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空终于舍得放晴。

  穿戴严实的两人收拾着心情向垠南秘境迈步。

  虽说秘境距离民宿不算远,但实在称不上近,并且他们没有报团也没有租车,到哪都有限制。

  好在店员小姐姐今日需要负责采买,驱车就能顺路捎上两人,异乡的二人在此刻登时感受到了友人的善意。

  车上欢笑声不断。

  店员小姐姐给初次前来的两人推荐景点:“因为这边附近就是天山草原,所以很多客人都会选择在第二或者第三的时候过去露营一晚。早起就能看见明媚的日出,别提多好看了!”

  日出?

  乔言点点头,眼里亮闪闪:“那我们明天过去吧!”

  “嗯。”

  话锋一转,她又提醒道:“不过你们要去的话记得多穿点,那边海拔比这里高多好多,风景是好看,但一冷就容易高反。”

  梁柏闻记下:“好,谢谢。”

  紧接着,小姐姐又给两人科普垠南秘境名字的由来。

  秘境如仙境,变幻莫测,很难想象几十公里的公路内,能看见峡谷、瀑布、草甸、森林以及雪山。

  两人依旧是乘坐巴士从山脚出发,沿路的景色从绿草如茵的草甸到大片争奇斗艳顽强盛开的野花,再踏入蜿蜒曲折的河流……

  转眼凭栏远眺,对岸是汹涌澎湃、似布如帛的巨瀑。

  声如奔雷。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乔言忍不住赞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像突然从密林跨越到了北极一样,好神奇。”

  话音刚落,突然间,视野里多出一个蹦跳的活物。

  “等等,那个是不是土拨鼠?”

  梁柏闻顺着他的视线往栏杆旁望去,只见两只土拨鼠正昂着脖子,站直身体,各自爪子抓着对方的脖颈。

  谁也不让着谁,看上去就像是在掐架。

  除此以外,台阶下还趴着一只。

  因为店员小姐姐提前告诉过他,当地不允许游客喂一些气味重的食物,所以乔言只敢给它们吃一些粗粮。

  把吃食放在地上后,他后退两步,紧接着原本趴着的土拨鼠眼睛一亮,霎时站了起来。

  两只手短而小,肚皮圆滚滚,一副憨态。

  “哈哈哈……”乔言没忍住,噗嗤一声放肆大笑:“它站起来的时候,也太胖了吧!”

  “灵感确实是来源于生活,太好笑了……”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梁柏闻看他一眼,也道:“确实可爱。”呆呆的,长得也很像。

  乔言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一路举着手机不断摁下快门,但不论是相机还是手机,都难以记录下人类眼睛所看见的万分之一。

  那种震撼的场面,无法宣之于口亦无法留存。

  一天时间因欣赏旅途中的旖旎风光而消散,中途两人找了家本地餐厅吃过晚饭后,便往更高处攀登。

  向上的路是一条长长的木栈道,有些窄,并不能两人一块同行,于是乔言在前,梁柏闻在后。

  等上了观景台,乔言兴致冲冲地指着显示海拔的石碑道:“三千米!没有高反!”

  “嗯,很厉害。”梁柏闻不吝啬称赞,笑着应声。

  玻璃栈台人挤人,摄影绝佳位置早已被蹲点的人占去,严丝合缝,一点可乘之机都不给二人留。

  很多游客都在摆pose拍照,还有自行扛着支架过来的,为了记录落日余晖。

  乔言稍微走远了些,虽然远离人群后核心视角也就偏了,但总比回去还要加工照片的好。

  相较于人声鼎沸的热闹城市,他更倾向于静谧辽阔的原野。

  公路秀美,峡谷磅礴。

  美丽得像是一副画卷。

  梁柏闻倚靠在栏杆边,嘴角始终含着一抹浅淡的弧度。

  凉风从山野间荡过来,轻撩他的额发,黑润润的眸色像蕴着一团晕不开的墨,切切实实将眼前人严密地包裹起来。

  乔言拍完照,回过身,有些疑惑。

  是太无聊了吗?

  他怎么一直在那,一动不动的。

  默了两秒,他踩着脚下松软的草坪,走到梁柏闻跟前斟酌着说:“其实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而且这里……”

  乔言眺望一眼,观景台依旧人满为患:“就是人看人嘛。”

  梁柏闻先是挑眉,凝视着乔言因奔跑而微红的脸,回想一路他都是处于肾上腺激素飙升的状态,该是不会觉得枯燥的。

  所以是认为他不喜欢观山赏水?

