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没有开灯,周遭皆是昏暗,黑沉沉的,只是客厅的窗帘并未拉好,前些日子的大雨之后,今夜终于出现了月亮,月光顺着缝隙无孔不入地洒进来,给这昏暗掺入了一缕白,月光落在地板上,落在鱼缸上,也落在她们身上。

  徐影春被林白那么看着,觉得她的目光也像月光,被泡在水里的月光,在这昏暗的空气里,减了几分明亮,却多了几分清澈。

  她慌乱地垂下眼,可是仍然在林白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视线乱飘,她看到了餐桌上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把洁白花束,花朵仍然新鲜美丽,没有打蔫,一看就是今天刚换上的。

  再打眼一看,虽然房子大体还是自己之前那个房子,但是却多了很多温馨的细节,不易被一下子发现,却让这座房子无声无息地多了些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徐影春微怔。

  想到她方才说的长久的亲密关系……她艰涩地开口:“你说的亲密关系……和我想要的可能不太一样……”

  亲情爱情友情,哪样不是亲密关系?从前她就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以朋友或者妹妹的身份享受那份亲密,心里想的却并不单纯,她心怀鬼胎,也因为这份心思而逐渐不满足,那亲密就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永远也无法毫无保留地接触和拥抱。

  她看见客厅内的巨大鱼缸,月光映在水波上,金红色的鱼群被惊动一般地四下游动,华丽的鱼尾摇摇晃晃,形成或明或暗的粼粼光斑,盈盈闪闪地落在她们身上,如同穿上了一件水波纹的衣裳,白皙的面容上也落了几块,眼尾的微红像是被信笔扫出的一抹妆。

  某年某月的情景突然闪回眼前,即使眼下没有炽热的夏风和午后的烈阳,她也好像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那个金鱼店里,记得分别在即她对林白说的话。

  “金鱼长得好看,但不好养……像这样被养在恒温的水族箱里的金鱼,早已习惯温暖,如果忽冷忽热,突然降低温度,收走赐予它们的温暖,它们就会死掉。”

  徐影春突然静静地说:“那年巴爷爷去世了,我将金鱼店里的所有金鱼都带回来家。家里没有氧气泵,也没有恒温器。我以为它们会很快死掉,但是它们并没有,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原来,它们并不会死。即使被娇养惯了,适应能力也很好,失去温暖仍能活下来,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就像她一样,林白走后,她仍然要独自一个人如常地活下去,即使心里再难过,也能独自生活。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行。而心里的这点难过,算什么呢?根本一文不值。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林白却瞬间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不一样吗?”林白无奈地弯了弯眉眼,接上前话,问她,“你想要的是什么样?”

  徐影春抿了抿唇,深邃的侧脸轮廓融入昏暗阴影里,她看上去有种克制又不可自抑的悲伤,还有脆弱感,像被盛放在透明的玻璃容器里,让人有种一碰就碎的错觉。

  如同被捞出水缸的鱼,失去赖以生存的水分,也并不甩尾挣扎,只是那样静静地缓慢地眨着眼睛,迎接既定的命运结局。

  林白忽然一阵心软,她的情绪也随她起伏波动,从之前刚知道她的心意时的巨大茫然和震惊,到现在心里的钝痛,想到她怀揣着这个又甜蜜又苦涩的秘密,闭口不言,从来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从来没有向她索取什么,就好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掐了一下。

  “……这样?”她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地靠过去,徐影春感觉到一阵淡淡的香味,带着融融的人的吐息,她小幅度地抬了下头,嘴唇就被触碰了一下。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比起亲吻,这更像是对一只濒死的鱼儿的渡气。

  徐影春怔在原地,晶莹的瞳仁却像是盛在一只洁白的瓷碗里的黑色玻璃珠,悠悠地打着颤,林白眨了眨眼,又问了她一次:“你想要的是这样吗?”

  “我……”徐影春哑口无言,还没完全病愈的身体让她觉得有些晕,从林白头发和袖口传来的淡淡香味也让她一阵发晕。她像是个守护珍宝等待太久的人,偷偷肖想了好久,可是珍宝真的落到怀里却又不敢相信。

  林白生平第一次亲吻别人,她的动作也不甚熟练,可那么一点点生涩和羞赧被她努力藏了起来。她是姐姐嘛,年纪更大,应该更加稳重,应该当一个成熟的引导者,不能露怯。她这样想。

  可是她还是止不住地脸红,平生第一次,幸好黑夜遮住了她的脸红。

  其实这些事,她都觉得无所谓。是爱情还是友情,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更想要的,是她开心。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可以,她也没什么不能给她的。

  可是那天,看见那些照片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很多事情只是她没往某些方向考虑过,但是仔细一想,分明除了这个人,其他人和事都是过眼云烟,从来没有被放在心上过。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很多年之前,她就已经在恋爱了。并不自知,可早已陷入爱河。她不考虑其他,只关心是否是这个人。

  “……我病还没好,会传染给你的。”徐影春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闷闷地说了句,回避般地扯开话题。

  “就亲一下也会传染吗?”林白弯唇笑了笑,“哪儿有那么容易传染?”

