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45章 何苦叫我不安定

  烦。

  温喻之哭得我烦,问话被打断了更烦。

  所以,跪在我面前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事情是这样的。

  温喻之哭得极凶了,话都说不清楚,只抱着我的腿一直哭。

  为了问出什么来,所以我耐着性子听他哭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那厮哭够了,我才要问话,就被顾良舟给打断了。

  那张花花绿绿的面具被他戴在了脸上,风风火火地进来给我送伞,又跟阵风似的冲出去,然后又飞快地跑了进来,抓了温喻之的领子就要揍人。

  温喻之是哭了,不是死了,自然不会老老实实挨打,于是乎俩人就在我的房间里动起了手。

  然后就打碎了我摆在架子上的一只白玉瓶。

  然后就两个人都挨了我的打。

  然后俩人就都跪在了地上。

  “你打他做什么?”我往顾良舟膝盖上踹了一脚。

  顾良舟偏头瞥了温喻之一眼,声音凉得像是淬了冰,“他从前带人追杀过我。”

  原来是桩旧怨。

  我无意掺和,只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本尊不管,只是本尊现在还有事要问,你且略等一等。”

  “你要问他,不如来问我。”

  顾良舟轻嗤了声,眉毛轻扬,眉目间染了两分轻狂,“我早就与你说过了,那方止行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这起子人,也尽数是方止行的伥鬼。”

  说罢,顾良舟又伸手揪住了温喻之的衣领,“我说的对么。”

  温喻之瞳孔骤然一缩,满眼的惊惶难以掩盖,“你怎么知道?”

  顾良舟凉凉一笑,幽幽道:“我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你与——”

  “住口!”温喻之往他面上掼了一拳,又膝行过来拉我濡湿的衣摆。

  他手打着颤,声音哑得厉害,翻来覆去地道着歉,“我知道错了,小叔叔,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的我都能给你,你莫要怪我……”

  我听得厌烦,一脚踢开了他,扭头对顾良舟道:“拖出去,随你处置。”

  “得嘞。”

  顾良舟笑了笑,撑着地站起来,拉住温喻之的衣领,拖了人往外走。

  温喻之挣开他的手,又爬过来拉我,被顾良舟一脚狠狠踹在后心,头前磕在地上,磕破了额头上的血痂,嘴唇也磕到了牙齿,流了满口的血。

  他又哭,又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哀伤地看我。

  对上他的眼睛,我像是被一记重锤凿在了心上,心口泛起了阵钝痛,喉间像上了锁,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明明先做错了的是你,怎么还要露出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来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不再去看他,抬手搭在额上,挡住了他的目光。

  顾良舟又是一声轻嗤,俯下身在温喻之耳边说了几句,温喻之便站起身来,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他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好歹算是给了我个清静。

  我轻叹,揉了揉发烫的眼睛,只觉得身心俱疲,满腹的迷惘不知与谁说。

  真是——可笑。

  我拿了镜柜上的狼毫与宣纸,提笔蘸好了墨,却迟迟未曾下笔。

  眼下我的疑惑多得很,一时倒不知该从何处写起。

  是写温喻之,写方止行,还是写顾良舟?

  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清楚。

  那劳什子的缄蛊一除,我记起了许多,不光有关于他们的情情爱爱,还有许多人,许多事。

  这里头就包括方止行。

  我记起了他救我的命,记起了为了给我撑腰,不惜与数十年的老友绝交,也记起了他曾在万千人面前放下豪言,说我玄之做的事就是他做的事,一切恶果皆有他担着。

  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假的吗?

  如果连这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事能是真的?

