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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三十八)

  之前基本上和五条家没什么接触,结婚仪式又因为节外生枝没在会场举行,所以敬酒仪式我才算第一次跟五条家打照面。和禅院家区别也不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满脸喜气恭维我这个无咒力菜鸡抱走他们家咒力天花板的少爷。

  “你们家人还蛮好相处的,感觉。”我踮脚跟五条悟的肩膀说悄悄话。

  “那当然,我教育过好多次了。”五条悟得意地回答我,抬头指着七八米外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喂,你,老子的婚礼干嘛哭丧着脸?”

  那可怜人差点被小蛋糕噎死,拍着胸口顺气,还不忘挤出个僵硬的笑容。

  山田管家唉声叹气:“少爷,真一先生就是天生苦瓜脸而已。”

  “是吗?那以后夫人出席的场合就不要叫这种家伙来了。”

  现在我觉得,那些恭维和祝福应该是发自内心的了,没准儿在他们眼里,与其叫少爷胡搅蛮缠作威作福,不如赶紧打发他嫁出去祸害别人家。

  播放了东大高材生大岳丸同学在车上临时剪的东京塔婚礼录像,切了蛋糕,倒了香槟塔,还应酬了一圈儿,别说五条悟已经像坐不住的孩子一样小声催促我赶下一个场子,我自己高跟鞋也有点儿踩不住了。推家主出去说收尾的场面话,招呼完全进入角色、满场转悠的婚礼摄影师一声,就动身去爱宕山。

  “我拍得可太好了,有远景有特写,连新娘感动的泪光都熠熠生辉,”在胧车上,大岳丸看着自己的作品啧啧自得,“这以后鬼王之宴放一下,玉藻不得哭死。”

  “劝你别,”我白了他一眼,“你爽那么一时,会被我爸记小账记到天荒地老的。”

  他倒不在意:“要是他能拿出蛊惑天皇的劲头算计我,那也不亏啊。”还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这单纯可爱的直男。

  京都地区细雨绵绵,越靠近爱宕山雨势越大,打在胧车棚顶上密密麻麻响成一团。

  “阳光明媚,雨倒不小,”大岳丸挑帘看了一眼,“看来你老爸心情够差的了。”

  五条悟看向我:“嗯?”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有这种传说,所以太阳雨又叫狐嫁雨。”我向他解释,“不过鬼王级别的大妖怪情绪剧烈波动本来就能引起天气的变化,比如沿海地区的渔民就有供奉大岳丸来祈求风平浪静出海平安的习俗。”

  海国少主的情绪相当鲜明炽烈了,所以大海也是变幻莫测的。

  到了爱宕山,大岳丸去前面参加已经完全预热起来的酒会,我叫鬼切和他一起去,让五条悟跟我去换服装。

  “去早了他们肯定会拉你喝酒,所以压根别凑那个热闹,”我跟他说,“你换好了衣服就和红梅丸一起待在缘侧等我。”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红梅丸已经和五条悟比较熟悉了,看他的眼神也从冷淡的戒备转向同情最后归为平淡。

  比起雪走,红梅丸就是想得太多了,总是对狐狸受害者抱有没必要的同情。

  “想什么呢?”大狐狸帮我涂着粉底,“笑嘻嘻的。”

  “嗯?没什么,”我收敛了一下不太善良的笑意,“想到红梅丸了。”

  “也对,你和悟君住到东京确实叫人放心不下,鬼切跟着,安全是安全了,但日常生活总是不方便,”他忧心忡忡,“不如带上红梅丸吧,他机灵又不会像狐狸那么油滑,小孩子也没忌讳,叫他办什么事都方便。”

  我看了一眼跪坐在廊下的雪童子,他礼节是极到位的,规规矩矩一丝不苟,身上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赤色艳丽花朵吸引来了一只小小的蝴蝶,是那种最常见最普通的菜粉蝶。红梅丸也注意到了,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天然缭绕的寒气却逼退了蝴蝶,他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依旧规规矩矩跪坐着,像一具精美昂贵的人偶。

  “算了吧,”我缩回来,“让他跟着爸爸吧,没有老实人调戏,你会寂寞的。”

  “这话说的,把爸爸当什么人了。”

  “这还用说吗,闲得发慌的中老年大美人。”

  “‘中老年’和‘大美人’是不可以放在一起用的哦。”

  “好了吗阿樱?”五条悟吵吵嚷嚷从外面进来,“到系腰带那一步了吗?”

