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47章 便如蛟龙入大海

  一晃来了凤阳也有几日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听了一箩筐,也该回北凉去了。

  谢镇山舍不得我,却也知道我还有要事得办,也未多留我。

  我有心要安慰他,便说虽是带不走他,却可以带几车梨子酿回去。

  原本慈爱和气的谢镇山听了这话,立刻瞪圆了眼,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回北凉去。

  “……”

  我这么一个好侄儿,还不如他那酒金贵。

  呵,都是假的。

  我伤感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提好了包袱,登上了马车。

  顾良舟自是也跟着我的,他也想挤进来,被我一脚踹开了,便灰溜溜的与马夫坐在了外头。

  临行前,谢镇山抬手在小窗边叩了叩,“一路慢行,万事小心。”

  “玄之明白。”我撩起帘子,对着谢镇山粲然一笑。

  他也略笑了笑,眼尾沟壑满含着风霜的味道,“此一去,便如蛟龙入大海,你是要搅些风浪出来了。”

  “师父与叔公养我一场,可不是要我庸碌一生的。”

  “你有雄心壮志,我也不泼你冷水。”他伸手,将他随身的令牌递给了我,“南商离北凉近些,你若是需要人手了,便带着此物去八风门,他们自然听你号令。”

  我伸手接了令牌,不禁笑得更欢。

  南商有裴家那一把好刀,还有八风门相助,可谓是如虎添翼。

  谢镇山抬眸瞟了眼阴沉的天,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你且去吧。”

  说罢,谢镇山撂下了小窗的帘子。

  水蓝色的帘子遮了我的视线,只隐隐透了些光进来。

  我深呼出一口气,吩咐了马夫驾车。

  马夫应声,扬鞭催马,马车立刻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我偷偷撩了帘子,便见谢镇山负手立在府门前,正目送着我离去。

  直到拐过了一个弯,再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我才重新撂下了车帘。

  马车行入闹市,嘈杂声不止。

  顾良舟又钻了进来。

  我蹙眉看他:“你又进来做什么?”

  他今日又穿了一身绯色的衣裳,头戴着玉冠,听闻我问话,他嘴角轻轻一勾,又是一副肆意风流、野性难驯的模样。

  他道:“外头人多,我害羞,这才进来躲一躲。”

  “哦,害羞。”我点点头,揶揄道,“本尊看你那撒泼打滚的功夫娴熟,没想到还是个脸皮薄的。”

  顾良舟轻咳了两声,不甚自在地扭开脸去,只露了对通红的耳朵给我。

  我又笑了一声,闭上眼,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顾良舟坐在另一扇窗边,一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活像是偷东西的贼老鼠。

  我睁开眼去看,发现那厮正兴致勃勃地吃着花生。

  好,真成耗子了。

  我捏了捏眉心,“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顾良舟摸了一把嘴,含糊不清道:“我怎么了?”

  “……”

  我嘴角瞅了瞅,不是特别想多跟这明显冒着傻气的人说话。

  顾良舟像是完全没发觉我态度有异,兴冲冲地凑过来,要把手里的花生分我一半。

  我半点胃口都没有,下意识伸手去挡,一来二去的推拒间,不知我碰到了哪里,顾良舟忽然闷哼了一声。

  我一愣,将他推远了些,问:“你怎么了?”

  顾良舟摇摇头,笑道:“没事。”

  说着话,顾良舟不着痕迹地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掩的不是掌心上我伤的那一个血窟窿,而是手腕上的那道极深的口子。

  我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并未挑明了说,只心里暗暗起疑。

  难道……

  正思索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我朗声询问,马夫未回话,雪蛟却已撩了车帘,探了头进来。

  “主子!你来啦!”

  他声音洪亮,含着欣喜,像铜锣似的,倒是与吵吵嚷嚷的顾良舟很是相似。

  我抬眸看向他,“可都收拾好了?”