  我攥紧手里的狼毫,雕花白玉的笔杆硌得我指节发痛。

  笔尖落下两点墨,滴在宣纸上,又有两点热液滴在它上头,与它一同晕开,废了这张干净的纸。

  真脏。

  真弱。

  我自嘲地笑,笑得泪水连连。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去,像抽走了我的力气,叫我连笔都攥不住。

  我趴倒在桌边,头埋在臂弯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走了进来。

  他走到我身前,伸手抚我的头,“碰着什么事了,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我没抬头,只闷闷地笑。

  “哥哥,这世上居心叵测的人为何那么多。”

  “明明我无意与谁争什么,他们为何都要来招惹我。”

  他只以为我是在骂黎楚川他们,便也与我一同怒骂,骂得很脏,我想笑,却无论如何都牵不起嘴角,只能暗暗掉着眼泪。

  “莫哭了。”连曲轩将我的头从臂弯里挖出来,用虎口卡着我的下巴,蛮横地叫我抬头看他,“有什么可哭的,谁伤了你,提剑杀回去便罢了。”

  他不知轻重地给我擦着眼泪,语调却是刻意放轻了,“你若是气不顺,我给你配一副毒,你毒死他们就好了,何必哭得自己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破涕为笑,瓮声瓮气道:“那若是要毒方止行,不知得配什么毒。”

  连曲轩一愣,随后便伸手来探我额上的温度,“没发烧啊,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我将他的手拉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将方才顾良舟说的话对连曲轩又说了一遍。

  连曲轩听完了我的话,只一声轻啧:“玄之,你眼睛得放亮了。”

  “你也不信吧?”

  “他人口中的话皆是不可信的。”他拍了拍我的头,难得认真了下来,“你若是疑心,便叫人去查,但不可听了他们的话便与方止行发难。”

  “万一那些话尽是假的,你岂不是就做了他人手里的刀。”

  他说的话在理,我也听得明白,可仍是忍不住觉得难过。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又该如何怎么办?

  连曲轩一掌拍碎了我的思绪,“甭瞎寻思了。”

  他扯过那张沾了泪痕和墨渍的纸,攥成一团,顺手扔到了门边。

  “哥哥我替你去查,你且腾出手来料理旁人吧。”

  我疑道:“苏烟都查不出来的事,你能去何处查?”

  连曲轩轻笑,“我是查不出来,你秦兄可不是个吃素的,以他的人脉,查这些事想来也不是难事。”

  铁衣局啊。

  那的确是神通广大。

  秦长欢无心朝堂,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他的耳目遍地,便是我与他比,都要逊他几分。

  这事交给他,倒没准也能挖出什么来。

  可——

  “此事危险,你们贸然掺和进来,只怕会引火烧身。”

  连曲轩捏了捏我的腮帮子,又吊儿郎当地笑,“我与长欢虽功夫不如你,却也不是个软柿子,你不必担心。”

  正说着话,连曲轩忽然变了脸色,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皱着眉往外看了几眼。

  “怎么了?”我问。

  连曲轩视线仍落在外头,“方才见窗边好像有人影。”

  我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朝外望,除了落满水痕的青石板外,没再瞧见什么。

  “许是你眼花了。”

  “可能吧。”

  连曲轩啧了声,又关严了窗。

  他转过身来,解下腰间荷包,拿了块饴糖塞进我嘴里。

  浓腻的甜裹挟着桂花味散在我舌尖,平了我两点心慌。

  我咬碎糖块,含糊地问他:“哪儿来的糖?”

  “长欢从大齐带来的,特意叫我给你送来。”他说着,将沉甸甸的荷包丢给我。

  我接住荷包,在手里头掂了掂,“这算什么,你们两个的喜糖?”

  连曲轩无奈地说:“你知道他是什么榆木脑袋,何必来挖苦我。”

  他叹了口气,“我都恨不得贴在他身上了,他却还以为我心里头还有你,半点不愿与我亲近。”

  “你未与他细细聊过么?”

