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44章 隐在暗处的是谁

  我在顾府前厅的这把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才勉强理清楚了他找我的目的。

  “你想叫本尊保护你?”

  顾良舟忙不迭点头,“你终于明白了!”

  虽说我敬佩蔺老,但那份敬佩不足以让我给他蔺家带孩子。

  我嘴角一抽,刚想开口拒绝,就被顾良舟打断了。

  他道:“你放心,我也不占你便宜。”

  说罢,顾良舟站起身来,慢悠悠解起了衣裳。

  这是做什么?

  要委身于我?

  这……也不是不可以。

  我都准备好要矜持一番了,谁料这厮并非是要色诱我,只是为了给我看他后背上的那密密麻麻的墨色线条。

  麦色的肌肉虬结,覆着一道又一道的墨黑色的纹路,深深浅浅的交杂在一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

  话本子里的妖物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勾人心魂的纹路?

  我不是个多好色的人,但这一幕实在是赏心悦目,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见我一直没有声音,顾良舟回过头来,看清我的神色之后,他忽瞪圆了眼睛,猛然笼紧了衣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我兽性大发似的。

  我移开眼,掩饰似的轻咳了两声,“这是后沙古国的地图?”

  “是。”顾良舟声音有些不自然,盯着双红耳朵,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这是后沙古国剩下的半张图。”

  “剩下的半张?”

  顾良舟点点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又扭开脸,“你手里的图得连上我身上的这半张,才能找到后沙藏金的位置。”

  闻言,我愣了一下。

  我手上有后沙藏金的地图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良舟觑着我的神色,略撇了撇嘴,“你不会还以为自个儿那事儿办得很隐晦吧?你手上有图这事,可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都在暗处盯着你呢。”

  也是。

  我怎么忘了,温喻之那厮为了我手上的地图,特意放出了消息,引得有心人来找我的麻烦。

  我这伤,还是拜他所赐呢。

  “本尊可以保你,但本尊有个条件。”

  “你只管说。”

  “后沙藏金,本尊要七成。”

  我狮子大开口,顾良舟却是半点不悦都没有,立刻便应了下来。

  他如此痛快,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舍得?”

  顾良舟挑唇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有什么不舍得的,你想要,全给你都成。”

  “我只要那把断魂琴。”

  闻言,我一愣,“什么断魂琴?”

  “你这一问三不知的,若没有我做引路人,你得猴年马月才能找着地儿去。”

  顾良舟轻啧一声,慢悠悠地给我解释起了那所谓的断魂琴。

  “那断魂琴啊,原名叫美人琴,是后沙洛皇后的旧物。”

  “只因洛皇后其貌不扬,只擅琴,就叫皇帝独宠于她,于是便有人说她是妖女,说那把琴能勾魂,那美人琴也就被人叫成了断魂琴。”

  荒谬又可笑的传说。

  我不禁轻嗤,“你信这个?”

  顾良舟点了点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本尊从不信什么鬼神。”

  倘若这世上真有鬼神,我早已经死了千百回,哪里还有机会做这蔺家遗孤的座上宾。

  “这东西不信可不行啊。”顾良舟不满意我的反应,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煞有介事道,“从前我爷爷家就供了一尊神像,可灵验了。”

  我不想与他争论什么鬼神,只一笑而过,淡淡敷衍了过去。

  恰好雨停了,我向顾良舟辞行。

  他问:“你要去何处?”

  我答:“谢府。”

  他又问:“然后呢?”

  我又答:“回北凉。”

  “那我怎么办?”顾良舟皱了皱眉。

  我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本尊派人跟着你不就好了。”

  “不成,旁人我都信不过。”顾良舟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与你一起走。”

  “你要与本尊回北凉?”

  “不行吗?”他指了指自己,黑黝黝的眸子紧盯着我,语气有些急,“我身上这东西可是金贵了,你要是不带我,要是我被人抓了可怎么办?”

  我挑了挑眉,存心逗他,“从前你未找到本尊时,不也过来了,怎么如今就不成了?”

  顾良舟被我问住了,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也没想到如何反驳我,干脆耍起了无赖。

  他走到门边坐下,后背紧贴着门,盘着腿,睁着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瞅我,那执拗的模样,大有我要是不答应他,他就不叫我走的架势。

  只是光堵一个门太少了。

  我扫了一眼那两扇半掩的窗,哼笑道:“顾公子若是有分身术该多好,能连那窗也一并堵了。”

  顾良舟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忽然像脱了力一般趴倒在地上,湿答答的衣服在地砖上拍出一片水痕。

  “你不能走!你得保护我啊!”

  瞧他那小孩子撒泼般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之后,我弯下腰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说:“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来撒泼打滚这一套。”

  顾良舟翻了个身,大字型往地上一摊,“反正你要是不带我,你今儿就别走了。”

  倒是许久没人在我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耍无赖了,我一时觉得新鲜,倒也没冷下脸来喝他。

  我走到他身前,弯腰提起了他泛着凉意的衣领,“莫撒泼了,去换身衣裳,与本尊一同去谢府。”

  顾良舟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你不会就此跑了吧?”

  我拍了拍他的脸颊,轻笑道:“本尊哪儿也不去,就在此等你。”

  “行吧。”顾良舟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才松下一口气,顾良舟就去而复返,叫我这口气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我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顾良舟扫我一眼,哼道:“我不放心你,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去做什么?”

  “换衣裳。”

  说罢,顾良舟滚热的手便落到了我的腕间,铁箍似的,硬拽着我去了他的卧房。

  他走得飞快,我得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进门时,更是险些被门槛绊个狗啃泥,踝骨撞得生疼。

  讨厌冒冒失失的小崽子!

