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决战癫公之巅>第13章

  我的婚礼。

  “你愿意以后谨遵结婚誓词,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牧师问。

  韩多恢说:“我愿意。”

  我说:“我们将永远富有、健康、美貌、顺利,直到死去。”

  我不喜欢发毒誓,也不明白安全感为什么要建立在诅咒上。而且无论讲迷信还是科学,毒誓都有概率应验,万一应验了,我连个全尸都不会有。

  韩多恢的致辞。

  “我们在一家餐厅相遇。”

  双方家长的安排。

  “我们志趣相投,都喜欢钢琴和音乐。”

  那是我和崔焰的共同爱好,他不过是个半吊子。

  “周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爱、最优秀、最善良、最有涵养、最让我快乐的人。”

  我自私、冷血、野蛮,我的快乐凌驾于一切。

  我的确优秀。

  “我们深爱彼此。”

  我们不熟。

  伴侣间总有契合之处,周符和陆向隆是性,我的父母因棋生缘,韩多恢的父母则对摇滚都情有独钟,他们相识于宋楚的音乐会。宋楚曾是某摇滚乐队主唱,他们的专辑进过滚石前百。

  我和韩多恢呢?

  婚前见的那几面,他聊起他刚起步的事业,眉宇间跳动的那抹光有似没着木的火星子,我想从手里抽出根柴点上它,看它烧成什么模样。

  那是崔焰脸上缺少的风光。

  我需要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然而几场战役下来,证明了他也不是。

  倘若不能成为战友,将是什么?

  我父亲业余还是个军迷。我小的时候身骨羸弱,他坚持每周带我去登山。我对登山始终培养不起兴趣,望不到尽头的路,冲鼻的土腥气,高得千篇一律的树,以及濒临爆炸的肺,所有这一切都令我乏味。我偏好脑力活动,体力流失引发的疲乏会令我不安和烦躁。

  为了分散儿子的注意力,父亲一路上如数家珍地讲述着古往今来的将军故事,他们在他们最辉煌的战役中枭首了多少敌人,把疆土拓到多远,封了多高的军衔。

  “他们最早都是小兵吗?”我问父亲。

  “除了贵族出生的,是。”

  “他们当了将军以后,一起做小兵的那些人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父亲说。

  “可是冲锋陷阵一样都容易死。”

  “是的。”

  “他们就活下来了。”

  “嗯……有很多原因。”父亲沉吟。“首先他们足够优秀,身体素质、头脑。还有上天注定的因素。比如,他们没有分在牺牲的队伍里,比如,他们也无数次与生死失之交臂,但前面的人挡下了流矢。”

  “所以如果他们当了敢死队员,或是中了箭,就没这个将军了。”

  童言无忌的话引得父亲一阵碎笑。“可以这么说,这叫做命。”

  “那有什么不用交给命?”

  “除了只能交给命的,就是不用交给命的了。”他诳言诳语的,故意逗我不耐烦。

  “哎呀,这不是废话嘛!”我不满道。

  “让爸爸想想。”他想了想,“比方说,你的勇敢、明智要让上面的人看得到,这样才能得到重用。再比方说,军队里团结一心的情况下,彼此是战友。可要是分了心,在有些问题上,尤其攸关存亡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昔日的战友很可能就成了敌人。这个时候,选对了方向的人会成为最后的将军,至于和他反目成仇输光了一切的人——”

  “是跳板。”我反应很快。

  父亲停下脚,凝神看了我半天,抬手摸我的头。“好孩子。”

  两位老人家的婚纪晚宴原本要去乡下庄园里办,恰好碰上航空管制,宾客多有不便,地点就改在了市中心别墅里。

  韩老头上周刚拔了管子,不宜久站,雄风却不能有损,他不肯当众坐轮椅,于是被安顿在沙发上。

  宋楚在前厅迎接客人。

  韩家宅子装得宛如音乐世家,墙上粘满了珍藏黑胶唱片,随处可见的乐器,录音设备。

  傅膺白听从我的指示,花大价钱买了支诺曼限量版话筒作为献礼。

  他进门,宋楚对他多笑了两笑。

  我和韩多恢先在露台上招呼客套了一圈,目送最后一家客人的车开走,才进屋。

  “还有一个多月吧?都这么大了。”宋楚对我的肚子发出感叹,热情中有些夸张的成分。

  我们抱了一下。

  抱完,他一手仍牵着我。“外面太多人抽烟了,我们进里面。”说着瞅向韩多恢。“让他去忙吧。”

  我被领去了小客房。

  宋楚在前面带路,穿廊上明一段暗一段亮着壁灯,光洒下来,一路上黄花飘摇。他年纪刚过50,从背影看身段风流,也才不过30多岁的样子。

  韩多恢说过,他母亲仿佛永远不会老。

  韩老头大了我父亲近一轮,有过两段婚姻,都是和Beta,等到与宋楚结合,已成了老夫少妻。遵从老夫少妻的寻常规律,韩老头对宋楚捧若珍宝,极尽宠爱,宋楚操劳的事少,轮廓平滑,岁月大概都忘了经过了这么个人。