  “每回一聊起这个,他就往外躲,半个字都不愿意听,我也是没法子。”

  听着连曲轩大吐苦水,我是想笑又不敢笑。

  谁叫他认不清自个儿的心,叫那人先入为主了,如今自是不愿与他多牵扯。

  我朝连曲轩勾了勾手指,伏在他耳边给他支了几招。

  我觉得我这主意出的不错,谁料连曲轩听完了,满脸皆是嫌弃。

  他戳了戳我的额头,“你能不能将你脑子里这些腌臜料都往外倒一倒,一天天的,净是出些馊主意。”

  “我这明明是天衣无缝的妙计。”

  挨了连曲轩一记眼刀子之后,我轻咳一声,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如若不然,那就只能你喝了。”

  “酒后吐真言,你多喝些酒,来个真心剖白,我就不信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回连曲轩没再骂我。

  他垂下眼睫,似是在思考我这话的可行性。

  半晌后,他在我的手臂上狠拍了一把。

  “就按你说的办。”他把住我的肩膀晃了几晃,“若是不成,明日我就来取你的项上人头。”

  “好。”

  我答应得痛快,心里却已经盘算着明日就回北凉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就算他跟秦长欢闹出花来,也是鞭长莫及。

  连曲轩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兴冲冲地就要去实践。

  我一把扯住他,叫他帮我个忙。

  “哥哥,你去锦衣阁替我找一趟苏烟。”

  “又要查谁?”

  “钦北。”

  连曲轩轻挑了挑眉,“他不是你的小尾巴么,他的底细你不清楚?”

  我捏了捏眉心,顺口搪塞道:“他的底细我有些记不清了,查一查总是好的。”

  连曲轩也未疑心,满口应下后便要走。

  我将连曲轩送出府门,再回到后院时,便看见了脸上带彩的顾良舟。

  他站在廊下,似是在等我,看见了我之后,立刻朝我走了过来。

  我扫了他一眼,问:“温喻之呢?”

  顾良舟耸肩:“跑了。”

  我从他身侧经过,随口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舍不得,我怎么敢动他。”

  我倒茶的手略顿了顿,回眸看向那跟着我走进来的少年,“本尊怎么会不舍得。”

  “不要嘴硬啊。”顾良舟毫不客气地坐下,手肘撑在桌上,后仰着头来看我,“他哭的时候,你的眼睛也红彤彤的呢。”

  说着,他伸手便要来摸我的眼皮。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抓了一边的毛笔,用笔杆子扎进了他的掌心。

  顾良舟叫了一声,抽着冷气从椅子上跳起来。

  白玉笔杆扎进他掌心的皮肉里,没戳穿,但也极深,他将笔杆子拔出来的时候,溅了几滴血到桌上。

  我嫌弃地蹙眉,抬步离他远了些,“你若是再多话,这笔可就要插进你的脖子里了。”

  “得得得,我知道了。”

  顾良舟甩了甩手上的血,忍不住瞪了我一眼,又小声嘟囔,“脾气那么怪,怪不得没人要。”

  我眉皱得更深,“你很闲?”

  顾良舟点头:“有点。”

  “那去吧,喂他些饭食和水。”我指了指掩在桌布下的萧何。

  顾良舟低下头去细瞧,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这人还活着呢么,别是饿死了吧。”

  “所以才得你喂。”我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险些踹得他跟萧何贴到一块去,“本尊等会儿便叫人送饭来,你要是没给他喂进去,我就拧了你的脑袋。”

  “那你做什么去?”

  “下棋。”

  说罢,我便走出了房间。

  下棋是假,找谢镇山打探一番顾良舟的底细才是真的。

  像是早就猜到了我会来找他,内室里早晾好了我素日爱喝的茶。

  “叔公——”

  “我知你为何而来。”

  谢镇山朝左手边的凳子一指,“你且坐下慢慢说。”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坐下。

  我瞥了眼他手里的书,轻笑道:“叔公不是一直嫌这兵书里的东西冗杂,今日怎么倒看起来了。”

  “偶尔看看也不错。”

  谢镇山将书撂在我面前,我垂眸一看,发现那页书不是旁的,正是借刀杀人之计。

  我摩挲那几个字,故作不懂地问:“叔公这是何意?”

  谢镇山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的,怎么会不懂我的意思。”

  恰巧有阵风来,吹动了窗框上的一串漂亮的风铃,引了几声脆响。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风言风语。”

  “该不该信,该如何信,还是得心中有数的好,不然头脑一热,便会给他人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