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六点多,天还昏黑着,没有亮起来的迹象,远处的村庄卧在一片静谧之中,几乎是在手机闹铃响起来的瞬间,徐影春就睁开了眼睛。

  冬天这个时候青海湖的昼长大约是九个多小时,夏天时的日出更早,大约在六七点,而现在,大约八点多太阳才会出来。但是大水桥露营地距离青海湖还有些距离,开车到湖边将近还要一个小时。

  徐影春六点多起床的时候,轻声叫了林白一次,她还在睡,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徐影春也没勉强,毕竟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说:“我去开车,大概一个小时到。你再睡一会儿就起来吧。”

  林白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徐影春的唇边无奈地浮出了一点笑意,轻手轻脚地换衣服、洗漱,直到车开出了露营地,脸上都还挂着那一点笑意,自己还未发觉,无意在后视镜里瞥到一眼,自己先怔愣了片刻,只觉得镜子里的人十分陌生——有多久没在自己脸上见到笑容了?

  还是这样明朗的笑容,仿佛人生从未有过阴霾。

  车开到青海湖湖边的时候七点多,徐影春找好了最佳的观看日出的地点,太阳还没出来,时间刚好。

  可是徐影春停好车,从驾驶区走到后面,就看到那人还是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毫无动静。

  “姐姐。”徐影春走到床边,又叫了她一遍,“到了。你不是让我叫你起床吗?”那倒是起来啊。

  她明明是在叫人,但是看那人安静睡觉,侧身微微蜷缩,头发被睡得凌乱的样子,声音偏偏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这样能把人叫起来才奇怪呢。

  “……嗯。”林白被她断断续续地叫着,又应了一声,可眼睛还是闭着。

  徐影春别无他法,她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可奈何,伸手轻轻拍了拍林白的脸,每拍一下,那小脸就皱着往被子缩,躲她的手。

  “醒醒啊。”徐影春顿了顿,低声疑惑地嘀咕,“以前也不赖床啊……”

  少女时期,周末的午后,她们经常一起挤在林白的床上小憩,但林白的睡眠很浅,徐影春每次先醒来,几乎怕自己的动作大了些,就惊醒旁边的人。

  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呢?

  在北京的那些年,睡眠对林白来说,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座城市灯火通明,昼夜不停地运转,睡觉只是为了暂时补充体力,从来不是安稳的休息,即使闭上眼睛,神经也永远有一根吊着,紧绷着不敢放松,方筱岚这小祖宗又不是个规行矩步的,上个什么黑热搜,不管是几点,整个团队的人就得立刻起来加班。

  那时候别说赖床了,林白几乎有些难以入睡,不时吞服褪黑素,依靠一些药物才能入睡。

  但辞职的这些日子——尤其是从西藏回来,搬到徐影春的房子之后,这些症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不需要另外的治疗和手段。她成了个最悠闲不过的人,不用上班,还找回了旧日珍重的人,焦虑的理由和根源消失了,焦虑情绪也跟着没了。

  日常经常是徐影春起床,她跟着一起起来,做个早餐,盯着她喝完那杯热豆浆,把人送出门之后,又回床上睡个回笼觉,清闲,幸福真的就像喝水一样简单而寻常。

  她也就养成了赖床这种坏习惯,像是被惯坏了,之前也没有一定得起来的事情,才丝毫不显。

  徐影春看了眼时间,又看她还是睡着,脸已经完完全全被被子盖住了,她忍不住掀了被子:“到点了,姐姐,真的得起了啊。”

  林白赖床的时候很磨人,不过徐影春还是第一次见。她才将那被子掀开一点,动作进行到一半,那闭着眼睛的人忽然伸出手,蛮横霸道地将她的胳膊一卷,搂到自己怀里,好像抱着一个抱枕似的。

  “……”

  徐影春猝不及防,一个重心不稳,忽然被她扯了下去,幸好另一只手在床沿上撑了一下,才没有完全失去平衡,可是一抬眼,那人的脸已经近在眼前,近到她脸上那细小的绒毛都分毫毕现,她能精确地观察到她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的幅度。

  林白睡了那么久,身上暖乎乎的,呼出的清浅气息也十分温暖,带着熟悉的栀子香味,让人心猿意马。徐影春因此晃了下神,乌黑的瞳仁悠悠颤了颤,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

  察觉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的心猛地一沉,嘴唇被死死咬住。

  怎么像在撒娇啊。她垂眸看着自己被抱住的胳膊,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的林白让她拒绝不了,她从来在她的事情上狠不下心,但这日出又是林白特别期待的,听她无意间念叨了好多次,错过了岂不遗憾。

  “还看不看日出了啊……”她咕哝着问了一句,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林白抱着徐影春的胳膊不撒手,还侧过脸在她胳膊上蹭了蹭,过了几秒,才低而含糊地回答了句:“……看。”

