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林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手上拿着一本《海子诗集》。这书还是从姑河市的图书馆借的,太旧了,边边角角都已经卷了起来,不知道被翻了多少次,林白动作很小心地捧着书,在炽烈的阳光下眯起眼,仔细辨认着白纸上的黑字,一字一句地轻声念出来。

  这句诗正贴合此情此景。

  冬日的阳光看着再灿烂刺眼,那温暖也是若即若离的,抓不住,那缕金色都被冷空气描上了浅蓝色的晶莹的边框,呼吸之间是冰雪清冷的味道。

  徐影春又戴上了墨镜,一脸很酷的表情,干脆利落地把她们的行李箱放在桌椅后面,握上方向盘,车子就稳稳当当地跑上了公路。

  分明两天前,她们还在姑河,还在徐影春的房子里过着平淡又宁静的生活,两天之后就到了西宁。

  而之所以会有这次出行,不过是林白无意间的一句话。那天她挑着窗帘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了一句:“今年会下雪吗?”

  姑河处于南方,气候是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湿冷,偏偏又很少下雪,在她这么多年的记忆之中,仅仅见过一次姑河的雪,不是北方白鹅毛一般的大雪纷飞,南方的雪那样渺茫细微,拢到手心一把,日头出来就很快化成水。

  徐影春想了想,说:“我带你去看雪吧。”

  不过是一个念头,于是冲动行事,不辞千里,奔袭到这里。

  徐影春平时也喜欢在外面跑,大半年都不回家的时候有的是,这也并不稀奇。她们这次选择的地方是西北,跑大环线。冬天是淡季,人不多,她们定了机票,第二天就落地在西宁的机场,当然还是自驾游,只不过这次只有她们两人了。徐影春在网上提前定了一辆车,下了飞机之后她们直接去店里提车,装上行李就上了路,真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徐影春租的是辆房车,林白有些诧异地问她:“你有C照?什么时候去考的?”

  驾驶房车要求的驾照和普通小型轿车不一样,徐影春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淡淡回答:“前两年考的,这次还是拿了证之后第一次开。”

  林白发现,那分开的八年她真的独自经历了很多事,也成长了很多。

  徐影春顿了顿,静静问:“怕吗?”

  “不怕,相信你的车技。”林白想也不想地回答说,她想起入藏时从巴塘到八宿的那一段路程,也十分艰难,笑了笑说,“那个时候去八宿的那一天,那么惊险,山路那么难走,还下着雨,我也没有怕过。”

  因为房车跟普通的车不一样,林白就不能跟她轮流换着开和休息了,只能由徐影春开,因此前行的速度不算快。她们在西宁的美食街随便逛了逛,一起坐在街边小小的苍蝇馆子里吃牛杂汤。

  林白穿着厚厚的oversize羽绒服,显得她人更加娇小,她没有戴手套,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像一朵蓬松的蘑菇。她身上有种不流于俗的气质,纵使坐在这样邋遢的苍蝇小馆里,也神态自若,毫不嫌弃,既格格不入却又十分合衬。

  冬天这样冷的天气,很适合吃牛羊肉,喝完了汤全身都变得热乎乎的了,配着汤吃的有白白的面饼,林白吃不下太多,没要一整块,只从徐影春的那块上掰下来一小块,慢慢地吃。

  吃完了饭,她们上路往青海湖去。天气晴朗,阳光炽烈,视线里是一望无际的道路,远处皑皑洁白的雪峰,路过明山,在下午到达青海湖景区。

  途中徐影春接到巴丽打来的电话,她还在学校里,一模刚过,但她是复读,学校没给她什么寒假,直到高考都得待在那里封闭式学习,手机也存在班主任那里,考试之后放松的一两天才会大发慈悲地给他们用一下。

  徐影春两只手握着方向盘,林白探身过来,从她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然后将手机贴在徐影春耳边,很贴心地帮她举着,徐影春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到前方的道路上。徐影春看到来电人,不等対方开口就直接问:“考完试了?”

  “嗯!”难得有两天假期,巴丽的兴致很昂扬。

  她跟报喜一样说了自己的一模成绩,徐影春淡淡表扬了她一句:“考得挺好的,高考也要保持这个水平。”

  巴丽得知徐影春又出门去了,虽然知道自己的确是去不了,但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不带我。”

  徐影春说:“好好学习,明年带你。”

  为了不影响徐影春开车,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徐影春专门腾出一只手,给巴丽发了个红包,上面写着“再接再厉”。

  她跟林白说:“她这次的成绩快是上次模拟考的两倍了,说要谢谢你,都是你之前给她补习的功劳。”

  林白笑着说了句“没有”:“其实巴丽这小姑娘不笨,挺机灵聪明的,以前是没好好学,基础不好。”

  她这么说着,感觉她们像两个家长在谈论自家孩子似的,翘了翘唇角,拿出手机也给巴丽发了个红包。

  巴丽推拒:“小林姐你怎么也给我发红包了?这我不能要。”

  “拿着吧。”林白说,“就当是你小春姐给的,双份。”

