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敛起的笑僵在原地,原本身处云端的愉悦心情霎时坠落在地。

  梁柏闻顿觉自己多余。

  大起大落或许就是这般吧。

  正在此时,手边震动音再次催命似的响,梁柏闻无奈:“我去接个电话,很快。”

  “好。”

  声音有些远,梁柏闻临走出专柜前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他身上扫了几圈,只见乔言头也不回,沉浸在买到好物的雀跃中。

  “……”还真是日抛脑。

  没了“贴身保镖”,乔言立刻放开手脚又尝试了几款冷门香。

  在附近其他柜台上逛了逛,他倒是又挖掘到了一个小众品牌。

  “您手里拿的这一瓶叫做沙漠之泉。”柜姐兢兢业业地给他介绍。

  乔言似懂非懂,只觉得取名很高级。

  “前调是苦艾以及黑加仑,后调是松树、焚香,是一款中性香。”

  这个牌子之前方嘉禾在他生日的时候送过,但是他一次都没使用过,除非在家。

  因为味道实在是直冲人天灵盖。

  或许正是因为它的香味独特,网友对他的喜爱程度可以说是两极分化异常严重。

  甚至有的评论说喷完就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种命途多舛的命运。

  但……

  细腻的喷雾沾上试香纸的瞬间,苦涩的气味一时间沁入鼻间。

  他浅嗅了下,只觉这般味道像是暴雨冲刷过后,泥土、青草散发的清香,柔柔的。

  正就如柜姐说的那般,松树味非常清晰,后者说是焚香的气息但更像是一种药味。

  很难形容,大约类似艾草和黑加仑糅杂了其他香料。

  如果气味有实体,那么这一瓶就是一块又冷又暖的木头,时时刻刻安抚着你的情绪,给予你能够依靠的肩膀,热烈又克制。

  乔言蓦地想到同梁柏闻初遇的咖啡店。

  “一杯美式,一杯拿铁”

  初见带着距离,再见惊觉温暖。

  试了许久,脸皮薄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柜姐腼腆一笑,下定决心道:“帮我把这个也包起来吧。”

  柜姐保持着职业微笑并不在意,见她准备了专用纸袋,乔言朝外看了眼,忙出声阻止:“不用包装袋了,谢谢。”

  “选好了?”见乔言从店里出来,梁柏闻诧异一秒。

  乔言眼疾手快将崭新的香水丢进其他纸袋,匆忙说:“好了。”

  这是又背着他买什么了?

  梁柏闻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虽然不知道小卷毛又看中了什么,总之手提袋的数量倒是没有增加。

  “我们要现在回去吗?”乔言注意到他的视线,左手稍稍往身后躲了躲,转移话题。

  梁柏闻看了眼时间,四点,一个尴尬的时间段。

  “等等我!我要先进去!”

  “不行,这是我先发现的!”

  两人迈着缓步,正巧路过装饰花里胡哨的电玩城。

  梁柏闻刚准备开口,怎料方才在活动区游玩的几个小孩子嬉闹疾跑,你追我赶,径直从人群中冲出。

  一个老太太在后面紧跟着,生怕他们突发意外,声线尖锐地喊叫:“慢点跑,慢点跑!哎哟。”

  乔言视线集中在旁边一家类似手工艺术品的小店,全然不知即将面临的“安全隐患”。

  两个小男孩精力尤其旺盛,似乎在比赛跑,亦或者是争抢着什么,倔强倨傲谁也不让着谁。

  于是乔言回过头,便看见横冲直撞朝自己奔来的一个小身影。

  小男孩来不及刹车,却也没撞上他。

  因为“贴身保镖”在这之前已经发挥了他的作用。

  手臂受到外力拉扯,乔言踉跄了一下,同身侧人的间距猝然缩短。

  本身梁柏闻身上是没有除洗衣液以外的味道的,但现在却沾着一丝丝余香,想必是在专柜试香时留下的。

  与之融合一起,短暂地蔓延着沉稳的气息。

  “当心。”

  梁柏闻偏头,待人站稳后才松开他,旋即又出声提醒两个玩闹小男孩:“商场里不能跑,容易撞到人。”

  不知是不是他潜在的威慑力,小男孩大致是被唬住了,颇有礼貌地道过歉后才离开。

  一阵小插曲过后,两人眼下正站在一家陶瓷小作坊店门口。

  店门口的招牌上用荧光笔绘画着一些小图案,意思是当你拿起画笔,在这里可以画任何想要的东西,店员会耐心指导教学。

  梁柏闻:“刚才在看这家店?”

