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90章 道是天凉好个秋

  凤阳乱了。

  一场大火在谢府燃起,守城军列队赶往谢府,声势之浩大,吓得长街上的行人四散而逃。

  而引起了这一场骚乱的我,已骑着高头大马到了城北。

  我不知言月说的那座宅子在哪儿,但我还记得那支响箭是在何处放的,所以我找到了地方。

  那是座四进的院子,修葺得恢宏漂亮,光是门上烫金描花的牌匾都透着一股子财大气粗的味道。

  我好像来过这里……

  我盯着那牌匾瞧了两眼,终于想明白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顾良舟当初诓骗我是蔺家遗孤时,就是在这里。

  原来从那时起,方止行就有了要对付我的心思。

  真是思虑周全啊。

  我轻嗤一声,翻身下马,不甚光明磊落地翻墙进院。

  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淡淡的,藏着杀机,却叫我兴奋。

  我掩在袖下的手暗自捏紧了铁扇,绕过假山,缓步往厅屋走。

  越走,血腥味儿就越浓,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是人被堵住嘴,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呜咽。

  我未进前厅,只自廊下绕到窗边,将那窗纸抠破了一点,眯起眼往里看。

  其中的确有人。

  只不过不是言月,而是钦北。

  这厮衣衫上有些血,不过身上没伤,看着像是在哪儿沾染上的。

  他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嘴巴被一大团白布塞得严严实实的,发不出声,只能跟什么似的哼哼着。

  瞧见了我,他便哼唧得更厉害了。

  我轻挑起窗扇,往门边指了指。

  钦北朝门边看去,随后摇起了头,示意我没有别人在。

  我点了点头,从窗户跳进去,用扇刃给钦北松了绑。

  “你怎么会在此?”我低声问。

  钦北捂嘴狠狠咳了几声,才沙哑着嗓子说:“属下送完了信,回程时遇到了一伙人,将属下引至凤阳。”

  “后来属下瞧见了傀九放的响箭,这才过来的。”

  果真是他。

  这厮真是半点都不叫我省心。

  我吐出口浊气,又问:“言月呢,现在何处?”

  “言月?”

  “就是傀九。”

  钦北抿了抿唇,说:“方才见时,他被两个人带到后宅去疗伤了,不知现下还是否在那儿。”

  我皱了皱眉:“两个人?你可知是谁?”

  钦北摇头:“属下没看清楚。”

  “罢了,本尊去瞧便是了。”

  我揉了揉眉心,又看向钦北:“可还能走?”

  钦北道:“属下身上并无大碍,可与主子同去。”

  “不必。”我走到桌边,拿了钦北的佩剑丢给他,说,“你去锦衣阁找雪蛟他们汇合,本尊待会儿便回去。”

  “主子……”

  “听话。”

  我拍了拍他的肩:“去瞧瞧九阙,他那边比本尊更需要你。”

  钦北还想再说什么,我将九阙的情况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他立刻心焦如焚,也不再提与我一同去找言月的事了。

  这种时候,九阙倒是比我还重要了。

  我酸溜溜地哼笑了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转身出了厅屋,奔了后院去。

  后院门扇大敞,我一眼就望进了院中,那道高大矫健的身影直撞进我眼里。

  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穿了一身黑色的缎袍,只扶手立着,便是赏心悦目的景色。

  我再定睛一看,恍觉是故人。

  “顾良舟。”我唤了一声,缓步走向他,“许久不见,你胆子更大了。”

  他抬头瞧我,还是那么副桀骜的模样:“许久不见,你也一切如旧,还是那般胆大包天。”

  我懒得与他争口舌之快,只问起了言月的下落。

  他没答我,只是嘲笑起了我给言月起的新名字。

  “好端端的公子,取个女儿家一样的娇滴滴的名字,不是平白惹人笑话么。”

  我挑了挑眉,反唇相讥道:“惹人笑话?你不良不善都能堂而皇之顶着那个名字招摇过市,谁又能说得了他什么。”

  顾良舟不善耍嘴皮子,当即便沉了脸,眸色不善地盯着我。

  我不躲不闪,反而迎着他那阴狠的目光凉凉地笑了起来。

  “本尊不欲与你争斗,只要你将人交出来,本尊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没错,是“你们”。

  若我猜的不错,傅珩此刻应当也在此。

  顾良舟冷哼:“虚张声势,你当我怕你不成。”

  我垂眸往他腿上瞥了一眼,嗤道:“看来那日的刀子还没叫你学乖,今日,本尊就再管教你一番。”

  “有种就放马过来,我怕你不成!”