  雪蛟点头:“车都已套好了,东西也都收拾得了,即刻便可启程。”

  我撩起车帘往外看,便见钦北和九阙两人各坐在一架车上,只缺了泠鸢的身影。

  “泠鸢呢?”我问。

  雪蛟道:“公主今日里身子不爽利,泠鸢姐姐便在车里头伺候着了。”

  一天天的,净正些幺蛾子。

  我捏了捏眉心,吩咐道:“叫她过来与本尊同乘吧。”

  雪蛟应声,转身便去传令了。

  他一走,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说话的顾良舟忽有了怨言。

  他扯了扯我的袖子,说:“你叫那劳什子的公主上来做甚,难不成我们要三人同乘?那也有点太挤了吧?”

  我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伸手朝马车外一指,“你去坐那一架。”

  顾良舟撇了撇嘴,往后一靠,又摆了个无赖的架势出来,“离了你我害怕,我要与你一起。”

  “再说了,你们孤男寡女的同坐一车,就不怕人说闲话么。”

  我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反问:“那是本尊的未婚妻,谁敢说闲话?”

  闻言,顾良舟面露惊愕。

  他指了我半天,脸上的表情又是嫌弃又是惊怒,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

  “你既有未婚妻,怎么还去那等地方找小倌?”

  我也后靠了车厢,接着反问:“怎么就找不得?”

  顾良舟一噎,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许怡安弓着腰走了进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抬起头来看见我们的时候,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她瞅了瞅我,又看了看顾良舟,随后又看向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

  我倾身过去推了推顾良舟的肩膀,催促他下车。

  顾良舟木着脸看了我一眼,弯着腰慢吞吞地从车厢里走了出去。

  他走后,许怡安才爬过来,坐到了我的身边。

  她往外头瞥了一眼,确定顾良舟上了另一架马车后,才跟我说起了话。

  她撞了撞我的肩膀,坏笑道:“行啊你,身边的桃花一个个都是极品啊。”

  我心知许怡安又想歪了,也不想多做解释,只眯起眼,疲惫地说:“什么极品,尽是些要命的美人蛇罢了。”

  许怡安眉梢轻挑,“越迷人的越危险,那岂不是更刺激。”

  她眉眼含笑,更显得生动,如今倒是半点心虚都看不出来。

  我盯着她,一时也看不出她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做戏做得好。

  许怡安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颊,问我:“我脸上有东西?”

  我摇了摇头,顺手拨弄她头上金钗的穗子玩,“陆翩然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许怡安霎时撇起了嘴,不过不是不满陆翩然,而是对林祺东颇有微词。

  她道:“你是不知道啊,那个林祺东恨不得长在翩然身上,小尾巴似的,我想跟翩然独处都没机会。”

  我好笑地看着她:“人家两个浓情蜜意,你跟陆姑娘独处干什么。”

  “哎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嘛,你们男人是不会明白的。”她又啧了一声,“每回翩然一出来,他眼珠子都不会转个儿了,我定眼一看,他肯定是个恋爱脑。”

  听着她又冒出来个我从没听过的新词,我不由得问道:“何为恋爱脑。”

  许怡安瞥了我一眼,又掰着手指头给我数所谓的恋爱脑的诸多特征。

  起初,我只当是听故事,可越往后听就越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将自个儿贬到泥里,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讨好别人,说的不就是从前的我么?

  从前的我,不就是这般辗转在他们之间的么?

  原来那令人不齿的“恋爱脑”是我。

  许怡安没发觉我的异样,还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打我的耳光,叫我难得生了几分难堪。

  难堪之余,又有几分庆幸。

  如今醒悟也不算晚。

  “玄之?你怎么了?”许怡安推了我一把,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在听。

  许怡安没疑心,又接着与我说话,她叽叽喳喳的,活像是只麻雀,嘈杂得很。

  一想到还得与这麻雀同坐上几日,我就忍不住叹气。

  早知道一副药毒哑她罢了,毒成傻子也不错。

  傻子。

  我忽然想起了疯疯癫癫的萧何。

  一个大夜加上半个白天,他别死了吧。

  我一惊,忙倾身过去,扯开软垫上的锦被,打开暗格,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成,还活着,只是脸色白得吓人,得给他吃些东西才是。

  我坐回去,朝许怡安伸手。

  许怡安轻轻皱眉:“干什么?”