  乔言没应是或不是,只说:“我自己看看就好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梁柏闻却骤然明白他的意思,今天确实是他的问题,不应将工作带出办公室。

  他浅笑一声没答,意领神会地抬脚进店。

  乔言滞愣两秒,实际上他只是想在这里打发一下时间,顺便去隔壁的烤肉店排个号,毕竟他是真的不想回去吃外卖度日了。

  但直至他坐在工作台前穿上专用围裙,乔言才缓过神来确定梁老板是真真切切要与他同进同出。

  面前是制作陶瓷盘的工具,乔言兀自在心里感叹。

  好吧。

  现在又多了一个和他一起捏泥巴打发时间的人。

  -

  陶艺老师是个温柔的女孩,她先让两人选择自己想要的陶瓷物品,比如杯子、花瓶或者盘子。

  货架上堆放着好些个成品,以及顾客们还未烧纸的半成品。

  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都有。

  “想要哪个?”梁柏闻问。

  实话说,乔言挺纠结的。

  虽说他有艺术底子,但手工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很没骨气地指着最简单的那个说:“盘子。”

  压压扁,捏捏平,再画点小东西上去就完事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一声轻笑。

  梁柏闻越过他,取了两人份的工具,接着不紧不慢地回到方才的位置。

  乔言纳闷:“……”

  他倒是要看看梁柏闻能做得多好看!

  半小时后,乔言发觉自己错了。

  跟他一起出门就是个错误。

  而且错得离谱。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比脸还大的不规则形盘子,再偏头瞧了瞧隔壁梁柏闻手里已经成型的泥土杯……

  “?”这是为何?他请问呢?

  重新认识到世界的参差后,乔言默默侧了下身子,试图挡住自己破破烂烂的杰作。

  梁柏闻一眼就看到了试图掩藏东西的乔言,猫着身子像个浑身无刺的刺猬。

  他倍感有趣:“这只盘子是准备烤披萨的时候用?”

  乔言挪动椅子的腿一顿:“……”

  “没有说不好,”梁柏闻仿佛逗猫似的,又换了一种说法:“物尽其用,而且材料利用率也很高。”

  乔言又一次停住:“……”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望着自己手边所剩无几的泥土,他挫败地放弃挣扎:“……我不会手工。”

  “那只能我指导你一下了。”梁柏闻扬眉,语气轻快懒散,又带着一点骄傲。

  但在乔言眼里,这就是变相的炫耀!

  “介意我碰你手么?”

  做陶艺不需要戴手套,两人满手都是泥巴,就连胳膊上也沾着不少。

  梁柏闻像是真的要进行一场严谨教学,所以他这么问。

  也许是被场内气氛浸染,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松弛的气息,乔言也胆大地咕哝两句:“之前也没问。”

  梁柏闻压低嗓音又笑,他听见了。

  原来小卷毛不是一个会顺着他人的人啊,这算不算是解放天性?

  明明店里有陶艺师,但二人选择性无视。

  同样的,梁柏闻也默认乔言是允许自己越界的。

  梁柏闻坐在小板凳上,舍弃一贯的职场风格,现在看起来莫名有些幼稚。

  因为腿长所以无法随意伸开腿,只能曲着。

  谁家老板工作日不上班,在这里捏泥巴啊!

  乔言蓦地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现在的时间他似乎不是自己的上司,而是只是梁柏闻罢了。

  得到准许的梁师傅大摇大摆地凑上前,皮肤与皮肤相触的霎时,乔言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

  心湖已经不是被投入小石子而泛起涟漪的感觉,而是翻涌着波涛。

  他不敢乱动。

  由于有梁柏闻控制着陶泥的形状,乔言就这样保持着双手,梁柏闻的声音在头顶盘旋,也在他耳畔回响:“很好,就这样慢慢往外拉扯。”

  一句话蹙地迁回乔言的神思,他点点头不敢吱声,怕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颤音。

  只是梁柏闻说教学还真仅是教学,一大一小两双手交叠一处,却没有更为逾距的举动。

  盘子雏形出现后,他便自行拉开了距离。

  乔言登时吐出一口浊气。

  上色阶段不用他人指教,乔言先构思了一下需要在小盘上展现的元素,接着便开始动手,不过十分钟,一副以粉蓝作为主色调的绘画即完成。

  大概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完成自己的巨作后,他伸了个懒腰,余光撇过梁柏闻的工作台。

  紧接着他便惊奇地发现,梁柏闻的绘画能力并不出众。

  可以说是……奇差。

  “你画的是……白色的猪?”乔言沉默地看了好半晌,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会儿轮到梁柏闻被呛到,他反驳道:“是绵羊。”

  乔言眯起眼睛:?

  哪里的绵羊鼻子会是猪猪形状的?

  基因突变吗?

  乔言没忍住笑出声,接着带着些哄人的意味:“是,看出来了。”

  他看出来了绵羊脑袋上那坨卷卷的毛发了。

  “是人都会有缺点,没有人是完美的,”梁柏闻毫不避讳地说:“更何况我确实不会画画。”

  他说得确实没错,但乔言就是没办法收敛笑:“绵羊眼睛哪有这么小,鼻子只要画一个椭圆形状就好了。”

  两人你来我往,教学事业虽迟但到。

  乔言费了一番口舌跟人描述卡通动物的特征,而梁柏闻却仍睁着一双“不明所以”,“云里雾里”的眼。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可能当着本人的面说的。

  梁柏闻意味深长地看向乔言,他自然听懂了,但……

  他面不改色,漆黑的眸子像是要望进乔言的心底。

  “你教教我。”

  递上画笔,梁柏闻薄唇翕张,缓慢地吐出三个字:“乔老师。”

  乔言拿着画笔的手僵硬,身体好似烙铁,绯红从下至上蔓延。

  燥热。

  一定是室内温度太高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