  顾良舟喝了一声,立刻就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

  他提起刀,雪亮的刀锋对准了我,被我手中的血扇敲了一下,立刻就裂了一道缝。

  “啊?”顾良舟惊愕地将刀拿到眼前来瞧,“我新得的刀,一招就断了?”

  他的表情太过夸张,逗得我笑了出来,“若是实在舍不得,不如你哭它一场?”

  我觉得我这话说的没什么错处,顾良舟却是狠瞪了我一眼之后,转身奔进了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恐怖如斯。

  “……”

  我记得上次见时,他还有些脑子的,怎么许久不见,这腔子里就空了?

  我轻啧,抬步跟了上去,只是他手快,回身拍上门,将我挡在了外面。

  本着此路不通就换路的原则,我看向了那扇偌大的窗。

  这俩傻蛋光顾着堵门了,没封窗子。

  我走到窗前,用血扇的刃在那窗缝处一挑,窗栓就开了。

  窗子开了,顾良舟和傅珩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不知道,他就一下子,就一下子,我刀就断了!”

  “果真有那么厉害?”

  “不信你去试试。”

  “可别,我可不愿干那送死的差事。”

  我一边听着这哥俩说话,一边轻手轻脚地从窗子翻了进去。

  这扇窗正对着镜柜,我落了地,抬头便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然后不合时宜地对镜自怜了一番。

  恰巧这时傅珩说起这扇尚未封死的窗,我便对镜正好了衣冠,绕过屏风,对着二人露出一个不甚和善的笑。

  “别来无恙啊,傅公子。”

  二人齐齐回头,瞧见了我之后皆是变了脸色。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傅珩,他似难堪似唏嘘地抿了抿唇,不知眼下是该与我撕破脸,还是接着虚与委蛇,便只干巴巴地点了点头,未作多言。

  我的视线自他们身上掠过,直落到那张榻上。

  有个人躺在上头,即使有轻纱帷幔挡着,我也从那缝隙里露出来的一点水蓝色的衣角认出了人。

  可不就是言月。

  见我一直盯着那地方,傅珩站起身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挑了挑眉,“怎么,本尊来接弟弟回家,你们两个还要拦上一拦么?”

  顾良舟道:“你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睚眦必报,他落到你手上还能过什么好日子不成。”

  “传闻说本尊是睚眦必报不假,本尊说你蠢钝如猪也是真。”

  “他如今身上穿的尽是本尊的东西,若本尊真想对他做什么,他如今还能有命出现在凤阳?”

  我轻蔑地扫了顾良舟一眼,意味深长道:“长些脑子吧,别叫人稀里糊涂做了旁人手里的刀。”

  话落,顾良舟浑身一僵,真垂下头去琢磨我的话了。

  我又看向傅珩:“不去解释解释?小心人长脑子了,你再拿捏不得了。”

  “尊主何必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傅珩扯起个讥诮的笑,“毕竟我与他之间可没有什么仇怨横亘着。”

  这么说话,找死。

  我立刻冷下脸,展开血扇便攻了过去。

  傅珩装模作样地拿出佩剑来迎我,只是他与萧祁差不多,都是些不通拳脚,只会玩心眼子的。

  所以在我手上没过几招,就被我在胸膛上割开了条口子,我还觉得不解气,一脚踹在他后心,直将人踹飞了出去。

  顾良舟想摸过来偷袭,被我回头瞪了一眼,立刻定在了原地,不敢再上前来。

  不怪他胆小。

  他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最严重的那一回,险些被我撕掉了肩上的皮。

  便是换作神仙来,也得踌躇犹豫一会。

  只是我没什么道义也没什么风度,他不动我,我却凑过去动他。

  我踹了他一脚,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他踹飞,让他同那倒地不起的傅珩接着做兄弟。

  清干净了碍事的,我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去探言月的鼻息。

  呼吸绵长,像是睡着了。

  不对,这厮就是睡着了。

  我提心吊胆,他却睡得像死狗一样。

  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生气。

  不过这点气如何都不能在言月身上撒。

  所以我走到傅珩身前,踩住他的腰腹,居高临下地问:“你们给他吃了安神药么?方止行呢?跑了?”