  Beta本来衰老得也慢。

  韩多恢想不通父亲为什么那么钟情他母亲,一个姿色中等,性冷淡,瓷片般的Beta。

  韩老头大学时期组过乐队,立志于进入乐坛,后来继承了家业,也便放弃了浪漫的梦想。

  “他在我身上能看见他年轻时的想象。”宋楚寻思着说,“梦想不就是冰冷又遥远的。”

  他斟了杯热饮递上来。

  聊天的话题很零散,街上的游行,前天电视台的采访,孕期反应,家庭关系,心事,以及Beta特须注意的产后低潮期。

  气氛始终透着微妙,那种掩饰在礼貌下的刺探,关怀眼神后面的审视,我感觉得到,他也是。所以三言两语过后,两人双双拉起了防御系统,话题也便很难深入,揭开得浮皮潦草,收束得点到即止。

  同类中的同类,惺惺相惜之余,又难免互生抵触。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同类,这个同类最好要扮演知音的角色,不能是另一个自己,更不能是敌人。

  “我怀韩多恢的时候,从来没那样讨厌过自己。他打乱了我的计划,也打乱了我的身体。”宋楚回忆。

  我也是。

  “我这孩子算不上聪明,胜在听话刻苦,没惹纨绔子弟的麻烦。我从来不给他定要求,我希望他也别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说到这他一笑,“你呢,考虑过当个什么样的家长吗?”

  我都没想生孩子。“等当上了再说吧。”

  “你觉得你丈夫怎么样?”他忽然来了兴致。

  韩多恢有两个角色,他是儿子,他是丈夫。

  现在,他的母亲给出了他作为儿子的分数,我再给出他作为丈夫的分数,相加除二就能得出平均分了。

  时常,我不由地同情韩多恢,从儿子成为丈夫,他的每个角色都不可免于冷冽严苛的评估。

  在他母亲认识里,他智商120,理论上是个聪明人,实际却发挥不出极致。

  他于我则基本和他那根能膨胀到18厘米长的家伙划等号。

  “他是个好丈夫。”我为丈夫拉了点分。这倒是句肺腑之言,韩多恢体面,识相,安分,要是下身能乖乖的减少挺立就更好了。

  宋楚头微微侧倾,他忙了一天,眼神好似灯罩上飞倦了的虫子,在我脸上兜了几下便散下去,落在我手中的信封上。“你们有份大礼要送我们?”

  我拆开信封,抽出一张贺卡。“你想过目的恐怕不是这个。”

  韩多恢把那张藏有绝顶机密的信封夹在外套里,兵分两路,谒见韩老头去了。

  宋楚接过贺卡,视线扫过上面的裱花字体,手指一松,贺卡飞在了桌上。

  他站起身,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的街景,不再面对我。“你马上要进董事会了吧?”

  晚宴开幕。

  宋楚被请上台致辞。

  现场只有致辞台照着大灯,底下十来张圆桌上只点了烛台,追光灯曳过人群,如夜海上下沉的月亮扑向他,框住了他,毛毛的光晕里隐约又浮现出他丈夫较粗犷的形象。

  一个嫦娥,一个吴刚。

  嫦娥欠下身,窈窕身躯像条蛇缠住他的吴刚。

  吴刚留了一脸胡子,偏薄的双唇遮蔽在灰白丛林下,嗡嗡说了句什么,却看不清口型。

  “一眨眼我和我丈夫结婚有30年了,要知道,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可不容易。”登上台,理了理上衣下摆,宋楚不急不慢地发言。

  台下响起捧场的欢笑。韩老头微笑着耸肩。

  “很多人问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伴侣就像一对战友,家庭便是一支军队。共同的敌人,向往的疆土,永不停歇的脚步,有了这些这支军队就能走下去。”

  “我不是个乐观的人,我无数次构想过瓦解的那天。将军想要抛弃小兵,小兵想当将军,景愿出现分歧,军队扩充的过程中有人引狼入室。”

  他目光逐个扫过台下人,尖猛地与我相交。

  “我们这支军队已经扩充到了4人,不,5人。”

  现场焦点都投向了我的肚子,我低头看看它。

  宋楚双手交握于身前,收腹敞肩像个端庄的气象播报员。“我丈夫有个决定,托我向大家宣布。下周,周襄将加入韩氏董事会。”他单边眉毛轻轻一颤,留了半句话衔在齿间。

  韩多恢手伸过来,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

  “带着他肚子里的野种。”

  宇宙大爆炸前般的沉寂,继而是沸腾。

  韩多恢的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