  我扫了她鼓鼓囊囊的包袱一眼,说:“拿些吃食来。”

  许怡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包袱,梗着脖子护食,“你自己不也有吗,干嘛抢我的!”

  我挑了挑眉,将我丢在一边的包袱拿过来,解开了倒了个干净。

  短刀,短剑,柳叶刀尽数掉出来,丁零当啷响了一阵。

  许怡安看得哑口无言,终是不情不愿地将沉甸甸的包袱给了我。

  我猜的不错,这里头装的尽是吃食。

  瓜果甜食尽数不落,甚至连糖水她都带了一壶。

  “你怎么不将别庄的厨子一并带上。”我挑挑拣拣着,不禁哼笑出声。

  许怡安撅着嘴哼唧,“我也想,可是那个大叔不肯走,他煮的糖水可好喝了。”

  我头都没抬,只笑她贪嘴。

  我还未解萧何的穴道,此刻的他仍昏睡着,给他旁的吃,我怕会呛死他,所以只将那一壶甜汤尽数喂了进去。

  许怡安在一边瞧着,别提多心疼了。

  我瞥她一眼,没忍住又是一声笑,“等回了北凉,本尊再叫人给你煮。”

  许怡安哼了一声,将包袱和水壶一并抢了回去,扭身不再理我了。

  我没管她,将萧何重新塞回到暗格里,盖平了薄被与软垫,躺在上头小憩。

  许怡安这人奇怪得很,她与我生着闷气,我不去理她,她又凑过来与我说话。

  “你就这么躺着,不怕把他闷死了呀?”

  我没睁眼:“有透气的孔洞。”

  “哦。”许怡安应声,凑近了我两分,又问,“我们得这么走几天啊?”

  我蹙了蹙眉:“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许怡安轻啧,“就这么颠三四天,那不得颠得跟烧鸡似的,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她话密得很,扰得我刚积蓄起来的一点睡意也散了。

  我睁开眼,一手垫在脑后,另一手遥遥指她,“你再多一句嘴,本尊即刻就拿你当烧鸡拆了。”

  许怡安胆子小,次次恐吓都能奏效,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她缩了缩脖子,头扭向窗外,专心致志地去看风景了。

  她眯着眼睛盯着一个方向瞧,忽然紧张了起来。

  她伸手拍我的腿,“玄之,玄之,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什么人?”

  “不知道,都穿着夜行衣呢。”

  我来了两分兴致,坐起身来,凑到她身边去,与她一般往外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瞧,立刻就叫我笑了出来。

  的确是许多人,黑压压的一大片,跟蚂蚁似的。

  他们的马蹄子都包了布,落足无声,也称得上是句谨慎。

  见我半点不紧张,许怡安有些疑惑,“你怎么没反应啊,那么多人呢,没准就是来杀你的。”

  我在她头上轻拍了一把,“不过是些蚂蚁,还需本尊有什么反应。”

  许怡安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笑了,“我怎么忘了,你可是大魔王啊,我应该替他们紧张才对。”

  “只可惜,大魔王今天疲乏,半点都不想动。”

  说罢,我吹了一声嘹亮的哨子。

  几个崽子会意,立刻跳下车,提了兵器朝那群黑衣人奔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许怡安有些蒙,“他们都下去了,谁赶马车啊?”

  “傻子。”

  “这马都是特别训出来的,便是无人赶着也能走。”我撂下帘子,捏着许怡安的头,将她的脸转了个个,“别看了,尽是血,看着腌臜。”

  许怡安拂掉我的手,眼里闪动着兴奋,“免费的武打片,我不看岂不是亏了。”

  说罢,她又撩了帘子,兴冲冲地往外看。

  我不再管她,只歪在一边小憩。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将刀剑入肉的厮杀声远远抛在脑后,给了我一个清静。

  又行了一段,许怡安终是回过了头。

  她眉眼含笑,推醒了我,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她瞧见了怎么样酣畅淋漓的场面。

  我兴致缺缺,只随口应付着。

  “什么时候能看见你动武啊,肯定比他们还帅。”

  闻言,我轻笑,“不急,快了。”

  皆快了,跟萧太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怎么着也得动动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