  徐影春没吭声,她能感觉到林白的手抚在她的后脑勺,轻轻地下移,落在颈间,皮肤接触的地方一阵酥麻。听到她说“亲”这个词,她的心又忍不住失速地跳动一下。

  “别再躲了。”林白的手用了点力气,她很认真地盯着徐影春的眼睛说,“我不觉得难以接受,也不觉得你恶心。你什么样都好,真的。不要那样说自己,你知道我不会那样想你的。”

  林白抚摸她的头发,像是安抚畏畏缩缩的小动物,生怕她又将自己缩回洞里去封闭起来:“我之前说过,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所以,不要再患得患失。

  “之前是以朋友的身份,现在……”

  她的声音轻得像温柔的叹息:“和我在一起吧,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以后不管是哪儿,我们都一起去,好吗?”

  徐影春倏地抬头。她眉头浅蹙,林白的提议就像是一杯水,而她是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那么渴望,可是她挣扎了片刻,说:“你不用……可怜我……”

  她说“可怜”这个词的时候,眉头蹙得更紧了,就好像她自己将自己的尊严摔碎给别人看。可是,也许她很久以前就在可怜她了。从初见之时起,她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可怜的、缺爱的小孩,她哪里是喜欢她,她是宽容地任她索取。

  林白失笑,她又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连喜欢和同情都分不清?”

  徐影春摇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犟。”林白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相信我么?”她忍不住抱怨道,“是你说喜欢我,结果居然我说在一起,你还要别扭拒绝,可太让我伤心了。”

  “……我没有拒绝。”

  这自相矛盾的别扭劲儿啊,林白于是道:“那是答应了?”

  徐影春咬住嘴唇:“……姐姐,你是认真的?”

  “当然了。”林白拉着她的手腕起身,随口道,“不然亲你,白占便宜啊?”

  徐影春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谁在占便宜。

  “这都几点了,今天太晚了,到时间该睡觉了,醒了再说,你的病还没好全呢。”林白牵着徐影春的手回到主卧,一板一眼地命令,“外套脱了,睡觉。”

  徐影春躺下之后,林白却还没走,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林白掀起那被子一角,徐影春抓紧了被角:“做什么?”

  “我今晚也睡这里。”林白看她那样子,问,“不让吗?”

  徐影春自己将被子团成了一团,警惕地,没有要放别人进来的意思,她看了林白一会儿,终于还是拒绝不了她,慢慢地将被子打开一个角,像是敞开了迎接她的怀抱。

  林白钻进被子,徐影春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虽然主卧的床也是双人床,但是盖着同一张被子,免不了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

  “……你之前都睡在隔壁的。”徐影春被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如坐针毡,手虚虚地搁在林白身后,明明是个环抱的姿势,却不敢落到实处。

  “怕你又一声不吭地跑了。”林白握住她的手腕,“而且,我说了,我不会再离开你。”

  徐影春垂下眼睛,看见林白的发顶,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栀子香。如今她已经长得比林白高半个头了,相差的这么一点高度,林白的脸刚好在她脖颈处,几乎像是埋在她颈窝。

  在黑暗中沉默着躺了一会儿,林白静静地说:“你心思也太重了,直接跟我说不好吗?”陈年的情绪和心事都被压在心底,一个人承受,太重了,是种孤独的折磨。

  徐影春闭了闭眼,可是她不会,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缄口不言。

  她也觉得自己矫情,可是走不出情绪的樊笼,走不出心魔的罗网,矫情之所以被称为矫情,因为在一个人自己的世界里,有些事情是天崩地裂,可换到了别人那里,就成了微不足道。

  世界上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感同身受,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牢笼之中。

  习惯了徐影春的沉默,林白见她不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她拉近她的手腕,将这个虚虚的拥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还在徐影春的后腰上轻轻拍了一下:“晚安。”

  徐影春这次回答了,声音低低的:“……晚安。”

  她本来以为,因为林白的存在,这一夜会睡得不太安稳,但是事实却恰好相反。也许是因为半夜折腾了一番太过耗费心力,情绪起伏过大让人疲倦,又或许是因为在外面的几天,她都没怎么睡好,说了“晚安”之后,她紧绷的神经竟然真的松了下来,沉入深深的睡眠,醒来的时候,觉得这一夜睡得沉而安稳,休息得很好。

  只是怀里有点热,像揣着一个小火炉似的。

  “……姐姐?”她去看她的脸,林白的双眸静静合着,长睫微垂,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伸手贴了下她的脸。

  林白缓缓睁开双眼,因为刚醒,眼睛里带着迷蒙不清的水光,让她显出几分迷茫。她微微动了一下,侧过脸的时候就像是要埋进徐影春的掌心里。

  林白觉得有一点头昏脑胀,也有点热,分明昨天信誓旦旦地说着“哪有那么容易传染”的人是自己。

  徐影春看着她轻而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含含糊糊地说:“唔……好像确实是……传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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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

  最近像中了神奇魔咒,一坐下来码字就各种人有事找我,吃饭逛街看电影,烧烤喝酒做按摩,晕晕,让本来手速就不快的码字状况雪上加霜,等闲下来多更几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