门了吧!”

  手边消息最后响了一次,梁柏闻手指摩挲玻璃杯,思绪有些远。

  良久他才迁回神思,保守道:“得看他。”

  -

  结束应酬正好是十二点,时间卡得很准。

  同时,梁柏闻的晚安在十二点零一分抵达。

  然后就把即将进入深度睡眠的乔言震醒了。

  乔言:【结束了吗】

  梁柏闻:【嗯,准备回去了。】

  梁柏闻又问:【怎么还不睡?】

  乔言慢慢吞吞回:【眯了好长时间,准备睡了】

  梁柏闻:【被我吵醒的吗?】

  不知怎的,乔言似乎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一丝怡然欢心。

  连续打了许多个哈欠,他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睛看文字,由于懒惰且打字太慢,于是乔言索性发语音:“对呀,本来都要睡着了。”

  嗓音有些哑,也带着未睡醒的幽怨,听上去更像是在嗔怪。

  屋里空调温度适中,但却很干燥,只是说了一句话,嗓子就干得像要冒烟。

  等了五分钟,对面都还未回复,乔言挪着腿圾拉拖鞋往客厅走。

  水堪堪满上,杯子刚递到唇边,他便蹙额瞥见三个极具冲击力的大字。

  梁柏闻:【结婚吗?】

  轻柔柔无半分重量的三个字眼大大咧咧闯进乔言视野,像是一片羽毛扫着他的心尖。

  什、什么?

  六一适时在主人遐想的时候小声呼唤了一下,让一头雾水的乔言从泡沫里清醒过来。

  如释负重地回神,理解梁柏闻指的是六一和二饼的相亲,他不由得咂舌,现在连狗狗都要操办婚礼。

  好官方,好正式。

  不愧是大户人家。

  合约早就到期了,按理说确实可以准备结亲的事宜,两只修狗并没有展现出抵抗情绪,相处很合适,并且最贴心的是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看六一。

  乔言:【什么时候?要准备什么吗?】

  梁柏闻:【身份证。】

  过了两秒,又说:【户口本。】

  乔言脑袋里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身份证可以理解,户口本的意思是……

  狗证吗?

  乔言又跑回卧室,拍了张照片问:【是这个吗?】

  梁柏闻回复得并不及时,须臾,像是揣着一丝“赌”的心态,一通带着寒意的视频电话拨到了乔言这边。

  “喂?”

  “看得到吗?是这个吗?”乔言手里拿着的正是六一的狗证。

  梁柏闻那头的画面略黑,只能影影绰绰借着瞬息闪过的光亮看清一点五官,不像是醉酒的状态,但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不是。”

  不是?

  除了狗证,疫苗本……

  难不成是领养备案的养犬手续?

  “是你的户口本。”

  乔言再次一脸问号:“?”

  疑惑一瞬,他问:“我的?不过两只狗狗结亲也要登记吗?现在这么严啊。”

  虽不明所以,但乔言仍翻箱倒柜找出暗红色的方本。

  只听梁柏闻状似无奈的轻笑:“很严。”

  语气镇定自若,但乔言依旧觉得梁柏闻好像醉了。

  察觉出一丝微妙,迟疑不定,乔言试探性地问:“谁跟谁……结婚?”

  “你跟我。”

  谁?

  谁跟谁??

  我跟谁???

  思绪正游离,仅闻梁柏闻语速放缓,吐出两个字:“要吗?”

  乔言茫然怔愣,身子僵直,整个人仿若被摁下暂停键,微微颤抖的手大概是在提醒他,这是缺乏理智且行为,不合常理的,可嘴却自己不争气地蠕动。

  “好。”

  头脑一热冲口而出的话,又在尾音消散时突地丧失了勇气。

  他们的关系是否真正进展到这一步了?

  是否只是顺嘴带过,毫无章法的探问?

  就像那天梁柏闻告诉所说的那句话——

  他无法得知。

  猝尔,听筒那头也蓦地没了动静,可路上来往车辆的低鸣声却清晰可闻。

  像是滞住了呼吸。

  过去许久,梁柏闻忽而哑声开口:“明天……九点,我会在你家楼下。”

  镜头照旧黑黢黢,从梁柏闻的视角中望来,他能很清晰地看见乔言每一帧,无论是错愕、慌乱、亦或者是茫然等其他神情。

  所有的一切,他都照单全收。

  而乔言,他看不清对方眼下的五官神色,却能感受到一股热烈到快要将他脸部皮肤烫伤的灼热视线。

  不止是梁柏闻在赌,对于乔言来说,他何尝不也是在赌。

  赌稳扎稳扎、循序渐进的感情。

  赌倍道而进、坦率随心的感情。

  又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两人都怀疑自己实际上是在梦里,一跃至云端,一跃至谷底。

  “民政局……”

  半晌,乔言支吾两下:“周六日不上班。”

  话音穿透听筒,亦然穿透对面半醉不醒的人。

  缄默俄倾,梁柏闻突然笑了声:“是,不上班。”

  “那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复而,他压低声音道。

  与其说是在跟乔言对话,倒不如理解为自言自语的呢喃。

  明明是正常音量,但乔言却觉耳机内震耳欲聋地响,低沉的笑声混杂着光听着就寒洌的风声,在他耳廓内四处乱窜。

  耳朵都颤了一下。

  慢慢吞吞蹲下身,将快要冒烟的脑袋猫进臂弯,他发怔似的想:喝酒的分明是另一人,但好像,醉的是自己。

  真的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