  快到八点了,徐影春无奈地弯了弯唇:“那快点起来啊。”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林白的脸颊,感觉到那皮肤柔软地下陷。

  “……唔。”又催促了几声,林白才睁开双眼,还没完全睡醒的模样有一点懵,又有一点慵懒,缓慢地眨了几下眼,好似才完全醒了过来,原本涣散的眸光像四散的碎宝石被收拢起来一样,眼神聚焦,亮了起来。

  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似乎并没有被她注意到,林白不躲不闪地盯着徐影春的眼神,说:“早安。”

  迎着那眼神,徐影春又不由自主地干咽一下,慌乱地垂下眼,也飞快地说了句“早安”,松开手直起身,还没事找事一样装作抚平外套上的皱褶,像是在欲盖弥彰什么,用力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随着咳嗽一起清理出去,她说:“快起来吧,天都快要亮了。”

  天的确已经慢慢亮了起来,视线可见的尽头天际原本是一片漆黑,渐渐露出了一线鱼肚白,像是纯牛奶倾倒入黑咖啡,白色丝丝缕缕由远及近地蔓延开来,被一只无形的手搅拌开。

  晨光微熹,几万里高空之下的大地仍黯淡着,苍茫的灰紫色晨雾弥漫着,还未消散,淡青色的远山和冰川影子沉沉憧憧,天不再是纯然如墨的黑,但太阳藏在浓云后面,还未现身,因此即使视线里出现了一些亮色,也显得灰蒙蒙、脏兮兮的。

  三催四请,林白终于起来了,用清水简单洗漱,素面朝天,随便裹了件外套就急匆匆地推开车窗。房车的侧窗是能打开的,她们没有下车,直接在车上看日出。

  这个季节不是旺季,人的确少,即使是在青海湖最好的日出观看点,也仅仅可见几辆车。推开窗,一股新鲜的冷空气立刻随着晨风灌了进来,将车内积蓄的暖意涤荡一空,林白的外套穿得随意,领口松散,当即被冰得把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

  天空正在苏醒,像是酝酿着某种神秘的仪式,日升月落,更古不变,可是亲眼看见,见证那每一寸细微的变化,却仍然让人感叹自然造物的神奇,面对着这么广阔的天地,也会不免觉得自己的那些哀伤难过都太渺小了,人也太渺小了,渺小到根本不值一提,情绪被扔在九万里的野风中,被吹散吹远了。

  她们肩并肩,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没有说话,几乎屏住了呼吸,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天际,等待日光的出现。昏黑正在被擦去,聚拢的云层叆叇,后面藏着那枚滚烫的太阳。金光先是微弱的,被浓云所阻,渐渐变得强烈,灼灼刺目,太阳上升,云层下沉,就像孩童脱胎于母亲的子宫,就像一场自然的分娩,而后,新的一天来临,新的生命和力量产生。

  她们这样沉默着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了云破天开的那一刻。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一天都是新的风景。

  金红色的光芒照耀大地,灰紫色的晨雾消散了,青海湖的冰面晶莹剔透地反射着阳光,美得如痴如醉,她们的运气真好,如果今天是阴天,就看不到这么好的太阳了。

  风更大了,擦过人的颈侧、扑在人的脸上的时候都几乎有呼呼的风声,寒冷令人清醒,林白的睡意一下子全散了,眼神清明,可是日光亲吻额头的温度却带着淡淡的温暖。

  “真美啊。”眼前的风景壮丽盛大,林白忍不住轻轻呢喃着感叹一句。

  她露在外面的手很冷,本来又想缩回袖子里,却看见徐影春的手也露在袖口外面,她就去拉她的手,还搓了搓。皮肤相贴,十指相扣,就没那么冷了,似乎可以抵御一切严寒。

  徐影春侧头看她,林白的头发刚起床就没来得及梳,略显凌乱地被她随手拨到耳后,披在身后,还有几缕不听话地打着卷儿。但她毫不在意,满不在乎,洒脱随意,越是凌乱,越是有种毫不矫饰的美丽。

  天光大盛,她眼中的眸光也大盛,亮晶晶的,好奇期盼的模样犹如天真孩童,面容洁白无邪,又那样鲜活。彤云烧红了她的脸颊。

  徐影春几乎觉得有些奇异,脸上仍表情如常,但是内心深深震撼。她这样为她的美所惊动。

  “不拍照么?”林白指了指远方壮美开阔的风景,她想起她之前获奖的那张洱海日出的摄影作品《胭脂》,拍得真是好,于是问她。

  徐影春说:“拍。”她从相机包里取出相机,调试镜头,轻轻举起,没有对准那千万里的灿烂太阳,而是珍而重之地按下快门,拍下了身侧人燃烧的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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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