  腕间的桎梏终于松了,我没忍住往顾良舟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他被我踹得一个趔趄,身子向前扑,险些撞在桌上。

  “你踹我做甚?”

  我横了他一眼,“快换。”

  还是十分讨厌他。

  ……

  ……

  我的脚踝应当是撞肿了,以至于每走一路都觉得刺痛。

  所以,回谢府的一路上,我对顾良舟都没有半点好脸色。

  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轻易开口讨嫌,只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沉默寡言了一路,直等到了谢府,临进门之际,他终是忍不住了。

  “等会儿见着了谢伯父,我应该说什么呀?”

  我扯回被他攥在手里的袖子,沉声道:“什么都别说。”

  “好。”他慢吞吞地应下,头垂得更低了。

  刚才撒泼打滚,现在倒是装起乖来了。

  惺惺作态。

  我冷哼了声,将他往一边推了推,确定门里的小厮瞧不见他之后,我才叩起了门环。

  来开门的不是小厮,而是徐管家。

  瞧见他,我有些惊讶,“这个时辰,徐叔不应当还在演武场么?”

  徐管家摇了摇头,道:“今日里不过是走个过场,老爷便未去,老奴自然也在府里头伺候。”

  我略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府门外的马车,问:“不知是何人来访?”

  “是儋州的那位。”

  温喻之。

  又是他。

  我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只觉得晦气。

  徐管家继续道:“老爷知少爷不喜他,便叫老奴在此候着,等着知会少爷一声。”

  “这会子从正门进去,必然会碰上,少爷不如就从后门进来,直接回房去,也算落个清净。”

  我冷笑了一声,“他是什么人物,本尊还得避着他不成。”

  我偏头瞥了一眼贴墙根立着的顾良舟,对徐管家道:“徐叔,你先进去,本尊等会儿便过去。”

  徐管家点点头,将门留了道缝给我,绕过影壁走了。

  待他走远了,我朝顾良舟勾了勾手指,将其叫到近前,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顾良舟打了个颤,捂着发红的耳朵瞧我,“我为什么要翻墙,难不成那儋州来的是你的姘头,你怕他瞧见我误会了?”

  “……”

  指节都要被我捻得褪皮了,才压住了要将他当街暴打一顿的冲动。

  我在他膝盖上踹了一脚,遥遥指了一堵墙给他看,“就从那儿翻进去,若是叫人发现了,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顾良舟眯起眼朝那处瞅了瞅,哼道:“才那么高的墙,你也太瞧不起我了些。”

  “那就别废话。”

  我将手里的伞和面具都塞在他手里,腾空了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把。

  顾良舟轻轻啧了一声,抱着怀里的东西往那处去。

  我抚平了衣袖,从正门入府。

  绕过影壁,我直直看向前厅,便见一人稳坐高台上,另一个跪在地上,正不住地磕着头。

  坐着的那个自然是谢镇山。

  而那个跪着的,看身形像是温喻之。

  这是在做什么?

  温喻之此来谢府,又是为了求谢镇山什么?

  怀揣着满腹疑问,我信步入了前厅。

  听见脚步声,温喻之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倒是将我吓了一跳。

  不知他在此磕了多久,额头已然破了,眼圈也是红的,细看之下,还能瞧见满脸泪痕,配上他那惨白的脸色,活像只鬼。

  我一愣,转头看向谢镇山,只见他沉着脸朝我摇了摇头,不知是厌烦,还是与我一般的不解。

  就在这时,温喻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额头上的血被擦得花了,一道血痕自额角延伸至眼尾,狼狈又哀戚。

  我皱了皱眉,抬步往椅子边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衣摆。

  他道:“在下有话想同尊主说,不知可否移步。”

  我垂头看他,“什么事不能在此说。”

  他不言,被泪水冲刷得愈发晶亮的眸子紧盯着我,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挣扎与痛苦。

  温喻之此刻的样子狼狈极了,我却半点不觉得爽快,唯有满腹的烦躁。

  眼见他的眼泪又落下来,我啧了一声,只觉得心中郁结更甚。

  他又掉了几颗金豆子,我终是允了他,知会了谢镇山一声,便带着人去了后院。

  像是在地上跪了许久,温喻之走得蹒跚,步子迈得也细碎,十几步远的路,他走了好久。

  我嫌他走得太慢,大发慈悲地伸了手出来叫他扶着。

  温喻之一愣,转瞬便又有泪落下来。

  哭哭哭,他是水做得不成。

  我心中烦躁不已,干脆硬下了心肠,快步而去,只留温喻之一人踽踽独行。

  过了半刻钟,那厮终是到了。

  我一手刀劈晕了呜呜怪叫的萧何,勾手唤了温喻之进来。

  他扫了一眼消瘦的萧何,眸中划过一丝不忍。

  我轻嗤,抬手在桌面上瞧了瞧,将他的视线重新引到我身上,“你若是说不出什么叫本尊满意的话来,你会比他还凄惨些。”

  温喻之轻轻点了点头,“喻之明白。”

  “你想与本尊说什么。”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忽紧走两步上前,又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脚下。

  “我想说的多了。”他抓住我的手贴到面颊上,他的眼泪烫得我心魂发颤,“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起了旁的心思,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那本尊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我微倾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的确错了,错就错在给了本尊喘息的机会。”

  温喻之眸光微颤,哭得更凶了,“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他伏在我膝上,温热的眼泪尽数滴在我绯色的衣袍上,洇出一块又一块绯痕,“他骗我,他说只是搅个乱子出来,不会叫你出事的,他骗了我!”

  我掐住温喻之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强迫他直视着我。

  “他是谁?”

  我擦掉他满脸的眼泪,寒声又问:“你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是谁啊,那隐在他们背后,等着要我的命的究竟是谁啊。