  梁柏闻觉得自己思忖的方向大差不差。

  他上前两步,颇无奈地敲了敲乔言的脑袋,顿觉起打不过一处:“想什么呢。”

  有时候真想打开看看他脑瓜里一天天都在思考些什么。

  “我没有感到无趣,也不觉得失望。”

  梁柏闻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光是跟你站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了。”

  单独相处的机会,少有。

  既如此,该珍惜才是,又怎么会感到乏味呢?

  伴随着头顶鸟类盘旋,振动翅膀剧烈的抖动声,乔言喉结快速滚动,艰难地挪开视线,固执地不去看对方过于真诚又炽热的眼神。

  慌乱地抛下一句“我刚拍到一只有趣的百灵鸟”,乔言试图将话题引至旅行上。

  “哦?”梁柏闻眉梢轻挑,异常给面子地回应道。

  ……

  ……

  此时,远处一位穿着藏族服饰的男子正架着一台摄影机,很久前便注意到了闯入镜头的二人。

  他调试了一下参数后,而后取下相机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你们好,介意我拍照片吗?”因为常年生活于高原之上,男子皮肤晒得有些黝黑,不那么标准的华国话中掺杂着些许当地口音。

  乔言见他指了指背后的雪山,又指了指手里的相机,以为是他们挡了摄影师的视野,于是他抱歉地表示:“啊,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离开。”

  “不是不是,拍照,是给你们的。”见二人预备抬脚离开,男子当即摆摆手,解释说。

  乔言怔楞,困惑地偏头撇了眼梁柏闻,旋即问:“是说,给我们两个拍照吗?”

  藏族男子点头,回答:“是的。”

  虽然他长得黑,但怕二人以为他是黑摄影师,所以他又打着包票解释说:“不收钱的,只是觉得很合适。”

  乔言蹙地宕机一秒,不明白他所说的合适是指什么。

  是当下的景色很合适拍照,还是其他什么。

  难道是在说他们俩很合适?

  不太可能,同性之间虽说近几年的趋势较为稳定,但很多人却依旧接受不了,也很少有人会将两个年轻男子往同性恋这方便结合。

  高山上风声更凶,嗖嗖擦过众人的耳廓,哗啦作响。

  先前的支架没有重物固定,霎时摔落于草地上。

  来不及往深了想,乔言惊呼一声,便先过去帮着他把支架收起,相机先交由梁柏闻保管。

  梁柏闻极目远眺,这里的景色确实美,如果可以,他倒是真不想回去。

  就这样和人在这边养老,挺好。

  正想着,身侧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黄色藏服的小女孩,她睁着一双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柏闻手里的相机。

  像是在验证着什么,查探许久,她咬字不清地吐出三个字:“阿帕的。”

  “阿帕?”梁柏闻重复一遍。

  小女孩点头,随后侧目望向正整理支架的二人。

  梁柏闻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下了然,小女孩应该是那位藏族男子的孩子,阿帕是当地父亲的称呼。

  想着她或许是想要相机,正打算弯下身子时,她倒是又突地跑开了。

  来无影去无踪似的。

  她背对梁柏闻,弯着腰在一片花田内摘摘拣拣,接着梁柏闻又看见她跑回来。

  没理解小孩的思维,梁柏闻只是单纯地替人照看着孩子,避免人摔倒。

  小女孩举起手里那束野花束,大方地递给他,用一口不太标准的华国话说:“阿姆讲,这样就要送花。”

  梁柏闻蹲下身,猜测她嘴里提到的“阿姆”是母亲的意思。

  接过小姑娘手里捆扎的花束,他问:“这样又是怎么样?”

  小姑娘脸上有点脏,大概是摘花时蹭到的泥土。

  年纪还小的她只能听懂一半,于是她努努嘴,视线在乔言身上停驻两秒,接着有理有据地说:“就是你们呀!”

  还未等梁柏闻再次开口,小姑娘就已经跑去了她的阿帕身边,仰头眨眨眼看着乔言,似乎对他充满好奇。

  梁柏闻垂眸站在原地,拇指悬停在绚丽盛开的野花束间。

  他顿了顿,他想,他知道小女孩的意思了。

  是送花的意思。

  帮人固定住支架后,乔言一晃眼就看到梁柏闻手里那抹明亮,向来都穿深色衣服的人,眼下却增添了些许鲜活的颜色。

  “你还会花艺?”

  梁柏闻没正面回答,调侃着说:“鉴于您是今天第一位客人,免单。”

  乔言微顿,也学着人半开玩笑似地说:“送我啊?白嫖当然好啦!”