  巴丽不明所以。

  青海湖这个季节已经结冰了,湖面的光泽被阳光映成一片晶莹剔透的淡蓝,像一个闪亮的新世界。云层疏朗高远,天色和湖光融为一体,眼前风景开阔,美得醉人,让人的心胸也为之一宽。风吹在身上很冷,但很值得。

  她们把车停在了大水桥的露营地上,充电和加水,又租了两辆自行车去环湖骑行,风那么大,林白绑了头发,但发丝仍然被风扯乱,碎碎地贴在脸侧,露出的一点皮肤冰凉冰凉,呼吸之间就像往嗓子眼里灌入冰水,无意之间呛了一口风,就笑着猛烈咳嗽起来。

  她们在骑行途中停下来拍照,天空冰川,满眼都是蓝白的配色,白茫茫一片天地,干净又澄澈,徐影春听见林白的咳嗽,扭头看见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和脸颊,问:“要不要先回去?”这湖很大,要真是骑一圈,肯定得花不少时间。

  “哪儿有那么娇气。”林白笑着叹气,说着就猛踩着踏板几下,飞快地超过了她,在风里大声说,“比赛!看谁先到终点!”

  徐影春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

  最终当然也没完成一圈环湖骑行,环青海湖一周有360多公里,满打满算也要三四天才能环行一周,她们骑累了,随便设置了一个终点,就回来了。徐影春有心让她,慢慢跟在林白身后,被她吐槽怎么体力还不如自己。

  徐影春在青海湖边给林白拍照,以远方的湖山为背景,很庸俗的游客照,林白笑着比了个耶,姿态带着一点不善面対镜头的生硬,但是表情却很自然,眼睛弯弯,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像是盛着两捧春水,波光盈柔,笑容灿烂又肆意,一点也不端着,像是能把寒冷烧掉的笑容,整个人都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上次入藏徐影春偷拍的照片林白就很喜欢,尤其是在理塘穿藏服的那张,她特意去将照片全都洗了出来,还把穿藏服的那张设置成了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掉了之前随便挑的系统头像。做这一切的时候,她觉得心里有种新奇而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是她会做的事吗?她在北京的那么多年,为了融入那座钢铁森林,好像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机器,来往都是工作,凡俗交际,机械应対,没有什么感情。

  她的人生,好像从母亲改嫁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早早地结束了少女时期,早熟且早慧,没有体会过年轻女孩们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次不经意的触碰而心事万千的感受,她的敏感好像都用在了别的地方,去感受生命、时间、人生每一寸细微的变化。

  可是现在,却像心脏里长出了另一个春天。

  从沉眠的冬日苏醒,解冻,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莫名其妙地加快心跳,绿意爆炸一样,重焕生机,茂盛生长。

  徐影春给她拍完照片,正要收起相机,却被林白一把扯过去。林白不会拍照,可也不追求拍得多有技巧,多唯美,她又不想拿什么摄影奖项,她只是想记录下这一刻,搭着徐影春的肩膀,把镜头转过去。

  徐影春别开脸:“……我不拍。”

  她是习惯切割和记录风景的人,不习惯成为风景和被记录的一部分,但林白说了一句“可是我想要一张你的照片”,她就败下阵来,让她拍了。

  日光暴烈,映着冰川雪原冻湖,视线里尽是过曝一样的白色和金色,几乎刺痛人的双眼,让人想留下热泪来,徐影春眯着眼睛,没直视镜头,余光落在旁边人的身上。

  心前所未有地安定。

  远方明明那样陌生,为何给她带来归属感。

  林白按下快门,咔嚓——

  定格此刻。

  “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不情愿。”外面太亮了,屏幕都看不清,回到车上,她才翻着刚才的照片来看,看到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微微朝着画面外偏头,眯着眼,目光没対着镜头,却放着侧边,很模糊,林白忍不住抱怨道。

  但还是把照片传到了手机里,保存了下来。

  房车上的生活区其实有简易的厨具,可以做饭,但她们还没买食材储存着,因此下了车去大水桥店里吃饭,吃完饭回车上睡觉。

  她们只有两个人,因此租的房车是B型的,车上只有一张额头床和一张卡座拼床,但其实两张床位置都不算大,睡一个人有点少,睡两个人又有点挤。

  但是林白觉得这样挤着反而更温馨,就是不放她走,两个人一起挤在那张拼床上,今天运动量不算小,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就觉得肌肉酸痛了。她窝在那里看那本《海子诗集》,轻声念诵,翻书时却觉得连手指也懒怠得抬一抬。

  不知道这趟旅程要花上多久,她们又不做计划,随心随性而行,这本《海子诗集》还是从姑河的图书馆里借的,走之前林白还续借了好几个月。

  徐影春把被子搭在她身上,往上提了提,盖住肩膀。她们今天睡得很早,林白读着读着就犯困了。

  “明天早上早点起来看日出。”徐影春把书从她手里抽走,合上放在一边。

  “嗯。”林白往她怀里滚了滚,眼睛已经半合上,“明早记得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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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旅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