  “不许过来,悟君,”大狐狸用宽大的袖子挡在我和他之间,“你们还没有正式成婚。”

  “我来送腰带,”五条悟理直气壮地回答,“爸爸你自己说的嘛,‘第一次用心挑选的腰带要亲手交给自己的妻子’。”

  我探头一看,他手里捧着那条西阵织的腰带,咧着大白牙笑得天真无邪。

  “仪式上不能系这条,要系纯白色的,”大狐狸美人叹气,“悟君,今天不仅是你娶妻,也是我嫁女儿,你这样我也会觉得慌乱不安的,如果我情绪出问题你的婚姻也不会乐观到哪儿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了。”五条悟迅速回答,放下腰带,走到缘侧和红梅丸排排坐,又扭过头,“但是,那个,腰带……”

  “仪式后的宴席上换色打褂再系那条。”

  “哦!”

  选女婿确实得擦亮眼睛,嗯哼?

  在五条不间断的言语骚扰下,大狐狸有条不紊地帮我画上精致的妆容、穿上挂下,还仁慈地容许五条悟帮我系腰带。伏黑甚尔在挣钱上确实非常用心,和服的穿戴这么复杂的学问也能耐着性子调教五条悟,除了我爸和六眼的少爷,恐怕他是世界上最了解我身高三围肩宽臂长的人了,有的时候我还真佩服他这种纯目测就能准确把握尺码的本事。少爷动作有一点点生疏,但是很专心致志,太鼓结也打得像模像样,然后认真在一边观摩大狐狸帮我整理褶皱。

  幸亏婚礼定在三月末,不然穿这么身行头也够热得慌的。

  而且五条悟对和服的特殊喜好我也是有点看不懂,明明是传统人家出身的大少爷,按理来说应该从小到大看烦了穿和服的人才对,可每次我哪怕穿最朴素的江户小纹他都控制不了六眼的注意力。

  眼下就是,从我穿好白无垢、戴好角隐,一直到仪式开始,五条悟一直用做梦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老实说幸亏五条家没看见少爷这不争气的样子,不然我可受不了娘家婆家两边同时指指点点。

  “值此良辰吉日,我们举行婚礼。今后愿相和、相敬如宾,相守夫妻之道,同甘共苦,共渡和平生活,为子孙繁荣昌盛铺平道路,终生不变。平成二十二年三月三十一日。”五条悟认认真真举着誓词念,“夫,五条悟。”扭脸看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生怕我会突然悔婚一样。

  我忍着笑,尽量维持着端庄的仪态:“妻,金羽宫琉璃樱。”

  他摸摸胸口,把心放回去,露出个很孩子气的灿烂笑容,倾身过来想像在东京塔那会儿时来一个誓言之吻。我叫周围妖怪们的调笑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轻轻推开他让他别闹,反倒叫他捉住手亲了亲指尖。

  大妖怪们从昨天晚上就开始通宵喝酒,早就上头了,碍于大狐狸的武力镇压在念誓词的时候安静了一会儿,仪式一结束马上就开始举着酒碗吆五喝六。

  一个没留神酒葫芦就递到了眼前。

  我挡住酒葫芦:“他不能喝酒,你上次就见识过了的吧?”

  “不能喝酒?”酒吞童子挑挑眉,“那他刚才的‘三三九度’怎么喝的?”

  “用可乐代替的。”

  五条悟点点头:“用可乐。”

  “开什么玩笑,”大岳丸喝高了,进入归骸状态从地底下升起来,掌心悬浮着一个大酒碗,“可乐也有誓言约束力吗?”

  “可乐那么好喝凭什么不能。”我给他看我的碗底,“我也是可乐。”

  “结婚哪有不喝酒的?”他们俩沆瀣一气,“你看看这满屋子人,谁没喝?”

  我看向八岐大蛇,酒吞童子追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干咳两声:“他不算,他是不速之客……”

  八岐大蛇朝我歪了歪茶杯口。

  “总之谁也不能灌醉我的新郎,”我收回视线,“我不允许他晕着过新婚之夜。”

  “……哦,虽然妖怪不是很注重那个,尤其是你们狐狸,”酒吞童子干巴巴地说,然后仰头喝了杯中酒,“但是听小孩子说这种话我还真不——还是我想多了?你其实就是说……”咳了一声:“不过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我嫁给他,他没叫五条家的压力落到我身上,那易地而处我就不能让他受难为,”我说,“满屋子都是妖怪,悟一个人类举目无亲的,我不保护他谁保护他?”

  五条悟呆呆地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凑过来超小声对我说:“阿樱,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快点回去?”

  “怎么了?”

  “阿樱说要保护我,我好高兴,有点儿忍不住了……”

  “给我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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