  像是在进行着某种交接仪式,接过花,乔言放于鼻尖下细细嗅了嗅。

  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非要说,那就是绿草蓝天的气息。

  因为在观景台处停留了许久,太阳缓慢落下,天际漫下一块暖色帷幕。

  见到这一幕,乔言激动地扯扯梁柏闻的袖子,声音中甚至带着些颤:“是落日诶,你快看!”

  零散地橙色点缀着远处山林间的那点绿意,两人仿若站在聚光等下,光影交界处泛起一圈毛绒晕影。

  梁柏闻偏头看他,眸光缱绻。

  怎么会感到寡淡呢?

  他恨不得时间就在此刻定格,再也不动才好,让乔言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与此同时,画面定格。

  镜头下,乔言手里握着一捧花,两人嘴角都噙着笑。

  同样入镜的还有一侧矗立山巅的石碑,上面刻着两行红字——

  “风里来去自由,答案自在心中。”

  暮色残晖,云雾缭绕于山间。

  背后是壮阔的雪山,脚下是自由的土地,身旁是喜欢的人。

  乔言偏头抬眸,夕阳刻画着梁柏闻优越的下颚,凝沉深邃的瞳孔内似也盛着少许碎亮。

  怦然的心跳如鼓声跃动。

  他想,如果能在天山看到日出,那就让他先表白吧。

  -

  夕阳降下帷幕,准备离开时,小女孩毫不掩饰地夸赞:“照片,你们,都很好看。”

  乔言摸了摸她的麻花辫,莞尔笑道:“谢谢。”

  和二人分开,卷了一身落日的乔言和梁柏闻也准备原路返回。

  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一张合照,虽然正主就在旁边,但一路上乔言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瞄着手机屏,将照片放大缩小。

  正好赶上景区内最后一辆巴士,回到民宿已经将近九点。

  走了一天,即使脚上穿的是运动鞋,也依旧逃脱不了酸软的感觉,酥麻从大腿根开始阶段性朝下蔓延。

  为了缓解,乔言下楼问店员小姐姐要了一个泡脚桶,脚掌触及热水的时候,一切疲惫顿时消散殆尽。

  果然泡脚才是缓解疲劳最舒适的方式!

  懒散地仰躺在沙发上,乔言边享受泡脚的乐趣边和方嘉禾煲着电话粥。

  实际上是他一个劲卑微地在同人道歉。

  “好你个乔言,去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白天信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听筒对面喋喋不休,骂骂咧咧,听筒这边低声下气,就差跪地求饶。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在草原上信号不太好。而且我这不是怕你太忙了,所以想等回去再跟你说的,”乔言撒娇似的求原谅:“别生气,你那边怎么样了呀?”

  “还是抚养权跟遗产的事情呗,反正我一个也不想要,”方嘉禾说完他这边的情况后轻轻“嘶”了一声,旋即又愤愤骂道:“别转移换题,居然学会先斩后奏了啊。”

  “……”被拆穿了。

  “有句话说得好,有了老板忘了朋友,重色亲友的家伙。”

  “……我哪有。”

  从小吵架超不过他,于是乔言使出杀手锏:“回去给你买新发售的游戏机!”

  方嘉禾不吃这套:“呵,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

  乔言咬咬牙继续进攻:“再加整套漫画书!”

  方嘉禾思量一瞬,防守失败:“成交,什么时候回来?”

  “嗯……后天。”

  “这么久?!”

  “也还好,刚好一周啦。”乔言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他甚至还觉着时间过得太快了呢。

  方嘉禾小口叹气:“算了算了,你好好保护好自己。单人间?”

  乔言快速接话:“当、当然!”

  他又小声说:“我们还没到那步……”都还没在一起呢。

  方嘉禾宛若一个男妈妈,放任乔言单独和人出门就莫名担惊受怕。

  主要是乔言有“前科”。

  “你没忘记蒋明霖吧?这次再被人骗就别回来见我了。”

  再次听到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饶是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乔言还是蓦地一滞:“肯定不会!”

  “先不说这个,你知道他最近有大动作吗?看他朋友圈好像也在旅游,天天炫耀,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没……我早就把他删了。”都分手了当然没必要再关注。

  “删了也行,留着光是看到一次我就反胃一次,”方嘉禾长吁一口气,接着说:“他可真行,上一段都没超过一个月,现在又去嚯嚯别人了……”

  乔言诧异:“他们分了?”