  傅珩擦掉下巴上的血渍,笑道:“尊主这问题如连珠炮一般,在下如何能答。”

  “哦,答不了。”

  我点了点头,踩在他腰腹上的脚下移,抵在他腿间,笑眯眯地威胁:“现在呢,可知道怎么说了?”

  傅珩往后头挪了几寸,发现我的脚如影随形之后,便不再抵抗,将我的问题一一答了。

  “怕他疼,所以上药时给他喂了些。”

  “方止行没跑,被我们杀了,尸体就在西边的那间厢房里。”

  闻言,我诧异地挑了挑眉:“杀了他?你们两个不是他忠心耿耿的狗么,怎么舍得弑主?”

  傅珩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榻上仍旧昏睡的言月。

  那目光缱绻温柔,若不是言月说过他的所作所为,我还真就信了他对言月一往情深了。

  我啧了声,甩了他一个震天响的嘴巴子。

  听着那声响,顾良舟往后缩了缩,“我不看,你别打。”

  “本尊对怂货没兴趣。”

  我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床边,将言月打横抱起来,便踹开门走了出去。

  直等我走出后院,到了前庭,傅珩和顾良舟才追了上来。

  两个半死不活的人靠着廊柱,连唤了我好几声,叫我将怀里的人留下。

  只不过他们叫的是“傀九”。

  我与言月一样,厌恶极了这个名字,所以我顿住脚,回身朝他们甩出两柄刀子。

  即使我留了手,只将柳叶刀插进廊柱中,也足够吓得止步不前。

  我讨厌胆小如鼠的人,所以对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加厌恶。

  “再敢纠缠,你们两个谁都别想站着走出去。”我冷笑道。

  俩人没再做声,我怀里的言月却是迷迷糊糊地哼唧了起来。

  他胡乱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含糊不清地嘟囔,叫我将他放下来。

  我将他往上抱了抱,“呆子,是我。”

  言月费力地挑起眼皮,瞧了我一眼后,终于松懈下来,安心地将头枕在我的胸膛上。

  察觉到言月醒了,那俩东西又叫了起来,哀哀戚戚地告状,说我欺负他们。

  言月起初没理,后来听得烦了,自我怀里探出头去,不耐烦地吼:“都闭嘴!”

  “傀九已经死了,老子他妈的叫言月!”

  他的嗓门很大,震得我耳朵疼,也引得我发笑。

  言月吼完了他们,又伸出软绵绵的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把,“哥,带我走吧。”

  “好。”

  我迈出步子,走了两步,又低头问他:“那他们呢,不如就地杀了?”

  言月不言,只摇了摇头。

  得,也是个情种。

  我没笑他,只将人抱紧了,快步出了府。

  想来是骚乱尚未平息,街上仍是没人。

  我抱着手软脚软的言月走在街上,享受起了这一点难得的清静。

  许是因为同老情人见了面,言月不似我这般闲适,反而情绪低落,时不时还叹上口气。

  “怎么了?”我问。

  言月摇了摇头,没出声。

  我也不再追问,只同他说起了旁的。

  “谢镇山死了。”

  “怎么死的?”

  “断肠散毒死的。”

  闻言,言月轻轻地笑了一声,带了点释然和解脱。

  他道:“方止行也死了,只不过不是我杀的,有些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只要死了便好。”

  忽有清风迎面而来,吹得人心旷神怡。

  我眯了眯眸子,笑道:“酷夏过了。”

  “万般事也都跟着过去了。”

  “日后,便是个好秋。”

  言月哼笑:“道是天凉好个秋,果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