  方嘉禾:“嗯,还有更炸裂的事情,他现在谈的这个是——”

  “——叩叩”

  突地,门外响起敲门声。

  以及一句惯常开场白:“睡了么?”

  乔言一个鲤鱼打挺,自然也没听见方嘉禾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只飞快留下两声尾音:“我先挂了!等我回来你再跟我详细说说!”

  “诶——”

  对方话还未说完,这边便“啪”的一下切断了电话。

  门口又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乔言不得不高声喊了句:“来了,等我一下!”

  将湿漉漉的两只脚擦干后,他随意套上一条睡裤,这才去开门。

  上衣是脱剩下的单衣,下身是珊瑚绒睡裤。

  又瘦又胖,怎么看怎么可爱。

  门外的梁柏闻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梢,正想跟他商量明日出发去天山草原的事情。

  但话语还未从喉头发出,只听一声不属于梁柏闻的惊叹声,惹得乔言视线顿时向下移动。

  为什么……他好像听到有奇奇怪怪的声音?

  “不是,你能别挡镜头吗?看不到了都。”

  寻到声音的源头是来自他乡的梁珏后,梁柏闻迫于无奈将手机递给乔言:“她想给你介绍一下照顾六一的丰功伟绩。”

  乔言怔然接过那块烫手山芋,屏幕下的女人精致的脸上透着光泽,但角度却很奇怪,似乎脸是朝着地面方向的,光线也并不亮堂。

  梁珏侧过脑袋嘀咕了两声,大抵是在和旁边的人说话,紧接着便看见她坐起身,侘寂风格的室内环境让乔言一下就明白,她是在美容院。

  “言言宝贝,好久不见哦!你好像……”梁珏盯了两下他的脸,纠结着措辞:“落魄了。”

  乔言:“……”这是什么形容。

  梁珏又讨人欢心似的找补:“不过在我这里依然是数得上号的美男子。”

  乔言打着哈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天,因为觉得就这样站在门口很尴尬,而且也很冷,所以他干脆让梁柏闻进屋。

  开着暖气,屋里很暖。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

  除了身侧一桶已经冷了的泡脚水。

  煞风景。

  乔言起身用脚将泡脚桶推远,佯装淡定:“我一会儿再倒。”

  梁柏闻忍着笑,浅浅“嗯”了声。

  这通来自远方的视频电话时间很长,长到乔言眼皮都在打颤,对方依旧神采奕奕。

  原本的二人时间变为了乔言和梁珏的二人时间,于是等了许久的梁柏闻忍无可忍,冷声提醒:“很晚了,差不多就行了。”

  梁珏这才注意到时间:“欢快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不如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让他转接一下电话比登天还难。”

  “不必,你话太多。”梁柏闻平静地抽走手机,留下最后一句话。

  挂断视频后,梁柏闻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语气清淡:“明天要退房,收拾完行李早点休息。”

  乔言嗯嗯两声,想到照片现在是保存在他手机里,于是他很没必要地问了一句:“照片,要不要我一会儿传给你?”

  梁柏闻手指微顿,复而颔首:“好。”

  接下来,漫长的一段空白时间里,两人都默契地缄默不言。

  乔言在等梁柏闻临睡前的问候,而梁柏闻……

  不知道,可能是忘了要说什么。

  不知怎地,他忽地察觉到梁柏闻有稍许的紧张。

  然后搞得乔言自己也开始莫名局促起来。

  重复呼气吐气动作良久,他和梁柏闻同时开口。

  ——“太冷记得开电热毯。”

  ——“那我去睡了。”

  乔言支吾一声:“好。”

  “嗯,早上会冷,多穿点。”

  乔言再次道“好”,摸了摸鼻尖,他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四处乱窜,就是不直视对方。

  抿了抿嘴唇,他说:“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事实上他想说的是: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希望后天早上能在天山看到日出。

  希望他们能在山顶……

  接吻是不是太快了?

  乔言在心底尖叫,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明日就要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见人了。

  梁柏闻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暗戳戳的小心思,放缓声音说:“会的。”

  不出意外,明天确实是这几天以来,极好的晴日。

  眼神落在乔言头顶,连续许多天的问候今天也没有迟到:“今天,第三天。”

  乔言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依旧扣着手,但眼睛却弯了弯。

  随后他接上:“晚安。”

  梁柏闻有些意外,笑意更甚,接着摸了摸他头顶,柔声说:“晚安。”

  他想,他有些不想等了,最后一天。

  特批一下,允许提前预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